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的一记阳光(第一部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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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外侧,问她:“请我吃什么?”
恰好路边就是一家豆捞店,洛遥都不用想:“这种天气,最适合围着热乎乎的炉子了。”
进了店,洛遥先去了洗手间,用凉水扑了扑脸,才有勇气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狼狈,头发还是柔顺地束在脑后,眼睛里有些微的红血丝,可眉眼间都是沉静——看上去远比内心镇定。
出去的时候,看见李之谨手中拿了酱料碗,正在专心致志地调拌。他将大衣脱了,里面穿了一件很清爽的白色厚T恤,低着头,露出轮廓分明的侧脸,那神情仿佛手上的那个小碗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一抬头看见她出来了,才笑着说:“你吃辣的吧?试试我调的,一定超级无敌好吃。”仿佛是个得意的孩子,将碗放在她面前,“真的很好吃。”
洛遥看着稠稠的酱汁,忽然有些愧疚:“哎,你刚才没生很大的气吧?”
李之谨的头发倒像是长出了一些,不再短短的像刺猬。其实这么短的头发才考验一个男人的长相,因为没有任何修饰的余地。可即便面对面地直视,他倒还是能经得起考验的,十分的赏心悦目。
他并没有不悦,唇角的笑很孩子气:“本来也还好。可是那个小姑娘……真的太……”他琢磨了一下,“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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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五 烂柯山(3)
白洛遥发誓,她真的在他脸上找出了一丝苦恼,于是忍着笑:“也还好吧?她最多也就找你说了几句话啊,你也不用这么大义凛然。”
瞧瞧李之谨的样子,大约真的想要把筷子敲在她头上了:“你知不知道那张票就是在我旁边?”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贵宾票?”
他抬起头来,眼神柔和,又像有几分刻意的哀怨:“差不多,有我的专业讲解。”
此刻洛遥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仿佛一下子陌生起来,只能“呵呵”笑了一声,低头吃西兰花。
她记得李之谨送票来的时候,自己问了一句:“你们演什么啊?”
他给了一个叫她意外的答案:
昆曲。
正好趁这个机会问问他为什么,顺便转个话题。
一个圆菇落在了酱料碗里,真是不凑巧,溅起的酱料滴在了他的白色T恤上。洛遥看了一眼,深褐色,手指一动,似乎想替他拂去,握着纸巾的手苍白而用力。李之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又抬起去看她的唇,随即微微低头,似乎若有所思。
洛遥强忍着不去看,只是把纸巾递给他,慢慢问他:“你很喜欢昆曲?”
“是啊,《烂柯山》,听说过没有?”
她记得一些情节,以前在书上看到的。
朱买臣和妻子崔氏相守二十年,最后一年崔氏不甘贫贱,弃他而去,终于没等到丈夫功成名就的那一刻。后来她去跪求丈夫的原谅,可不过是痴梦一场。崔氏受尽羞辱,投河自沉。
悄语低言的《长生殿》和姹紫嫣红的《牡丹亭》,都美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部?
李之谨的眼神深邃起来,淡淡地笑,最后说:“痴梦和泼水那两折,你不觉得戏剧冲突特别强烈么?”
那句话在洛遥的脑海里沉浮半晌了:马前泼水,覆水难收。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难免会被这样的残缺所吸引?
