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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山打根八号娼馆-第19章

小说: 山打根八号娼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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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请他给我与阿崎婆照一张相——我不是没有相机,可这次旅行我故意没有带,因此我不能与阿崎婆合影,这可太遗憾了。如果去照相馆拍照太郑重其事了,还不知崎津有没有照相馆。于是就像是从天而降似的,路上来了一位带着照相机的。
  反正人在旅途,请这个人拍一张照片也说得过去。
  我小声地对阿崎婆耳语一番,她说:〃那太好了,我虽在山打根拍过照,但那以后几十年也没拍过照,那青年肯为我们照吗?〃说着已经开始在整理衣服了。我对那个人说:〃对不起,我们没有相机,但是我们俩想合影,能不能帮我们照一张,以后付钱给你。〃那人说:〃当然可以啦。〃他让我们坐在一起,两次按动快门,然后问我照片洗出来以后送到哪儿。
  我们不愿把阿崎婆的地址告诉他,一时情急便口吃起来。那个人自我介绍说他是某高中的老师,叫吉田,又指了指路边的一户人家说,他学生就住在这里,照片洗出来就存在这里,你们来取吧。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说:〃这家人的院子里有基督教初传日本时代用来观潮的望楼遗址,我是研究天草历史的,这次就是来调查观潮望楼的,您如果没有急事,花五分钟时间一起去看看好吗?〃因他给我们拍了照片,对他的邀请我也不好断然拒绝,我们照他所说的参观了那家院子中央的一块石头,即望楼的遗迹。这期间他拐弯抹角地问了几次我是哪来的,为什么与阿崎婆这样的老太太在一起走,云云。
  他是高中老师,又是地方史的研究家,大约是看出我对他所从事的研究也有兴趣,才邀我去看那观潮望楼的吧。那时我巧妙地含糊其词地糊弄过去了,可我从富美故乡访问回来之后,阿崎婆拿出两张我和她的合影说:〃上次去富美家路上给咱们拍照片的老师拿了这照片来访,还使劲打听你呢广我奇怪他怎么会找到阿崎婆家的,委婉地问了一下,原来他那天拍完照片趁我仔细察看观潮的望楼时,直接向阿崎婆探听她家住址,在我去大江的时候,他就来送照片了。〃
  在城市里,西服是男子的一般常服,与阶层、职业无关。在外地,特别是在天草,穿西服的仅限学校的老师和村公所的职员,所以西服是特权的象征。这个穿西服的人物——而且是天草下岛为数不多的高中教师,该学区也包括阿崎婆所在的村子,他可是公众人物又是名人,所以村里人也认得古田先生。如果先生访问那些富裕人家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吉田访问的是穷苦的孤老婆子,令人感到她阿崎婆与旧日不同了。好容易对我打消疑念的村民又一次燃起了疑念。高中的老师都特意来访了,住在阿崎婆家的那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村里人窃窃私语着。
  即使如此,如果吉田只来过一次的话,村里人的疑念也会烟消云散,我还能在阿崎婆家呆下去!可是我从大江回来的第二天,XX高中住在附近的女学生来访,说吉田先生托她送来一千日元和二升米,并说吉田先生看到阿崎婆的生活太困难了想帮帮她,他可能从他学生口中知道我已经回村了,过了两天,吉田又来阿崎婆家访问了。因给我们照了照片,又赠给阿崎婆钱财,这次我们不能拿他当路人看待,所以见面很亲热。他对阿崎婆说他自己有家属,生活也不富裕,但是阿崎婆有难处就要对近处的学生说,他会来帮助的,又仿佛毫不在意地对我说了如下的话——我一开始就感到你不是这老太太的儿媳,上次访问她家时我也暗中打听了,你实际上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史学家、小说家来调查海外日本妓女的?我虽能力差,也是天草乡土历史学家,我能协助你,你跟我说实话吧!
