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史纲-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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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前五四一年),第三次和平会议在郑国虢城(河南荥阳北)举行,会议正在开的起劲之时,莒国(山东莒县)派使节飞奔到会议所在,控告鲁国正向它侵略,已攻陷了郓城(山东郓城)。这真是极端的讽刺,楚王国代表囗围下令把鲁国代表叔孙豹斩首。但晋国代表赵武坚决反对,又把他释放,囗围急于回国夺取政权,无心为这种抽象的原则付出更大的力量,会议于是草草结束,鲁国用战争手段所造成的现实没有人能够变更。
第三次和平会议后,进入六十年代,晋楚两国之间,果然再没有战争。不过这不是和约的功效,而是两国接着都发生内部问题,无暇对外。两国霸权也相继凋零,无力量也无必要发动战争,历史重心开始转移到新兴的吴王国身上。
五 伍子胥鞭尸事件
第三次和平会议后不到三个月,楚王国发生政变。出席和平会议代表的囗围,回国之后,杀了他的侄儿楚王囗麇,自己即位。他是楚王国的暴君之一,最爱纤纤细腰的女子,以致很多宫女为了培养细腰而饿死——或许出于自愿减肥,也或许出于强迫。纪元前五二九年,囗围的弟弟囗弃疾再发动政变,囗围走投无路,上吊而死。囗围的另一个弟弟囗比继位后,也被囗弃疾逼的自杀。囗弃疾就当了国王,立他的儿子囗建当太子。
囗弃疾为了联秦制晋,曾为他的儿子囗建聘下秦国国君的妹妹孟赢作妻子。孟赢,即小说家笔下的无祥公主。纪元前五二六年,囗弃疾派遣大臣费无极前往迎娶。费无极是一个小聪明层出不穷的野心政客,急于爬上宰相的位置。当他把孟赢迎接到郢都(湖北江陵)后,立即向囗弃疾打小报告,渲染孟赢绝世美丽,天下无双,建议囗弃疾自己娶她,囗弃疾欣然接受这个建议。费无极就告诉秦国护送大臣说,楚王国的风俗,新娘要先到皇宫拜见公婆,才可以正式举行婚礼。于是,孟赢进宫,老爹就留住不放。而把一位陪嫁的齐国少女,冒充孟赢嫁给囗建。一年之后,孟赢生下一个儿子囗轸,丑闻也开始泄露。
这是一百年前纪元前八世纪卫国新台事件的重演,剧情不差分毫,只是男女主角换由楚秦两国担任罢了。中国有一句古老谚语说:“有奇淫的人,必定有奇祸。”当然这不是定律,偶尔有逃得过去的,但大多数都逃不过去。囗弃疾奇淫招来的灾难,比卫晋以及姜诸儿、蔡同所招来的灾难,更加悲惨。
孟赢跟新台事件的宣姜一样,是一个被牺牲的女子,她没有力量阻止这种事情发生。但她比宣姜善良忠厚,她没有杀害前任未婚夫而夺嫡的意思。可是费无极却紧张起来,如果囗弃疾死掉,囗建继位,他可想像得到他会吃不了兜着走。即令囗建不杀他,他也再没有前途,他的前途寄托在孟赢跟她的儿子囗轸身上。于是在他怂恿下,囗弃疾把囗建驱出线都,派到北方边疆,镇守城父(河南宝丰东)。然后费无极诬陷囗建谋反,建议把囗建杀掉,改立囗轸当太子。
费无极在这方面是一个发明家,他发明了“诬以谋反”的秘密武器,专门供当权派打击要排除的人之用。自此之后,它在中国历史上占重要地位,这种摧残人权,毁灭人性,破坏法治,甚至反过来可能颠覆自己政权的手段,跟《封神榜》上的“翻天印”一样,随时随地都会被祭出来,发挥它的恶毒功能,成为中国文化最大的污点之一。
囗弃疾对盂赢有一种歉疚的心情,他用种种方法,百般献媚,可是他苦于无法解开这个结。费无极的设计虽然丧尽天良,但总算可以把这个结解开。纪元前五二二年,囗弃疾召回囗建的宫廷教师伍奢,好像是真的一样,质问说:“太子谋反,你为什么不检举?”伍奢当面拆穿这个老畜牲的假面具:“大王已经夺去了儿媳,如果又要谋杀儿子,你于心何忍?”这话当然使囗弃疾发疯,他下令把伍奢囚禁。囗建在城父得到消息,就逃到宋国。囗弃疾遂顺理成章的立囗轸当太子,任命费无极作太子的宫廷教师。在习惯上,当太子登极之后,宫廷教师通常都会担任宰相,费无极长久的经营,现在一切都依照他的愿望实现。
