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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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我随陛下和阿嫣从新丰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方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先前说起话来也有模似样。”
殿上,张嫣含笑的嘴角一僵,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那厢,刘盈也狠狠瞪了樊伉一眼,道,“宫中御酒不醇,樊中将的嘴太闲是不是?”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反倒被勾起兴致,鲁元笑道,“表弟莫怕,你只管说就是。这两人要是对你有意见,你只管找我。”
“是,多谢长公主美意。”樊伉忍笑道,咳了一声,刻意板起脸来,“那方士说,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娘子面相甚好,将来有秦晋之缘。”
众人静了一静,忽得轰笑起来。
事已至此,纵是咬落牙齿,张嫣也只得和血吞下,笑道,“表舅拿我说笑倒没关系,要是吕家九姑姑听到,可就不好了。”
吕雉唤张嫣过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其实阿嫣容貌美,性子好,人又聪敏,若不是是我的外孙女,我倒真的宁愿她做我地儿媳妇。”
“母后。”刘盈尴尬唤道,声音带着一丝淡淡责难。其中的冰雪却在这一趟笑声中化了。
很好很好很好,张嫣在心中腹诽,枉她费尽心机搭这对母子和好的桥梁,结果却将自己赔了进去,当做最后一道踏脚石。博君一笑。
虽然因为先帝丧期未过,长乐宫中不能大肆张灯结彩,吕后的五十岁寿辰依旧过的异常热闹,诸侯来贺,觥筹交错,散场地时候,已是将夜时分。
席上喝了一些清酒,张嫣的脚步便有些虚浮。
宫车在御苑之前停下。她搀着母亲的手正要上车,忽有小宫侍前来唤道,“长公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张娘子过去一趟。”
张嫣眨了眨眼,将散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露出被酒意染成微微的粉色的脸颊,笑道,“正巧,我想走一走路,吹吹风。阿母,嫣儿去去就回。你和父亲可要等我啊。”
“这孩子。”鲁元瞧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满华,”夜色下,张敖笑盈盈道。“你不觉得,阿嫣每次喝了酒之后,都特别的可爱么?”
他望着妻子,久别之后,目光多情柔和,“就如你一般。”“呀。”鲁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牵住张敖宽厚地手,脸却渐渐红了。
到了长信殿。吕后却不在。似乎是大宴后一直都未回来。张嫣坐了一会儿,酒力发散,有些不耐,便起身道,“我沿着来路,去找找阿婆吧。”
入了夜的长乐宫。很是寂静。
虽然早已不是大汉的政治中心。但是平日里行在长乐宫中,总能见来往的宫人。这一次,却走了许久都没有遇到人,白日里宽敞明亮的长廊,在夜色中却像一个黑森森的洞口,奇异的显出阴森来。两名宫侍在前面掌路,灯笼洒下一圈一圈的光。
“哇”的一声,乌鸦穿过长廊檐角,迅疾而过。叫声吓了一行人一跳。
“娘子,”解忧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说乌鸦叫代表不祥,这长乐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地事情发生啊。
“看你说的。”张嫣勉强笑道,“这儿是长乐宫啊。能出什么事?”
