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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青崖白鹿记-第28章

小说: 青崖白鹿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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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仙”在哪一处幽谷仙洞,只能一路跋涉寻找。朝沐烟岚湿雾,暮枕明月松涛,每日里相伴的只有野花、修竹、怪石、清风。虽然行路辛苦,但他的吐血之症却发作得少了。

可是想找到蒋灵骞却并不容易。天台山中多的是寺院道观,虽乱世里香火凋零,一般的小观宇多破敝不堪,但守院的僧人道士还是有的。沈瑄每每借宿在庙里,顺便向主人打听天台派的蒋掌门住在什么地方。不料所有人听见“蒋听松”三字,脸上都挂了一层严霜。有的冷冷地再不搭理,有的看他相貌文弱,不像恶人,力劝他不要去找那魔头。想不到蒋听松在这天台山,声名竟是如此可怕。

那日在桐柏观,接待的道士本来甚为客气,一听沈瑄说要找天台蒋家,登时将他赶了出去。沈瑄无可奈何,看看天色晚了,找了处树荫卧下,忽然有人拍拍他的头。沈瑄一看,却是个过路的和尚。那和尚似乎很老了,满面沟壑也不知是皱纹还是伤疤,神情却甚是慈祥超脱,像个得道之人。沈瑄连忙起来行礼,老和尚合十道:“小施主何不到贫僧舍下住一晚,好过在这里风餐露宿。”

沈瑄道了谢,遂随那老和尚去了。老和尚背着一竹筐的草药,沈瑄接过来背上,老和尚也不推辞。

原来这老僧法号枯叶,并不在哪家寺院挂单,自己在琼台崖下结了一间草庐修行。

“贫僧年轻的时候略学过一点医术。如今在此地修行,有时也给四乡的山民看看小病。这天台山里,有许多难得的草药啊!”晚间枯叶一边在灯下查点药草,一边向沈瑄介绍。沈瑄自是行家,看看这些药草其实都是极普通的品种,老僧讲的一些医理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他只是默默听着。

夜里睡前,沈瑄鼓起勇气向枯叶打听天台派的山门在什么地方。枯叶愣了愣:“你找蒋听松做什么?”沈瑄道:“不是找他。我有一个朋友是天台门下,我正要去寻访她。”枯叶道:“真是去访朋友么?”眼神中竟有一丝焦虑。沈瑄的脸不觉红了红:“真的是。”

枯叶看在眼里,似乎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蒋听松为人仇家甚多,贫僧还担心你是去向他寻仇的呢!那人很厉害,只怕小施主要吃亏。既是访友,倒也罢了。不过,这天台山上很多年前就没了天台派弟子。只剩个蒋听松和他收养的小女孩。你要找的,难道是那姑娘?”沈瑄被人一语道破,禁不住有些羞愧,低声道:“正是蒋姑娘,大师知道她么?”

枯叶叹了口气:“她小的时候见过一两回。小施主,你还是别招惹她。我听人说,这女孩子的手段,不亚于蒋听松呢!”沈瑄认真道:“蒋姑娘为人很好,她是我的朋友,大师不用担心。”顿了顿又道,“究竟如何能找到她家,还请大师指点。”

枯叶却不回答,只是转过身挑灯,喃喃道:“不可去,不可去……”忽然又说:“蒋听松性情急躁,他的住处平素都没人敢走近,碰上他可不妙。小施主,你听贫僧一句劝吧。”沈瑄微笑不语。枯叶见无法,只得长叹一声。

这样情形见多了,沈瑄也不再追问,第二日便辞别枯叶上路了。枯叶始终没有说出蒋听松的住处,却往沈瑄行囊中放了许多干粮,其情殷殷,令沈瑄十分感激。

其实沈瑄虽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还是有主意的。他想蒋听松既号“赤城山人”,多半就住在赤城山。至少到了赤城,就会有线索了。这一日渐近黄昏,他忽然看见前面的山峦之间一片丹霞,心不觉狂跳起来。

“赤城霞起以建标”,赤城山以霞闻名,是因为山顶的岩石呈赭红色,夕阳一照,灿若明霞,故而为天下一绝。沈瑄无暇欣赏,赶快爬到山顶,穿出一片林子,果然看见一片破旧的宅院,油漆剥落的匾上可辨出“赤城山居”几个字。沈瑄心里七上八下,此番造访,倘若能先见到蒋灵骞固然好,离儿纵然发发脾气,总会维护自己。若先见到蒋听松这神秘的武林高人,他会如何对待自己呢?想来在蒋听松看来,是自己“破坏”了他孙女的婚姻,他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然而在沈瑄眼里,蒋听松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间接的杀父仇人。想到此处,那漂满整个洞庭的血色又荡漾到了眼前。

