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穗-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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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真的哭不出来,说到底黄秀才与她本人没有半分干系,不见着真人,还能在面上承认一声爹,见了真人,那人跟她前世的年纪相差不远,如何叫得出爹来?
翠眉又慌又急,急中生智下,一把抱住金穗大声哭道:“姑娘,莫憋了泪在心里,你伤心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老爷啊,你怎么忍心不管我们姑娘,呜——”
又小声耳语:“姑娘,你好歹哭两声儿,流流眼泪也成。”
她本来担心金穗见了死去的爹会哭得伤了身子,但她哭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伤在心里,不显不露,别人看着可不成样子。既怕金穗憋成内伤,又怕金穗小小年纪记得她爹要害死她,从此心里种了恨,因此才不哭的。
可现在整个村里人面前,金穗是必须得哭的。翠眉说完,忙又哭起来,用自己的哭声掩盖金穗的未哭,脸上满是泪水,整个灵堂里数她哭得最大声。
金穗耳边嗡嗡响,左边是翠眉的哭声,右边是珍眉的啼哭,还有黄老爹的哽咽,后面是少年们嘶哑的干嚎,前面还有几个男人嘀嘀咕咕。
这么多声音交杂在一起,她被吵得头大,在翠眉给她提示了那句话之后,她左右哭不出来——她本也不打算哭的,便缩在翠眉怀里,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前,拈了一把火纸扔进火盆里,默念几句:黄秀才,快去找你娘子和孩子,重新投胎去吧!黄泉路上,你一家三口走好……
白皙枯瘦的小手缩回来再去拈火纸的时候,她两声重咳,一个深喘,突兀地软倒在翠眉的怀里,同时双眼闭上。因她披着孝衣,从背后看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白麻衣里,又一直垂着头,除了没有哭声,她到底哭没哭,终究没人看到,就连离她最近的翠眉都不确定。
“穗娘儿!”
“姑娘!”
“黄姑娘!”
惊呼声此起彼伏,有人掐她人中,有人脱下外衣罩住她头脸,有人抱着她匆匆地跑去内院,还有人喊着叫大夫。
慌里慌张中,金穗又躺回到她自己的炕上,被窝里还是暖的,留着她的余温。
“翠眉啊,你用那炉子就在堂屋里煎药,”黄老爹忧心忡忡地说着,悲苦的声音里说不出的凄凉和愁苦,由于悲伤过度,声音都变了,“何大夫家远,等来了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天儿这么晚了,何大夫肯不肯来还不晓得。先煎了药给你姑娘喝,还能顶顶事儿。”
翠眉“哎”答应了一声,又皱着眉问道:“那,老太爷,您在这里照顾姑娘,前面的事儿可咋办啊?山岚一个人咋招待得了那么多爷们儿奶奶的?”
黄老爹坐在床沿上,一愣,痛恨地捶捶腿,自责道:“都怪我当初没能多生几个儿子,如今竟连个支家儿的人都找不着!”
“老太爷,”翠眉拦住他的自虐,用个玻璃瓶子灌上热开水,塞上橡皮塞,放进被子里,边做边说,“您怪自家儿有啥用?好在小全哥肯做摔丧的人,山岚能顶顶事儿,不然今儿的葬礼还真没法儿完成。也是您平日里心善,小全哥他们肯向着您!”
黄老爹唤了金穗两声,不见金穗答应,也不见她睁眼,心里打个突儿,翠眉的话没往他心里去,随口说道:“没啥谁向着谁的,我们是一个地儿来的,不互相帮着,还能指望谁去?秦家户来瞧两眼就是乡里乡亲的情分了。”
又急着说:“穗娘儿怎么还不醒?何大夫说了,她这病得养着,都是我不好,穗娘儿,你可不能有事儿,爷爷不好,不该强求你出去看那一眼的。你肯定是吓着了。”
黄老爹自行揣测,翠眉是个女孩儿,更知道流言利害,连忙对这个自责的老实人说:“老太爷,姑娘不是吓着了,是前头没了娘,后头没了爹,伤心过度才会突然晕倒的!”