后来还说了什么,洛遥差不多也忘记了,只知道自己吃得太多太撑,连酱料都换了两碗。而他调得是真的好吃,恰到好处的辣味,再平凡的菜色蘸了都会出彩。
李之谨不无得意:“你不知道么?我家当年就是做香料起家的啊!这是祖传本能。”
最后出门的时候他不惧寒风,开车送她回去,在小区门口,把伞递给她,郑重地关照:“明晚我来接你。”
洛遥点点头:“你放心,一定会去捧场的啦。”
李之谨果然给了洛遥贵宾级的待遇。她在后台见到饰演崔氏的女孩子,高挑纤细,正细细地往眉梢抹上妆彩,而化妆师正在替她戴上头饰。
她从镜中看见一股浅浅流动的内在韵美。这么年轻,却又在汩汩地活动,一时间联想起了很多东西。很多在这近半个多世纪被人们抛弃的东西,终于还是慢慢地被记起来了。而只要记得就好,再细微的薪火,总会让人看见希望。
◇欢◇迎◇访◇问◇。◇
第32节:五 烂柯山(4)
那么,或许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个世界不至于只是一片机械和物质的丰盈。就像是昆曲,它和青铜器、瓷器,甚至古建筑都不一样,甚至载体脆弱到只是泛黄的词谱。可它们活生生地在唱,在跳,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的美妙,却从来不会逊色于任何的珍宝。
都说专心工作的男人总是最能迷惑人的。洛遥抿唇笑了起来,她看见李之谨正俯下身,对男演员说着什么。她从没见过他这样肃然而认真的神色,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语气,专注如一,像是那天一起吃饭,他喝了一口果汁,然后对自己说:“喜欢呗,就去做了。你知道……就像李征远一样。”
那是他的曾祖,他随意地说出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任何不恭敬的意思。反倒是隔了沧桑岁月,他却能如同自己的长辈一样,执着而深刻地热爱某一样事物。对于这样一个家族,难道不该抱着应有的敬意么?
那么优雅天成的水磨腔,此刻声声泣血;而纤美如云的身段,却势若癫狂。
“马前泼水他含恨,隔断琴弦我太绝情。一场大梦方清醒,愿逐清波洗浊尘。”
戏台上崔氏已近疯狂,她的手在地上抓起泥土,试图将那些已然渗进土中的水重又倒出来。她的丈夫就在一旁站着,目光中有恨意,大约也是有怜悯,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爱。
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人才会想出这样的一出戏剧?所有的人冷眼旁观,半疯的女人将红花当做凤冠,将百衲衣当做嫁衣,因为残存希望,总觉得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人性大抵如此,再多恩爱,再多不离不弃,可是只要在最后一刻有了背叛,总能将一切美好抹煞干净,只剩凉薄。
洛遥怔怔地看着,忽然觉得心痛,不知是为了崔氏的悔恨,还是朱买臣的冷漠,或者是二十年的相守,抵不过一朝世事的变迁。
身边的李之谨忽然轻轻“呀”了一声。
女演员太投入,一个踉跄,身位没站好,眼看着要跌倒在地。她的身边,朱买臣到底还是不轻不重地伸出手去,拉住她坠下的身子,又轻飘飘地放开。
终究是不愿见到她跌入尘埃?或者只是下意识地伸手,随后依然避之不及?
洛遥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很久之前,她曾经把厚厚的一本专业大辞典就那么向展泽诚砸过去。他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眨,坚硬的书角砸在他的眉骨上,闷闷地钝响。或许是知道他对自己太好,才做了那么多近乎疯狂的事。连目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明确,只为了伤害,只为了让他明白什么是愤恨,和覆水难收。
台下掌声如雷,仿佛暴风雨席卷了这个不大的剧院。洛遥半侧过脸:“恭喜你,演出这么成功。”
他本该站在台上,和演员一起接受祝贺,可此刻却掩在人群中,笑意淡淡浮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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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五 烂柯山(5)
他说:“我很低调的。”
可能真的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而已。他的语气很淡然,都没有一丝炫耀在里边,更没有跋涉到终点的欣慰,宛如此刻只是走过小小一段路,因为风景宜人,所以边走边看,瞳仁里有一种琥珀的颜色,里边映着一个女孩子的笑容,温暖而亲切。
他们随着人流一道往外走。洛遥问:“真的不用去后台?”李之谨的眼睛亮亮的,就像是天边闪耀的星子:“我觉得找地方吃点东西比较实惠。”
他们跨出剧院,清凉的寒风灌进了肺里。走出很远,洛遥忽然回头去看剧院,在高高的台阶上,犹自灯火辉煌。这才觉得惊讶,和他说着话,竟然忘了脚下的台阶。
