卿云歌之意迟迟-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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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梧城富商裴家老夫人七十大寿。
说起裴家，梧城之人无一不知。裴家原先在京城做官，到了老太爷那一辈，因着时势动荡，兼对做官没了兴趣，便举家迁回了祖籍梧城，下海经商，做起了布料生意。没想到这一做，竟成了梧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裴家商铺遍布五湖四海。
这一次老夫人大寿，裴老爷不仅往玉佛禅寺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定了一万斤喜饼布施三日，还专门为她搭了戏台子，从京城请了最有名的坤角儿班子来梧城唱戏。
郑卿云坐在戏台后面的梳妆台前，一边安静的听着幺妹将打听来的故事一番添油加醋，一边等着她为自己添眉描妆。
“卿云姐，你可真美！”幺妹一边给郑卿云梳辫子，一边望着镜子由衷夸赞道——镜中的郑卿云，远山黛眉，桃红胭脂，一双凤眸犹如嵌在羊脂玉石上的两颗黑玛瑙一般，晶莹剔透，
“尤其这双眼睛，太美了！”
郑卿云听了幺妹的赞赏，本该高兴，可是因着最近这几日心内惴惴不安，精神有些恍惚，看着面前的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竟化成一名年纪尚幼的少女。少女衣衫褴褛，灵动的凤眼噙满泪珠，楚楚可怜的望向身侧的妇人，妇人一脸凶神恶煞，高举着手中的藤条恶狠狠的骂道：“少拿你那双狐狸眼睛看我，看着就来气！”
说完，手中的藤条飞快的向着她飞舞过来，残影不停在眼前晃动，似乎还有肌肤被鞭打而发出的“噼啪”声萦绕耳边，郑卿云眼神微闪，眼前的镜像再次变换，仍是那名少女的模样，窝在一座雕花的黄杨木床榻之上，紧紧揪住绣着鸳鸯图案的薄被，凤眸之中满是绝望的潋滟水光……
“呀，卿云姐姐，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正替卿云梳头的幺妹惊呼一声，忙丢开梳子，扯了胸前的帕子，替郑卿云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眼角，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妆容，确定并没有花掉，这才长舒一口气。
郑卿云眨了眨眼睛，捂住有些发闷的心口，对着幺妹略带歉意的笑道：“对不住，弄花了你好不容易化好的妆……”见幺妹满脸担忧，只好编了理由，“昨晚没睡好，眼睛有些难受，待会儿再弄可好？”
幺妹点点头刚想说话，一阵爽朗的笑声透过厚重的大红色绸帘，传了进来——“卿云，今日可是你在梧城的首演，我可指着你为我赚的盆满钵满呢！”
听着熟悉的声音，郑卿云忙将心头乌云散去，敛了烦闷，扯出一抹笑容，静静的等着说话之人进来。
绸帘被人掀开，身姿绰约的风四娘偏头钻了进来，一身合体的掐腰撒花盘扣琵琶衫配胭脂色石榴裙，头发挽作贴面灵蛇髻，妆容精致妩媚，虽满面风尘之意，却也韵味十足。
看到来人，郑卿云掩不住的笑意便流泻而出，到好似满月时的月华，纯粹柔婉，“谁不知道咱们凤翎馆馆主是衔着金元宝的贵姐儿，若是等着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旦角儿挣钱养家，岂不是得饿死？”
二人皆是嘻嘻一笑，风四娘斜挑着眼角将正襟危坐的郑卿云一番打量，忍不住夸赞道：“饶是认识你多年，每每你换妆，都会让我忍不住惊为天人……”
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郑卿云吟吟一笑，还嘴打趣道：“就你嘴甜，快说，刚才是不是偷吃了什么甜腻腻的东西？”
风四娘掐了掐郑卿云雪白的手背，笑：“你这丫头，说你漂亮你也不信，美不美咱们大伙心里可有数的很！”
正替郑卿云刮片子的幺妹连连点头，也笑道：“就是，卿云姐若是不美，可找不出美人来了！”
郑卿云忍不住抚额，这些家伙都好这一套，就喜欢拿她打趣作乐，好在戏班子的人早就见怪不怪，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恐怕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果不其然，一个娇滴滴的嗓音忽然从帘幕处传来，“不过是个戏子，也敢自称美人？”
紧接着三名衣饰华丽的少女纷纷钻了进来，当先那名女子面上满是鄙弃之色，初瞥见郑卿云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郑卿云身上是一件斜领彩云纱串珠短衫配同色喇叭裤，手腕上又带了许多银质的铃铛，随着她的一举一止发出“铃铃”的清脆声响，造型独特，令人惊艳。