“你说的也是……莫论她怎么晕倒的,快点儿醒来是正经。”黄老爹头不回,径自对着金穗说话,“穗娘儿,你醒了就睁开眼看看爷爷,爷爷不看见你睁眼,心里总不踏实。”
黄老爹后悔不跌,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在与金穗说话,黄家只剩下金穗这一条血脉,若金穗有个好歹,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想着,儿子已经死了,他不该为了儿子折腾孙女,又暗自责怪灵堂里还未入土的儿子心狠,竟然让金穗冻成这样。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怪在谁的头上。
他学那些妇道人家念佛:“宝元啊,穗儿她娘,你们要是对穗娘儿还有个一分半点情义,就让我的穗娘儿早点醒过来吧。”
金穗眼闭着,耳朵开着,听着黄老爹的喃喃自语心中涩涩,没想到她的雕虫小技竟吓到了黄老爹,想要睁开眼瞧瞧他,安慰他,又觉得不合时宜,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既然要做戏,自然是做全套的好。
这么想着,她便没有睁开眼,只听到黄老爹在屋里急得团团走了两圈,外面来人催了两三次。眼看天色全黑了再耽误不得,他再瞧一回穗娘儿,见她恬静的小脸有些苍白,带着焦虑的心去了前院。
第011章 教导
第011章教导
黄老爹走后,是从灵堂回来的珍眉守着金穗,翠眉不让她乱说话,她便安安静静地坐着,翠眉说一句,她做一句,爬到炕上,手伸到被窝里给金穗脱了棉衣棉裤,又把那个玻璃瓶子裹了几层布,摸着是温的才塞进金穗的手里。
做完后,她便坐在炕边,眼睛瞪着金穗合着的眼睛,好像金穗随时会醒来。
这时外面传来震天的鞭炮声,其中夹杂着哭声、唢呐声,黄秀才封棺,要下葬入土了。
闹哄哄的过了一会儿,那些声响逐渐远去,隐隐约约传来不清晰的声响,在突然静谧下来的环境里显得更加诡异阴森。
珍眉经历金穗她娘的葬礼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次秀才的葬礼她是从头到尾参加的,再加上村里说什么话没那么多忌讳,她自然明白是黄秀才要埋到土里去了。
因此,她觉得黑下来的屋子阴森森的,瞧了一眼不甚亮堂的堂屋,翠眉没让她点灯,她也不敢动,费劲儿地脱去吊在炕沿脚上的鞋,把外套外裤也脱了,扯了一条棉被搭在身上,靠在金穗的身边。
金穗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到堂屋里传来翠眉扇动扇子的声响,睫毛颤动,微微睁开一条细缝,歪头就着堂屋里传来的晕黄灯光一看,小珍眉已经靠在炕上睡着了。
她摸了摸手里的棉布包裹,刚才就觉得不太对劲,在被子里拆了棉布,对着堂屋里的光一看,差点儿失手打了瓶子——老天,真是玻璃的!她可以确定,这完全透明的瓶子的的确确是玻璃制的。
通过花大娘和翠眉的话来看,黄家的确是有点家底的,有个秀才做私塾先生,家里还有田地典种给佃户。但是黄家有家底是相对一般庄户人家来讲的,她手里的是个玻璃瓶子,还是翠眉随便拿来给她当暖手用的。
原因可能有两个,一个是黄家很有家底,另外一个是,玻璃在这个时代只是个平常事物,一般人家用得起。
可除了这个玻璃瓶子之外,金穗再看不到有玻璃制品的东西了。她仔细想了想,下午有个别村的妇人似乎还戴了一个由小玻璃珠子串成的珠花,因是葬礼,颜色艳的物事一律是忌讳的,那妇人戴的珠花恰是透明带点儿青色,并不触主人家的忌讳。
当时她没当一回事,没多想,现下想着才发觉不妥。
她默默地把瓶子重新包好,塞回被子里,再联想到屋里坑式的厕所,无语了。
因着玻璃瓶子,金穗了无睡意,脑子里空白一片,直到翠眉端了油灯进来。
在此之前,翠眉进过来一次,见屋里全黑,心下发恼,因顾及着金穗才没发作,端了油灯到炕前发现珍眉跟金穗排排睡着,真真是哭笑不得。
她先推醒珍眉,轻声责怪道:“让你守着姑娘,你咋自个儿睡着了?我又要看着炉子,又要应付前院儿,你好歹能支个事儿啊?”