沈瑄闭了闭眼,暗道:我已没有几天可活,只求能见到心爱的离儿,别的管不了啦。举手便敲那大门。

不料那门“呀”的一声就开了,摇晃几下几乎便要垮掉——原来根本没插上。走进去一看,却是一片极大的庭院,依稀当年是练武场,野草蒿蓬早已长得齐腰,在晚风中摇曳。沈瑄心想,这么多屋子,不知离儿住哪一间,遂提了气息,大声道:“洞庭湖沈瑄求见赤城山主人。”

他连说三遍,只听见山谷里传来自己的回音。难道都不在家么?犹豫片刻,穿过练武场向那排房屋寻去。这些房子早已没有人住,瓦松积顶,狐兔成群。沈瑄拨开乱草,从门窗中进去,只看见断梁残柱,幽幽暗暗中飘晃着蛛网尘丝,没有半点人气。转到后院,却见拐角处一间屋子,阶下甚是洁净。沈瑄心中一动,奔了过去。

那间屋子里依然没有人,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雅致的轻纱罗帐低垂着,看起来像是少女的闺房。房间很大,书架、棋枰、琴台、花案一应俱全,无一不是极尽精致考究。沈瑄随便看了看一只花瓶,发觉是纯银打制,虽然年久,上面嵌着的一对拇指大的珍珠仍是熠熠有光。妆台上的镜子上刻着“崇化坊”字样,这是唐朝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磨镜作坊,毁于黄巢战火,留下的作品价值连城。

难道这是离儿的房间?沈瑄越看越觉不像。离儿简朴洒落,连衣裳也全是素色的。她的房里怎会如此奢华,便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般?而且,沈瑄再看又发觉,这屋里的东西虽然整洁,却是多年前留下的。琴弦已然崩断,罗帐也朽了,似乎一拉就要碎掉。

夕阳残照忽然从窗棂间透过,落到东墙一幅画上。沈瑄望去,不看则已,一看几乎吓了一跳——画上一个盛装少女容光满面,风姿楚楚,虽然年轻了些,沈瑄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吴越王妃!

沈瑄虽然早知道吴越王妃是天台门下,却没想到她的闺房留在这里。画的落款题着:“为明珠爱女小照赤城山人于乙酉年碧桃花时。”

原来吴越王妃竟是蒋听松的亲生女儿,叫做蒋明珠。沈瑄想起当年在太湖黄梅山庄听到的事情,不禁沉思起来。

绕了整整一圈,沈瑄才相信,原来这赤城山居的确没人居住了。从断墙残垣中穿出,夕阳已落进山谷。立在崖边,夜晚的凉意悄悄袭来。沈瑄忽然打了个寒战。她竟然不在赤城山,又在什么地方呢?眼看这莽莽无尽的大山笼在了暮霭沉沉之中,他自进山以来,头一回感到绝望。

忽然,凭空掠过一道白光。虽只一瞬,却不啻灵仙一羽,把山谷都照亮了。正待细看,白光竟落到眼前——那是一只白鹿,浑身闪着雪一样的光泽,轻盈灵动。沈瑄好奇地瞧着这神物,它也用一双清亮婉柔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沈瑄,仿佛欲言又止。

沈瑄不觉叹道:“白鹿啊白鹿,你若通灵,可知道我的离儿在哪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白鹿听见声音,忽然走了过来,跪在沈瑄面前,似乎示意他骑到自己身上。沈瑄又惊又喜:这可真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啦!他不假思索地跨上,笑道,“有劳鹿兄!”

只听“呼”的一声,白鹿带着沈瑄飞了起来。这种腾云驾雾的滋味真如羽化飞仙,只见青山绿水在脚下一一掠过。不知飞了多远,白鹿终于在一个碧幽幽的深潭边停下,让沈瑄下来,它却一闪而去。

这就是金桥潭,幽花碧水,寂寂无人。潭的上游是碎玉断银般的鸣玉涧,从层峦叠翠中飞流而下,涧随山转,斗折蛇行。沈瑄沿涧水而上约一里,两岸的石山越束越紧,娟娟攒立,岚翠交流,似乎没有路了。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眼看入夜了。沈瑄不禁沉吟起来。

忽然溪流中漂来一片竹叶,接着,又是一片,两片……沈瑄随手拈起,惊讶地发现那是湘妃竹的叶子!他心中一亮,朝竹叶流来的方向看去,一块大石背面,果然隐隐有路,于是渡水越石,向山谷深处走去……