正因为这样，更显出郑卿云的姣好面若和窈窕曲线——当先女子忍不住暗骂一句“妖媚”，随后面上依然做出一副不过如此的不屑之意。
她年龄尚幼，长的也算俏丽无双，可惜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令人看了生厌——正是裴老爷的掌上明珠裴玉滢。
裴玉滢是裴家三姨太的女儿，一向十分得裴老爷宠爱，所以生性骄纵，飞扬跋扈。
这一次她听府中的下人们谈论起风翎班，对本朝第一的坤角儿戏班子生了好奇之心——戏子自古被人轻视，沦作下九流其一，至今亦不被人看重，但是随着西洋文化影响，新朝逐渐开始重视戏曲文化，并且涌现了许多有才华的女子进入戏曲界。
虽然依然有很多人不理解，但这并不影响由女子组成的坤角儿班名扬天下。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当年第一个吃螃蟹的风翎班。
所以当得知风翎班被父亲请来唱戏时，裴玉滢出于猎奇心理就拉了姐姐裴玉凌和寄居裴家的表小姐唐慕言一起溜进了后台，想一探究竟，以后也有了和洋学堂里的同学们炫耀的资本。
谁知听到了风四娘和幺妹打趣郑卿云的话，让一向自恃甚高，争强好胜的裴玉滢生出了不服气的心思。
郑卿云不欲与裴玉滢起冲突，打算息事宁人，只好陪笑说道：“小姐说的是，我本算不得美人，这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话罢了！”
见郑卿云服软，裴玉滢却不依不饶，捏着帕子一脸鄙夷之色的望着卿云道：“还以为当红的戏子是个什么样子？”翻了一个白眼，一边扯了扯唐慕言的袖子，一边呵呵冷笑：“你看她脸上厚厚的油彩，可像粉面涂墙的白漆？”
002 故人（二）
这句话骂的实在有些牵强，因为较之一般的戏子，郑卿云脸上也只敷了薄薄的一层油彩，看起来并不算夸张，反而因着她肤色白皙，更显妍丽。
唐慕言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奈何手臂被裴玉滢抓的紧紧的，只好附和着干笑两声。
郑卿云无奈摇头，看来与这被宠坏的小姑娘是没办法拎得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得闭紧嘴巴，静坐无语。
裴玉滢见郑卿云不还嘴，嘟囔了几句，也觉得没了意思，于是扯着唐慕言在后台转了一圈，东瞅西望的，一会儿摸摸戏服，一会儿又拨弄道具，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若不是郑卿云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风四娘早就要将这几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给赶出去了，她忍了又忍，最后耐心告罄，张嘴正欲赶人，眼角却瞥见绸帘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短发女子倒退着走了进来。
边走还边对着外面喊道：“三少，快点快点，我还是头一次见坤角儿戏班呢！”
风四娘感觉自己额上青筋直跳，一股怒火似乎从她头顶扑腾腾的往上直冒——这些个富家小姐公子，是不是都把后台当成菜市场了？！
还未等风四娘搭话，裴玉滢却忽然冲到那女子身侧，抓住她的手臂大声质问道：“你刚才说谁？是说萧三少吗？”
短发女子回身看了一眼裴玉滢，笑道：“梧城三少能有谁？自然是……”
话音未落，裴玉滢已经甩开她，面露欣喜的笑容，一拉帘子就钻了出去，速度之快，倒好像掠起了一阵风。
裴玉凌对着风四娘和郑卿云歉意的点了点头，拉着唐慕言也离开了后台。
短发女子抚了抚自己被弄乱的头发，看了看晃动着的绸帘，无奈的摇摇头，随后转身，四处打量了一番。当眼光落在郑卿云身上时，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叹之色。正要冲到她面前时，风四娘往前一站，拦在二人中间。
“你是谁？”风四娘将短发女子打量了一番，这次也懒得讲客气了，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有事吗？”
短发女子呵呵一笑，“你好，我是华佩瑜，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说完忽然举起胸前一个黑漆漆的方形物什对着郑卿云的方向按了一下，顿时白光乍现，整个后台的人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风四娘顿时怒了，“你在做什么？”
对于风四娘的态度，华佩瑜不以为意，开心的笑道：“嘻嘻，这叫照相机，”
说完，拿起手中的相机，又对着后台其它的角落按了几下，一时整个后台不断闪烁着白光。
“我当然知道你拿的是照相机，我问你在做什么！？”
