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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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先前目睹他从天而降,以一道太极鱼似的弧形刀光将僵持不下的蚩尤、天吴瞬间劈开,已倍感震撼;此时再看他迅如疾电,不等天吴阻挡,便如入无人之境,将孟极一招制服,更是无不变色。
纤纤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他口若悬河,神采夺人,比起先前那迷惘困顿的模样,已判若两人,显然已解开心魔,恢复本我,无需再担心了。
眼角转处,瞥见兀自闭目盘坐的缚南仙,心中一酸,她既已不是拓拔的生母,这三个月中所发生之事自全都当不得真了。虽然早知什么洞房花烛,什么父母之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但临到梦醒,仍不免刺痛如针扎。
拓拔野高声道:“各位既知今日是五帝会盟,为何口口声声说想要天下太平,却又不问青红皂白,一再挑衅?一旦龙、苗、蛇三族真与大荒开战,生灵涂炭,便是列位所愿么?便真是天下百姓所愿么?”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嘈声渐止。
且不说东海连番恶战之后,龙族舰队渐占上风,大荒罕有可匹敌之水师;单论蛇、苗两族,一个是太古王族之后,千余年来流亡历难,好不容易有了翻身之机,必定拼死相搏;一个是吞沙砺石的亡命凶囚,凶悍骁勇,以一敌百,对蚩尤更是死心塌地,要想打败他们,绝非易事。
更何况五族之中,赤松子等游侠高手和他私交甚笃;烈炎亦不肯割舍情谊,与之对立死战;金族西陵公主又和他们藕断丝连,变数极大;木族眼下更是群龙无首,方向未明……人心不齐,何以言战?
白帝徐徐道:“拓拔太子说得不错,大荒元年,五帝初次会盟比剑,便是想以此推选天下之主,减免无谓的战争伤亡。今夜正是五帝会盟之时,更不该贸然分裂,轻言战事。且不说拓拔太子是否帝鸿尚无定论,即便他真是,只要他愿意光明正大地参选斗剑,争逐神帝之位,又有何不可?”
众人哄然,议论纷纷。
天吴哈哈大笑道:“五帝会盟,强者至尊;天择王者,不拘一格。要想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武学修为,自然当是天下第一人。”转身对水龙琳揖礼道:“白帝此言入情入理,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他自恃八极之身无人可敌,野心勃勃,一心想夺神帝之位,唯一担忧的,正是各族以德行威望为由,齐相抵制。倘若连有帝鸿之嫌的拓拔野都能公然参选,他又有何烦忧?
水龙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无论是谁,只要他能斗剑登顶,我自当奉他为神帝。”
姬远玄稍一沉吟,道:“神帝是大荒天子,原当由德高望重者任之,依我看来,当今最为合适的人选当是白帝陛下。但既然白帝、黑帝陛下都如此主张,寡人也唯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顿了顿,又道:“只是龙族先前已由科大侠代表出战,败给了水伯,现在拓拔龙神又当以何身份出战?此外,青帝登仙化羽,木族又打算推选谁为新帝?”
拓拔野心中一沉,他既改呼“拓拔龙神”,表明已不再将自己视为兄弟,而是当作敌人,难过之余,却又隐隐觉得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难以名状。
还不等回答,晨潇等蛇族群雄已纷纷叫道:“拓拔太子是伏羲转世,自然作为蛇族帝尊,参加五帝会盟。”
水族、土族群雄哗然相驳,都说蛇族被灭一千六百年,早已不成为国,后裔夷蛮更是下等贱民、乌合之众,岂能与五族平起平坐?既是五帝会盟,顾名思义,自当由金木水火土五帝尊争夺大荒神帝云云。
流沙仙子秀眉一扬,咯咯笑道:“当年神农以剑会盟,夺取天子之位时,也是荒外之身,不属于五族之内,凭什么拓拔小子今日就不行?拓拔小子别理他们,谁要是不服你,只管大卸八块,丢到崖下喂尸鹫去。”
被她这般一说,众人顿觉理屈,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反倒是木族群雄低声议论,半晌也找不出合适之人选。
短短几个月间,灵感仰、雷破天、句芒三大绝顶高手相继归天,东荒实力大损,除了那疯疯癫癫的夸父,再也找不出能与各族帝神相抗衡的人物。但此去古田数万里,一夜之间,又哪来得及将那疯猴子召来?权衡再三,只得宣布暂不参加此次五帝会盟。
等到计议已定,已是子时,蚩尤早等得不耐,踏步而出,喝道:“天吴老贼,你我之战还没打完,快滚出来重新来过!”