新月如眉,从东山爬起。山谷中的桃花和竹林抹上了淡淡的银辉,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竹林里蜿蜒出一条明澈的小溪,流露着幽幽的波光。小溪边、修竹下,斜倚着一个盈盈冉冉的身影。白衣胜雪,如春云出岫;秀发披拂,若楚雨潇潇。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溪流的浪花里摆动着两只小脚,似乎正在玩水。

此情此景,看得沈瑄几乎连呼吸都要失去了,定住脚步,悄悄凝望。

“什么人?”一声轻叱未了,早飞来一片石块。沈瑄正在出神,竟未躲过,石块砸在前额上。他猛地一惊,忽然气血上涌,暗道“不妙”,就恍恍惚惚地栽倒在地上。

等他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草庐中,身下垫着冰凉的竹席。他不无欣喜地想:“是离儿的屋子吧?”

四顾一望,又觉得不太像。这间屋子几乎全是由竹子构成,竹门竹窗,竹桌竹椅。陈设十分简单,墙上挂着斗笠镰刀,架上摆着锅碗瓢盆,全是些日常度日的物事,倒像普通山民的居所。更奇的是,床边竟悬着一只竹编的小小摇篮,里面严严地铺着绣了桃花的小被褥。被子上搁着一只翠绿的小孩肚兜,绣着莲花鸳鸯图案,却只完成了一半。肚兜的一角上,用银线勾了个“湘”字。

沈瑄瞧着这些东西,心里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沈大哥,这竹篮是做什么用的?”蒋灵骞端了一只碗,立在他身边。沈瑄诧异道:“这是婴儿睡的摇篮啊!做妈妈的轻轻摇这篮子,再唱几只小曲儿,就能哄着篮里的小孩睡着了。你小的时候……”说到此处突然停住,蒋灵骞小的时候,当然不曾有过摇篮。

“我真是不曾见过。”蒋灵骞轻声道,“你把这粥吃了。”

沈瑄接过粥,只说了声谢谢,便再也不知讲什么好。蒋灵骞拿过那肚兜细细把玩,也不说一个字。本来未见之时,满心里全是在想见面了会是什么情形,要说些什么话。现在离儿真真切切在眼前了,想不到转觉无话可说。那粥似乎很温暖,但他却连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

不知过了多久,蒋灵骞起身去卷窗下的竹帘,将月光一点一点地放进来。她忽然道:“你来做什么?”沈瑄心想你终于问我了,遂道:“看看你。”“看见了么?”她并不回头。

“看见了。”

“看见过就可以下山了。”

沈瑄愣住了,不禁道:“离儿,我真的很想你……”又是无语。过了好一会儿,蒋灵骞才转身笑道:“放心,我知道你受了内伤,不会赶你走的。”沈瑄觉得胸中的气流又开始凌乱了:“我没有受内伤。”

蒋灵骞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掷你的那块石头,一点力道都没有。你又不是三岁孩子,若非身负重伤,怎么可能被打晕了?”

沈瑄道:“我不是被你的石头打晕的,只是走得太累了。”其实这谎明明瞒不过,他的内功造诣虽不算顶好,也决不会走路走晕的。

蒋灵骞把袖子举到他面前:“累得吐了血?”沈瑄这才看见她雪白的衣袖上,赫然一片淡红的血迹,湿漉漉的尚未洗净。他叹了一声,不得不道:“我的确受了很重的内伤,几乎性命不保。所以,所以那时不愿来见你。后来叶大哥用自己的功力为我疗伤,我才好了。只是,只是眼下未曾痊愈,偶尔会吐血。调理些日子,将来就没事了……我等不得伤好,就急着来看你。”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情形虽大致不差,结果可完全不同。

“是这样啊……”蒋灵骞微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又像是失望,又像是欣喜。

她究竟看出了多少,相信了么?沈瑄猜不透,只见血色的衣袖下那只纤手似乎在颤抖。沈瑄笑道:“对不起,不想弄脏了你的衣裳。”

蒋灵骞回过头去收拾碗筷,不再说话。沈瑄不禁想,她为何不问我是为什么受伤。虽然他自不会将原因说出,可心里还是一阵惘然。他隐隐感到离儿似乎变了。那时他们在莫愁湖畔养伤,在黄梅山庄待敌,情形可完全不一样。虽然汤家的阴影时不时掠过,但总能言笑晏晏、情谊欢洽。可现在,却有一层重重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万里云罗,水远山长。他知道那屏障是什么,但不敢想,也不愿想。

蒋灵骞再掀开竹帘进来时,他问道:“离儿,这是你的屋子么?”

“是也不是。我本来随爷爷住在赤城山上。十三岁那年有一天,雪衣把我带到这里来玩儿,才发现这里——雪衣是一只白鹿,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这屋子看来已闲置多年,主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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