“照相啊……”华佩瑜不解的看着风四娘满是怒气的脸。
看到气的快炸肺的风四娘，郑卿云抚额长叹，走到华佩瑜跟前，对她浅浅一笑：“你好，我是风翎班的郑卿云，请问华小姐为什么要来我们后台拍照？”
“我觉得有趣呗！”华佩瑜长相秀丽柔和，却因为一头短发而显得十分英气，她脸上带着纯粹的笑容，倒似心无旁骛。
郑卿云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华佩瑜身前的照相机，温和的说道：“华小姐，我们风翎班和裴老爷有过约定，不接受采访和拍照。”
“我不是记者，你可以放心。”华佩瑜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郑卿云和风四娘，又补充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对咱们大中华的文化非常有兴趣，听说你们风翎班是本朝第一个坤角儿班，我十分崇拜你们，想拍几张照片留念。”
“把胶卷给我。”
华佩瑜疑惑的看着风四娘伸出的手，似乎有些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华小姐，可能你不清楚，我们和裴老爷的约定是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拍照。”
“Why？”华佩瑜更加不解了，大声的问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美，难道不想被记录下来吗？”
郑卿云顶着厚重的油彩以及沉重的发髻，本就十分难受，如今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几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给捣腾，即便脾气再好的泥菩萨，此刻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了。但她仍耐着性子解释道：“华小姐，不接受拍照时我们的权利，请你尊重好吗？”
华佩瑜大眼圆溜溜的转了几圈，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摘下照相机塞进背包里，俏皮的笑着说道：“郑老板，照相机可是私人物件，可不是说给就能给的！”
“你……”风四娘闻言，媚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她脾气火爆也算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因为不想耽误待会儿的演出，她早就大发雷霆了。
华佩瑜好死不死还对着风四娘吐了吐舌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郑卿云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四娘已经越过她冲到了华佩瑜身侧，她暗道“不好”，刚想去拉扯，没想到却被椅子脚给绊倒……
“啊……”
风四娘连忙回头，接住差点摔倒在地上的郑卿云，“卿云，你怎么了？”
郑卿云忍不住皱眉，转了转脚脖子，一股刺痛传来，这下糟了……
“只怕是崴了脚……”郑卿云试图自己站好，试了几次却不成功，只好倚在风四娘身上，“四娘，算了，照了就照了吧，我化着妆，应该没事的……”想了想，又道：“以后登台演出，少不得也会曝露，兴许没人能认出我呢？”
“你……”风四娘瞧着郑卿云黯淡凄惘的眸光，以及微微战栗的身体——这倔强的小丫头明明自己怕的厉害，却还想要逞强，她忍不住叹息道：“卿云，明明怕，为何要选择回来？”
风翎班在京城，已然名扬天下，回到梧城，却须得重头开始，虽说京城比不得梧城的富庶，却胜在她们已经扎稳了根基。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对梧城一直讳莫如深的郑卿云，要答应裴老爷的邀请。
郑卿云闻言，眼中漫出幽翳的浮光，神情萎靡，陷入沉寂之中，并没有回答。
风四娘无奈摇头，她和郑卿云认识九年了，二人无话不谈，情如姐妹，却还是觉得卿云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让人捉摸不透。
003 故人（三）
华佩瑜害的郑卿云崴伤了脚踝，略带歉意的看着她，“对不住，我只是很喜欢传统文化，特别是你的扮相，你的衣服，实在很美。”
风四娘瞪着华佩瑜，也懒得管她是哪家的千金，斥责道：“若是一般的名门闺秀，恐怕也不会做出这样强人所难的事来！”
华佩瑜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无地自容，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