  吉田的善意是明显的,对他的好意我是感谢的,但是说真的,我是左右为难了。当初就因为怕阿崎婆不对自己讲真心话,所以假装一个离家出走的女人,而不愿被人当作学者或知识分子。虽说是自作自受,现在自己的伪装被另一个知识分子剥去了。
  我趁阿崎婆外出解小手的空档儿,小声地一口气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是搞女性史研究的,住在阿崎婆家为听她讲海外妓女的事。你是历史学家,能理解我,现在你对我最大的帮助是远离我和阿崎婆,这是我最最迫切的希望。〃
  他的确是一位老练的乡土史学家,立即理解了我的意思,阿崎婆回来后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他就告辞了。可是村里人可不能这么简单地对付过去。我不是XX村村落共同体的成员,所以我知道的仅是一些皮毛。村里流动的空气让人感到不安,人们窃窃私语说住在阿崎婆家的那个女人还认得高中的老师。她还假装阿崎婆家的儿媳妇跑到我们村里来,她有多大胆子!肯定会做有损我们村名誉的事。买东西的时候杂货铺女老板和路上的熟人表面是不失亲切,擦肩而过后笑脸就变了,都拿白眼瞧着我。
  我佯装不知,可被村里人拿斜眼瞧,内心也很不舒服。我曾再三强调过,天草岛的人热爱故乡的一个表现就是抹杀海外妓女的存在,绝对不想叫别人知道。村里人对我的仇视,源于看透了我住进阿崎婆家的目的,是来打听海外妓女的秘密!如果是那样的话,不仅指望不上村里人善待我,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摈斥,也不知会给阿崎婆带来什么麻烦。
  这么一想,自踏上天草的土地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有这种恐怖心理,又加上做梦梦见女儿等因素,使我更加想回东京了。
  这样,无论从主观上还是客观上,我都必须离开阿崎婆的家了。但走前我还想见一个人,那就是《阿崎》那一节开头提到的盖农·萨娜。在《人身买卖》那本书里,森克己是这样描写她的:〃在大江村邻村的XX村里有一位盖农·萨娜,我访问她是在昭和二十五年(一九五○年),她六十岁的时候。她年轻时,由于不满意父母给她包办婚姻,离家出走了。大正九年(一九二0年)到了柬埔寨,在金边与担任县政府官僚的马赛尔·盖农结了婚。丈夫去世后昭和二年(一九二七年)回到老家,傍晚我到萨娜家访问,房子外观上和普通农家没什么区别,家里边蚊帐下有一个漂亮的卧室床,真不愧是从南洋归来的。萨娜正巧背柴回家,已经完全是农妇打扮了。她个头大,正是白人喜欢的那种女人,生性极为朴素,好像认为去过南洋是一种耻辱似的。〃
  据阿崎婆说,盖农·萨娜还是她的远房亲戚呢。她住的地方离阿崎婆家很近,只隔一条河。我每天从早到晚都能见到她家的屋顶。尽管如此,我大老远跑到大江、下田、二江也没去访问她。这完全是为了避嫌。村里人看见我采访她会造成我与海外妓女调查有关的印象。可是,反正我要回东京了,也没必要避嫌了,只要不使阿崎婆为难,听听盖农·萨娜讲些什么,对我来说不仅是必要的,客观上也很有意义。
  过去我采访的主要是以亚洲人为对象卖身、回国时几乎身无分文的海外妓女。盖农·萨娜不是,她属于另外一类海外妓女。她与欧洲人——东南亚殖民地的法国官员正式结婚,丈夫死后继承了财产,作为XX村的有钱人过着阔绰的牛活,此外,森克己的《人身买卖》中写过她,不仅报纸、杂志,连电视台、广播电台也都来采访她,让她谈海外日本女人的事。当今无论谁,一旦被大众传媒宣传,往往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她也自诩为天草的名人啦。如果听萨娜讲讲过去的事情,应该会了解到上层海外妓女的生活,从她的谈话中也可以捕捉她今天的意识与感触。
  我跟阿崎婆说我想见萨娜后,她的反应并不很积极,穿上她磨破的草鞋,就把我带到盖农·萨娜家。她家外观自然是农舍的模样,从院子里进屋,外间屋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冰箱,还有外国制的摇椅和一块漂亮的外国地毯。在阿崎婆家呆久了的我,见了这些,感觉十分刺目。
  阿崎婆叫了门,过一会儿,从里边走出来一个大个子、圆脸、模样周正的老太太——这张脸确实像是不止见过一次了,但不知是在哪儿见过。她迈着四方步从里边出来,左手拿一只外国烟袋,右手点燃一根香烟,一边走一边抽,她无言地将站在外屋的阿崎和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找我有事吗?〃