然而伍奢必须处死。他的长子伍尚、次子伍子胥都有超人的智慧,囗弃疾命伍奢写信给他的两位儿子:“等你的两个儿子到来,我一齐赦免你们。”伍奢照写了,伍尚是一个不懂政治的人,看到信非常高兴。但伍子胥警告他:“我不相信任何昏君和暴君。”于是弟兄分开,伍尚跟着使臣去郢都,伍子胥逃亡。伍尚到了郢都,父子同时斩首。伍子管逃到宋国,跟囗建会合,偏又逢上宋国内乱,两人再逃到郑国。在郑国时,囗建牵涉到一件失败的政变,郑国把他杀掉。伍子胥抱着囗建跟齐国少女所生的四岁儿子囗胜,侥幸地逃出虎口。可是天下虽大,却找不到立足之地,只有新兴的吴王国远在楚王国背后,正在跟楚王国对抗,肯收容他们。
从郑国到吴王国首都姑苏(江苏苏州。前五六○年从梅里迁都于此),航空距离七百二十公里,还要穿过楚王国的领土,这是一段杀机四伏路程。当伍子胥抱着华胜到达吴楚交界的昭关(安徽含山北)时,街头已贴出悬赏缉拿逃犯伍子胥的告示,盘查极严。伍子胥躲到郊外田野里露宿,苦无办法通过。过度的愁闷忧虑,一夜之间,使他的头发全白。正因为头发全白,相貌改变,反而得以混出国境。
吴王国在巫狐庸以及巫狐庸的后台——晋国,有计划的全力援助下,已经强大。楚王国在它的东界早已改攻为守,沿着边疆一连筑起三座巨城:州来(安徽凤台)、居巢(安徽寿县东南)、钟离(安徽凤阳),企图阻止吴王国西进。但楚王国那种老式装备的军队抵抗不住现代化的吴兵团,三城陆续陷于吴王国之手,楚王国的疆域自开国以来第一次萎缩。
纪元前五二二年,伍子胥进入吴王国,孤独又贫穷,以致沦落为姑苏街头的乞丐,沿街吹萧讨食。向一个君王报仇,已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对一个乞丐而言,那更是一场幻梦。尤其是吴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这时正面临爆发阶段,更不可能为一个外国的乞丐而去攻击一个超级强国。伍子胥的前途暗淡,他已注定这样流浪下去,最后倒毙在大街之上。幸而王子吴光收容了他,送给他几亩田地,使他耕种。吴光深知道伍子胥的才能,把他引做亲信,参加机要密谋。
六年之后(前五一六年),囗弃疾逝世,孟赢的儿子囗轸继位。伍子胥捶胸痛哭,他失去了向囗弃疾面对面复仇的机会。
明年(前五一五年),吴光发动政变,把国王吴僚刺死。吴光继位,命伍子胥出任宰相。而也就在这一年,那位楚王国新台丑闻的大导演费无极,在郢都(湖北江陵)被愤怒群众殴毙,全家被屠。
纪元前五○六年,距楚王国新台丑闻二十年,距伍奢被杀、伍子胥过昭关十六年。吴王国向楚王国发动历史上空前的大规模总攻击,吴光自任总司令,伍子胥担任参谋总长。从姑苏到郢都直线距离八百公里,吴兵团水军分别沿长江淮河,逆流而上,陆军则从昭关向西挺进,三路大军节节胜利,不久进抵郢都,楚王囗轸逃走。
伍子胥进入郢都后,把囗弃疾的尸体从坟墓里掘出来,亲自抽打三百皮鞭,直到尸体粉碎。这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鞭尸事件,数千年以来,每一个时候,都有人为伍子囗这项艰难的英雄事迹发出感叹和歌颂。
吴王国不能把楚王国并吞,因为楚王国的面积太大了。等到次年(前五○五年),楚王国大臣申包胥率领秦国战车五百辆的救兵,向郢都进发。恰巧吴王国又发生内乱,吴光的弟弟吴夫概率领他的直属部队,逞自回国,打算袭击首都姑苏。吴光只好撤退,当然满载着抢掠到手的金银财宝。
——申包胥是一个可敬的楚王国的爱国志士。据说秦国国君本来拒绝赴援,但申包胥站在皇宫门前恸哭,七日七夜不进一滴饮食,秦国君臣们为他的忠心深深感动。
囗轸总算复国,但楚王国遭到这种亡国的浩劫,已残破不堪,首都迁至郢都北一百二十公里的若阝城(湖北钟祥西北),长期霸权也到此结束。
吴王国,这个五霸中的最后一霸,由这一战而确定它的霸权。
六 鲁国的三桓政治