最后是李之谨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仔细地看着她,等到洛遥转过脸来的时候,几乎被他吓了一跳。
他一手插进了口袋,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白小姐,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白洛遥仔细地听他说完,眉眼间全是流转的清丽如水、如花嫣然:“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就像预料的那样,捐献仪式之后,几件文物又出现在了新闻媒体的财经版、娱乐版上。在财经版上,商双羊尊总是伴随着易钦即将和某集团合作的新闻出现,而在娱乐版上则是极为八卦地详细介绍了方流怡女士的旗袍款式,以及和那件皮草相关的、保护动物协会的抗议申明,顺带附上了文化版那幅南宋名画的简介。总之,一时间博物馆的曝光率大增,俨然掀起了一阵古玩文物热。
慕名来参观的有单位也有个人,甚至很多是怠慢不得的。很多时候正式工作人员便代替了义务讲解员,穿梭在办公室和展厅之间,每天都要站上大半天。一时间连胖大海都成了办公室必备品。除此之外,陶瓷馆在修整,展厅需要重新布置。洛遥累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在下班前坐回了办公室,却听到了需要和林大姐、老馆长一起出去吃饭的消息,差点没绝望地哭出来。尤其是吃饭的对象,又是和易钦有关,让她愈加提心吊胆。
五六点的时候,是城市最堵最喧嚣的时候。
吃饭要去的酒店是一座小小的海派花园式建筑,店名低调地缩在灰色的墙上,一晃而过,洛遥连一个字都没瞧清楚。门口立着保安,黑色大衣,又插着耳机,若是戴上一副墨镜,倒很像是黑客帝国里的勇士。
李助理已经到了,于是简单地给其余几个人做了介绍。
那么多人,疲惫而倦漠的神气隐藏在寒暄之下。洛遥只对汪子亮印象深刻,四十岁模样的男人,短短的头发,目光醇厚,掌心温暖。他在打量自己,可却丝毫没有对人造成压迫感,洛遥浅浅地笑了笑,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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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五 烂柯山(6)
吃饭的时候她照样有些心不在焉,或许只要和易钦有关的事物,总会让自己有些不自在。汪子亮就坐在自己身边,是个很妥帖又有风度的男人,总是会和她稍微聊上几句。
白洛遥和他说着话,心底却莫名的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仅仅是因为今天换了一个酒店吃饭,档次明显比头一次要高出很多。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聊天上,忽然听见汪子亮问:“白小姐以前是学宗教学的?据我所知,学宗教的人,心态总会比一般人通透一些。”
洛遥略微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淡淡地说:“研究宗教,又不是信仰宗教。我倒觉得,搞研究的人,不执着于信仰,才能真正做到客观。”
汪子亮点点头:“说得也是。”
包厢里就有洗手间,可是洛遥觉得闷,宁愿站起来走出门去走廊最尽头的那个卫生间透透气。她向汪子亮示意了一下,暂时停止了话题,往外走去。走廊的地毯很柔软,两侧仅有的两间包厢,门面都是典雅的暗红色,而空气里是淡淡的紫檀香的味道。
她从洗手间出来,手被温水冲过,推门而入的时候,觉得金属把手有些冰凉。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可是这一层一共只有两个房间,自己的记忆力不至于差到离谱。
包厢很宽敞,可是因为一下子多了几个人和往来的话语,便显得热闹起来。
年轻的男人正在和馆长握手,就站在自己身前。有她熟悉的味道,她认出了他,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之前就有了预感,倒不觉得突然,只是有些发懵,只觉得处处是陷阱,她无处可逃。
小李在说:“这位是白小姐,白洛遥。”
展泽诚转过身,彬彬有礼地伸出手:“你好。”
洛遥像是在那一刻神游天外了,浑然没有反应。一屋子的人看着她,觉得尴尬。她的目光明明是在看着展泽诚,却又像透过了他的脸,望向墙面上的那幅国画牡丹。
展泽诚耐心地伸着手,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目光柔和,似乎不介意对年轻女士的等待。
洛遥惊觉过来,林大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于是慌忙伸出手去:“展先生,您好。”
酒店卫生间里放着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