  阿崎婆的态度谦卑,口吃地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位亲戚,这半个月以来一直住在我家,说是想见见你。〃我照例寒暄一番,说承蒙她关照一类的话,还补充说:〃这次我到阿崎婆家来,听她讲外国见闻很有意思,也想听您介绍一下外国。〃萨娜吐着烟圈问:〃录音吗?还是一般的采访呢?〃
  一瞬之间,我简直不懂她的话,又问了一句才知道她说的是录音还是采访,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我说:〃我既不是电视台的,又不是杂志社的,只不过是阿崎婆的亲戚。因为我感兴趣,才想请您谈谈在外国的事儿。〃尽管我恭敬地再一次提出请求,萨娜像是遇到麻烦似地说:〃今天我神经痛。〃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硬叫她讲,既不符合礼貌,也会引起她的警戒。我也就默认了。但我还不死心,想再约一个时间。我说:〃那么,明后天等您身体好点的时候我再来拜访。〃可萨娜冷冷地说:〃我这种神经痛不好治,五天十天也好不了。再说,关于去外国的事儿,和阿崎不一样,我没什么有趣的话头儿。〃
  话虽说得绕弯子,但她已明明白白地让我得知她和阿崎婆不是一类人,像我这种人再次来找她是给她找麻烦。阿崎婆认为我可怜,从旁插嘴为我说话,我感到她的态度和话语过分小心。萨娜的傲慢——蔑视阿崎婆和我的态度,直到我们恭敬地告别之前丝毫没有改变。
  想听益农·萨娜讲她在外国生活经历的打算,是彻底地告吹了。那天晚上,我一边抚着跳到我身上来的猫,一边琢磨,萨娜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新闻界的记者开着新式的汽车,带着电视摄像机、录音机采访她的时候,她肯谈在东南亚的生活,为什么单单拒绝我的请求呢?在我提出请求时,萨娜问我是录音还是采访,如果我是记者,手里拿着录音机,采访结果登在报章杂志上的话,她会答应我的请求,把我让进里屋的。
  萨娜拒绝我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我是阿崎婆的亲戚,虽然不能肯定地这么说——萨娜当初出国的时候也许是做海外妓女出去的,但她与有资历的欧洲人结婚了,丈夫活着时,她过着安逸的生活,死后也有遗产,在去外国的日本女人里面她是发迹了的典型,而阿崎婆和她正相反,一直生活在海外妓女的底层,到了晚年还过着最最悲惨的生活。
  萨娜的头脑里自然存在着身份地位的意识,这也是人之常情。设想一下,一个至今还抽外国烟的阔人和一个到处拣人家烟头儿的穷人之间,怎么会有共同语言呢?对萨娜来说,阿崎婆这种落魄的海外妓女自称熟人前来套近乎,伤了她的自尊心。要光阿崎婆一个人倒也算了,还有一个谎称亲戚的来历不明的女伴,要听她讲海外经历,就更有损她的自尊。为此,她认为我和阿崎婆身份比她低,板着脸连里屋也不让进,拒绝了我们的来访。
  我倒不在乎自己的类似后悔的不快之感,我更担心的是让阿崎婆扫了面子。除了这点心理负担外,我认为对盖农·萨娜的访问形式上是失败了,但实际上取得了大的成功。因为我采访她的目的是想了解上层的海外妓女的生活与意识,对于她的生活虽一无所获,但对她现在的意识至少还亲身感受了。
  在见到了盖农·萨娜并遭到冷遇之后,我才认识到阿崎婆为人的伟大。阿崎婆肯收留我在她家住三个星期,也不问我的来历,不管我是不是离家出走的女人,要是萨娜能这么做吗?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她我要回东京时,我更加感到她为人的伟大了。



惜别——再见吧,天草 

  拜访过盖农·萨娜之后第二天,我坐公共汽车到本渡镇买下了两张塑料的铺席和十张包装纸,还买了裱糊拉门的窗户纸、浆糊和图钉。回东京之前,我至少应懂事地为她里屋铺上塑料席面,把掉土渣的墙蒙上壁纸,把煤烟熏黑的拉门和隔扇整个儿糊上新纸。因为无论哪家店都没有壁纸卖,所以只好买了包装纸。
  第二天早晨,我说:〃哎,妈妈,今天咱们把屋子弄得更漂亮一些吧。〃阿崎婆高高兴兴地按照我说的去做了。首先用粗绳子捆了些竹枝叶,把墙上的煤灰拭落,用图钉把包装纸钉在墙上,然后费力气地在里屋蹋踢咪上铺塑料席面。我们把拉门和隔扇运到下边的小河边,光着脚下了河把拉门和隔扇整个儿浸在水中,把麻绳裹成团儿,使劲地搓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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