春秋时代,对中国历史发生最大和最悠远影响的封国,不是五霸,而是一个其小如豆,位于山东半岛泰山脚下的鲁国。它跟齐国紧邻,为了争夺交界处汶水一带农田,不断跟齐国冲突。冲突的结果,总是鲁国吃亏,因为它既小且弱,而且迂腐颟顸,不求进步。
鲁国是手创周王朝一切文物制度的姬旦的儿子姬伯禽的封国,所以收藏的图书和文献最多,贵族们的文化水准也最高。周王朝的首都镐京(陕西西安西)于纪元前八世纪被犬戎部落攻陷后,图书文献全部失散,只有鲁国的图书文献仍在。它的首府曲阜(山东曲阜)遂成为当时全世界唯一的文化巨城。再加上鲁国从没有遭受过劫掠焚烧的恶运,对周王朝初期的文物制度,保持的也最完整。这些丰富的文化遗产中,最重要的是一些周王朝初期所实行或拟定的各种法令规章和各种典礼时使用的仪式程序。——被人总称之为“仪礼”。各国知识分子和知名的文化人,都必须到鲁国亲自查考,才能了解。因为就在本世纪(前六),这些复杂繁琐的老古董,已无人记忆。
周礼的内容很多,仅只仪式程序这一部分,就有祭礼、葬礼、婚礼、冠礼(男子成年时戴帽子)、笄礼(女子成年时戴簪子)等等,以及阶级性专用的国王之礼、国君之礼、贵族之礼。——没有平民之礼。因为礼只是为贵族而设,不是为平民而设,对贵族才用得着礼,平民根本不被看在眼里,奴隶更不用说了。这是一种专门知识,必须专家才能胜任。从事这种以主持典礼为职业的专家,当时被称为“儒家”。他们按照古老的规定,办理各种重要仪式,小自埋葬死人,大至国君访问。国君访问时或国君相见时,通常都聘请儒家担任“宾相”,他的任务跟二十世纪结婚典礼时被称为伴郎或伴娘的“宾相”,完全相同服侍在国君左右,随时提醒国君应该做什么或应该说什么。在普通的贵族场合,儒家则被雇担任司仪、总管之类的职位。我们在此可以了解,儒家的原始意义就是典礼仪式的顾问人员,他们最荣誉的高位是在外交场合,被雇为国君宾相。
注意“宾相”这个位置,中国的“宰相”制度起源于此。我们在本书一开始时就使用宰相一词,但事实上要到下世纪(前五),宾相才由纯礼仪事务性的顾问,而蜕变为政治性的宰相;才从临时性的雇员,蜕变为国君专任的高级助理。不过中国正式官称上并没有“宰相”一词,宰相只是民间的口语,历代王朝对它的名称不断改变,有时候更奇形怪状,花样百出。当我们叙述时如果一一写出,不但无聊,而且更加糊涂。所以我们自始至终都使用宰相一词,以保持对此一职位清晰的印象。
儒家因职业上的需马对产生“礼教”的那个古代,有一种强烈的崇拜感情,对于非古代的事物,则加排斥。问题是古不能复,在小场合的典礼上,人们还可以勉强遵守。但在大场合的典礼上,便格格不入,因而产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笑柄和纠纷。用一个例子可作说明,下世纪(前五)纪元前四七八年,齐国国君姜骛跟鲁国国君姬蒋在蒙邑(山东蒙阴)举行高阶层会议,二人见面时,姜骛向姬蒋叩头(在八世纪之前,中国人席地而坐——正确的说,是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所以所谓叩头,只是深深的把头俯下,跟八世纪后必须屈辱的先行双膝跪地的叩头不同),这是所有礼节中最尊敬的一种。可是,鲁国国君姬蒋却双手一拱,只作了一个揖,这情形眼现代社交场合你伸出手,对方却不伸手,只微微点一下头一样。姜骛跟他的随从大臣,都怒不可遏,鲁国宾相引经据典的说:“按‘礼教’的规定,国君见国君。不过作揖,国君只有见国王时才叩头,你们怎么连这都不懂!”齐国确实不懂,不过不久就懂了。四年后纪元前四七四年,两国国君又在顾邑(山东鄄城东北)会盟,齐国早就准备妥当,届时一声令下,跳出几个壮士,抓住姬蒋,强迫他向姜骛叩头。这时“礼教”排不上用场,姬蒋只好叩头。齐国为这件事,曾编了一首诗歌:
鲁国人冥顽不灵
多少年都不清醒
使我们难以为情
他们死守着那可怜的儒书
引起无谓的纷争
儒书,即儒家赖以吃饭的书——专门记载古代繁琐复杂礼仪的书。
就在这种浓厚的崇古社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