就算是出事,也不会出在明面上。
张嫣心中亦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适才就留在长信殿中等阿婆回来了。
转过长廊转角,前面就是烛火通明的长乐前殿。张嫣呼了一口气,拊掌笑道,“你瞧,这儿不就有人了么?”再走了几步,她自己也发觉有些不对了。
人,是有了,问题是,太多了。
重重卫尉军执戟护卫之内,殿外人影。有永巷宫侍人服饰,以及常在吕后身后伺候的面熟宫人。
鱼鳞甲校尉排众而出,拱手道,“张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地地方,还请即刻回避。”声音强势中略带一点急促。抬起头来,竟是郦疥。
“这是怎么了?”她沉声问,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殿中忽然传来女子惨笑之声,“阿吕,愿来世你为鼠来而我为猫,生生世世啖汝之肉。”声音激愤中带了一种刻骨的怨毒。
“贱人,”吕后怒不可遏,狂呼道,“来人啊,将她的舌头给割了,看她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张嫣的脸一瞬间变的雪白。
那是,那是…………
戚夫人的声音。
她的牙关咯咯打颤,她的身体簌簌发抖。她地理智拼命告诉她,应该立刻掉头走掉,躲的远远的。她的脚却僵硬的像陷在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一步都无法跨出。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颗心陷入绝望。
一个血淋淋的人吃力地爬到殿门之处,伸出手来,想要够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终于失望地放下。
“戚懿,”吕雉跟了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奇异地亢奋,“你还记得么,那一年,就在这个地方,蛊惑先帝说要废了我,你躲在他的背后。得意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今日吧。”
她顺着戚懿地目光,慢慢望下去,看见张嫣,不由怔了一怔。
“啊。”她恍然笑起来,“阿嫣是过来找哀家的。”
“阿嫣,”吕后伸出手来,招道,“你过来。”声音热切。玄色衣袖缺了一幅,在夜风中招展。
仿佛如当初一样,受到梦魇似的,张嫣一步步的走上长阶。
“阿嫣。”吕后握住她的手,弯下腰来,笑地很畅快,“你看啊,”她指着戚懿,热切道,“你不是帮阿婆骂她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的人,轻飘飘的一个笑脸。两滴眼泪,就想拿走别人付出一切代价才得到的东西。”忽然板面如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握在吕雉手中的那只手,轻轻颤抖。
直到走到近处。张嫣才看清戚懿现在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华服,仿佛当年自己在长乐前殿初见,样式精致,却已经衬不出当时地纤合度。一头的青丝被人剃去,四肢带着鞭打受刑的痕迹,狠狠的瞪着吕雉,口中咿咿唔唔,却说不出话来。
“多么美啊。”吕雉的面上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来。像是欣赏着一个由自己打造出来的艺术品,声音迷恋,蓦然转为阴冷,“青丝,不要了,歌喉。没有了。哀家看你还拿什么来勾引男人。”
戚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水。吕雉猝不及防,正正的落在皇太后礼服之上。
“找死。”吕后暴跳如雷,大声吩咐道,“张泽,替哀家将这贱妇的手足全部砍掉,将她那双勾男人的眼珠子挖掉,戳聋她地耳朵,哀家要把她制成人彘,仍在猪圈里,看她慢慢死掉。”声至最后,渐转怨毒疯癫。
一时间,满殿的人都显出惊惧不忍之意来。
戚夫人口不能言,耳却能闻,眼光在殿中转了转,落在了张嫣的身上。那一双漆黑的双眸,显出恳求地意思。
张嫣点了点头。
她蓦然转身,抽出郦疥腰中所悬之剑,刺入了戚懿的心脏,干净利落。
戚懿轻呼一声,柔和的闭上了眼,唇边尚余着一抹轻笑。
整个殿中安静的连一根针落都听的见,吕后厉喝的声音也就分外明显,“张嫣。”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打的极重,一点都没有留情,张嫣跌坐在地上,尚觉得耳边嗡嗡地响。她转身爬起来,跑出殿。
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万籁俱静,宽广的长乐宫一片漆黑,唯有身后的前殿灯火通明,她却偏偏像逃离猛兽一般的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从前的一些画面浮过心头。
东宫之中,陈瑚捂着心口神情惊惑,抓着她,浑身发抖,“你知道么?淮阴侯是生生被竹签戳死地。听人说,死后拖出尸首来,眼睛都在流血,还是睁地圆圆的。”
侯府小院中,吕伊放声大哭,“哪个天生想害人了?……我也很害怕,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笑。她干干净净的看热闹,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
“啪…………”吕后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她一声痛呼,左脚一阵抽疼,只得停下脚步,却原来是崴到脚踝,再也无力奔跑。
这是第一次,吕后直呼她的名字。
故太子妇开始为吕后不喜,也是从目睹韩信暴亡之日开始的吧。
小腿隐隐抽筋,她用力伸直脚背,减缓抽疼,啜泣出声。
最后想起的,是《史记》上冰冷冷的字眼: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饮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
因病,岁余不能起。
“阿嫣?”