珍眉揉着眼睛醒过来,睡眼惺忪,嘟起小嘴说:“翠眉姐姐,对不起……我看姑娘睡得熟,忍不住也睡了。”低头一看,金穗还睡着,她先是松口气庆幸翠眉没理由责怪她,又是一阵心惊,前儿的,姑娘一睡睡两天,那时可把一家人给吓死了。
翠眉不理她梦里的胡言胡语,催她披上衣服别着凉,放好油灯后,又端了药进来放在桌子上凉着,忧心道:“也不晓得何大夫啥时候能来。我听说治一个病要几个方子,前儿的是姑娘受了寒,今儿的是姑娘伤心郁结,不知是不是一个病症。若何大夫还不来,只能给姑娘还喝前儿的那个方子了。”
“你说的,我不懂。翠眉姐姐,何大夫住在镇上,到我们这里要得多久?”珍眉套上外衣,仍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翠眉拉不动她,有心告诫她传染什么的,但恐金穗知道了会不高兴,便随她去,只是金穗贴身的事儿她自己揽了,不肯再让年幼的珍眉沾手。
翠眉摸摸金穗的额头,又俯身与她额贴额,比起早上热了些,心下发急,盼着何大夫早早过来,本不耐烦回答珍眉的话,但想着今后自己要有去处,金穗身边就只剩了个珍眉,便坐在炕沿上,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我们这十里八村儿的,只有何大夫医术最好,那白河镇到我们这儿来要走一个时辰。我刚问了,是小全哥老爹去请的何大夫,套了牛车,因是晚上,估摸着怕是一个时辰都不够的。”
每当翠眉拿出一副说教的口吻来,那就是要教导她的意思。珍眉点点头,留心记下:“翠眉姐姐,我记下了。”又问:“我们在这里说话不会吵到姑娘吗?”
“吵着姑娘才好,都睡了两天,下午睡睡醒醒的,这会儿实不该再睡的。我盼着姑娘早点儿醒过来呢。”
翠眉奔走一天,又是哭又是应付四方来的奶奶媳妇们,还要周旋宴席,早就困顿不堪,本来带着几许血丝的杏眼更是充了红,两天下来生生瘦了一大圈,可与生病的金穗相比,她就好太多了。
翠眉望着金穗,眼里满是心疼,当初她被席氏买下,受席氏教导,是看着金穗一点点儿长大的,除去主仆之分,真心把金穗当亲妹妹来看,再加上席氏的恩惠,对金穗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今天花大娘的话的确让她心动,一则,像花大娘说的是为自己找个出路,二则,还是为了金穗。只是前者后者谁的分量更重些,她从未在心里比较过。
她心里没比较,眼里却带了愧疚。
珍眉好一会儿没听到翠眉说话,她小小声地说:“翠眉姐姐,我饿了……我怕,不敢出去拿吃的。”两只哭红的眼睛像小兔子似的,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翠眉无奈地摸摸她的头,今晚见老爷最后一面的时候连珍眉都知道随着大家一起哭,珍眉年纪小,眼色却够,只这个她就没白教导她。
她先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回头对珍眉说:“灶上的剩菜早凉透了,我热了再给你端来。你好好瞧着姑娘,姑娘醒了,早早儿地叫我,这会儿夜里静,你叫一声我就听到了。”
“哦,姑娘一醒,我就叫你。”珍眉乖巧地回答,感激地看着她。
第012章 稚语
第012章稚语
两人一阵一阵的说话声,金穗听得晕晕乎乎的,半睡半醒间,意识突然清明,便醒过来了,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去灵堂那一遭又吹了风,只怕才好转的病又加重了。
珍眉得翠眉的教训,再不敢睡,两只眼睛像长在金穗身上一样,因此金穗眼睫一颤,她就露出开心的神色,知道金穗要醒了。
“姑娘,姑娘!你醒醒吧。”珍眉趴下来,小声贴在她耳边叫道,声音里含着一丝惶恐,更掺杂着一丝惊喜。
金穗是算着时间醒的,翠眉说请大夫一来一回要两个时辰,她一直在心里数秒,连数两个小时,也就是一个时辰才睁眼。
“姑娘,你真醒啦!”珍眉喜道,张嘴就喊翠眉姐姐。
她才刚哭过,声音沙哑不清,连喊五声没人应答,又惦记着翠眉的嘱咐,连忙穿了衣服鞋子爬起来:“姑娘,你等着,我去叫翠眉姐姐来,喝了药,吃了饭,你再睡。这会儿可千万莫再睡了,好不好?”
金穗好容易醒过来,珍眉生怕她再睡过去,两只眼睛水盈盈地反射着灯光,期待而不放心地望着金穗。
金穗只觉两只眼皮烧得厉害,热气从眼里顶到心窝上,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听了珍眉的话,不忍她担心,只轻轻合了合眼,恹恹地睁着,算是答应了她。
珍眉年幼无知,只觉金穗那样子极像窗外开败的菊花,只剩了那最后一片花瓣,挂在花朵上,随着西风东摇西晃,颤巍巍的,随时能掉落到泥里去,或是轻轻地吹到天上去。
她被心里的想头一惊,得到金穗的回应,惊悸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声音比方才更轻了:“姑娘,我去去就回。翠眉姐姐做了好吃的,你等着我去叫她。”
说罢,她匆忙跑了出去,二进院子里树影幢幢,看不见一丝光,刚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