“你怎么在这儿?”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最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来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忽然一阵绝望。
历史,真的无法改变么?
看到面前哭的狼狈的少女,刘盈吃了一惊。眯眼不善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问道,“舅舅不是该已经回未央宫了么?”
“啊。”刘盈忽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朕想来探视母后。”
他对这些日子来对母后的冷淡颇有歉疚,适逢吕后大寿,便又折回长乐宫,想再陪一陪母后。
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暖。
那笑意,看的张嫣心中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连忙低首将眼泪逼回去,解释道,“我的脚崴了,自己怕疼,这才哭成这样,让舅舅见笑了。”
瞥了一眼她左颊上在夜色下依然很明显的巴掌五指印痕,刘盈沉默片刻,“适才朕在宫门处遇见你母亲,她还在等着你回去呢,朕让…………”
“舅舅,”张嫣一把抓住他的衣袂,急切道,“我走不了路,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她还是想尽一把力。
戚夫人已死,吕后便再也制不成人彘。只要宫人将其尸身收殁,日后刘盈就算知道此事,未见到实状,冲击总要小些。
因此,她不能让刘盈现在去见吕雉。
刘盈挑了挑眉,心中狐疑。
“好不好,舅舅?”她仰首问他,声音急切。
昔日玉雪的脸颊如今微微肿起,刘盈微觉刺眼,叹了口气,道,“好。”
张嫣松了口气。
少年弯腰抱起女孩,走到辇车之前,将她放入,忽的转身吩咐道,“长骝,送张娘子到西阙。”
“舅舅,”张嫣急忙起身,探出车唤道,却不妨脚踝上一阵刺痛,跌倒在座。
“娘子,”长骝低呼一声,劝道,“张娘子脚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否则落下病根,日后可就不好了。”
她充耳不闻,掀开车帘看玄衣少年一路而去的背影,心中冰凉,唇上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却原来,还是挡不住么?三月结束。最后粉票落定在435分。很开心的成绩。多谢大家支持。
嗯,这一章,我写了很久,因为自己不愿意写。
不过用这一章结束掉三月的最后一天,倒是蛮好的。因为故事进入四月就会精彩了。
(话说你经过漫长的铺垫,终于肯进入重头戏了。泪奔。)
这一章的转折,很急,关于吕后为什么突然变卦,我会在后文交待。
呼口气,应该不会出现大虐的情节了(应该吧,心虚的说。)
再欢呼,阿嫣马上就要满十一了。离嫁人,还有倒计时一年多。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九:颊香
因为最后一次失足,张嫣的脚伤加剧,此后便在家中休养。
而对于那一晚长乐宫中发生的惨刻往事,众人讳莫如深。当夜,鲁元初初接回狼狈的她,吓了一跳,连连追问,第二日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
入了秋的长安,枫叶经雨水打过,一片鲜红。
“荼蘼。”张嫣扬声叫唤,院中却无人应答,两个贴身侍女,都不知去向。
她无奈自己起身,单足跳到窗边,放下支摘窗。于是室内便昏暗下来,雨水打在窗上蒙着的油布之上,沙沙作响,很是静谧。
“嚓”的一声,她点亮了灯。
置在案上的竹简已经被适才飘进来的雨点打湿了一些。竹简不能受潮,若是经年如此,那些连接竹片的韦绳便会渐渐腐烂,终至散落。张嫣是惜书之人,连忙取了搭在一边的白手巾擦拭,忽然愣了一愣。
那是《春秋左氏传》中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庄公)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谏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她垂眸,天光在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院外,荼蘼脱下衣,推门进室。远远的见了张嫣,连忙道,“天气凉,娘子怎么下床了。”
她抬头问道,“你们适才去哪里了?”
“长公主担心娘子身体。特意招了荼蘼和我去问问。”解忧上前,将厚实秋衣披上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