西王母摇了摇头,淡淡道:“苗帝陛下,按照历届五帝斗剑的规矩,由一族代表率先挑战各族,若无人能将他击败,他自然登位神帝;但若有人打败了他,则胜者需重新开始一轮斗剑,迎战各族代表。如此循环,最终打遍各族而不败者,方能夺魁。你与水伯之战相持不下,算是平分秋色。但他挑战在先,你既然未能将他击败,便算他过关了。”
水族众人齐声欢呼。
蚩尤大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算什么规矩?我和他之间仇深似海,只有谁生谁死,岂有不分胜负!”斜握苗刀,大步朝天吴冲去,群雄生怕殃及池鱼,纷纷避退开来。
拓拔野一把按住他肩头,道:“鱿鱼,无规矩不成方圆。让我来。”走到洞窟中央,朗声道:“大荒蛇帝拓拔野,愿领教水伯神功。”
天吴十指屈伸,咯咯脆响,嘿然传音道:“苗帝陛下放心,我还等着你交出‘三天子心法’,永世为奴呢。待我打败你的好兄弟,自会与你另行邀战。”
蚩尤强敛怒火,沉声道:“乌贼小心,别被这老贼手掌抓中。”恨恨地瞪了天吴一眼,退回阵中。
他虽然桀骜无畏,却并非徒负蛮勇之力的匹夫。心底雪亮,先前与天吴的这番交手,表面上与他斗得难解难分,实际上却是自己稍处被动。盖因他虽已筑就八极之基,却不像天吴那般可用双手直接吸人真气,只能引诱对方攻击自己八大要穴,而后瞬间形成八极气旋,吞吸对方真元。
拓拔野五行真气固然强猛,但只要稍有不慎,被天吴双手气旋抓中,势必真气急泻,救之不得;而以天吴眼下的修为,即便吃他一刀半掌,也未必有什么大碍。
人潮分涌,朝四壁退去。周围火光摇曳,映照在拓拔野身上,脸如温玉,青衣鼓舞,更显英姿俊秀,各族女子呼吸俱是一窒,芳心大跳,不自觉地暗暗为他祈祷。
天吴八头齐转,目光灼灼地盯视着拓拔野,似笑非笑道:“当日蜃楼城中,拓拔太子挟持犬子,保全性命;北海平丘,靠着解印鲲鱼,侥幸逃脱,今日不知又想如何自保?”
拓拔野在北海与他苦战良久,险死还生,知其凶威更胜烛龙,这半年多来,自己虽然突飞猛进,但他亦非原地踏步,也不知吸敛了多少真元。既能将石夷、科汗淮等武学天才接连击败,又能与蚩尤八极互吸,两两僵持,足见其“八极大法”之空前强猛。
要想将他击败,唯有利用其急剧膨胀的狂妄心理,攻其不备,险中求胜。思绪飞转,霎时间主意已定,施施然负手而立,扬眉笑道:“水伯可真会说笑。当日在蟠桃会上,我不发一招便将双头老怪反震而死,你水准比他还要不济,若还你半招,岂不是叫天下英雄笑话?你只管出手,我若动上一动,便算是输了,要杀要剐,悉从尊便。”
群雄哄然大哗。以水伯当下真气,就算是神农重生,也未必敢发此狂言,这小子莫非是疯了么?
天吴大怒,纵声笑道:“臭小子找死!”周身绚光暴舞,“轰轰”狂震,洞壁迸炸,万千道霓彩气浪冲天怒旋,拓拔野气血乱涌,衣裳倒卷,如被狂飙扑面卷溺,若非早有所备,势必拔地翻飞。
身侧光影纷叠,惊呼如潮,乱成一片。接着四周陡然一亮,狂风呼啸,尘雾滚滚,渐渐露出万里夜空,澄碧如洗。霎时间,偌大的洞窟顶穹和四壁竟然都被他震碎飞炸,夷为平地!
漫天尸鹫惊飞盘旋,乱石滚滚,划过半空,如雨似地飞撞在崖壁、冰川上,朝下抛弹急坠,雪崩滚滚,回声如雷。
众人或躺卧崖边,或骑鸟盘旋,或踉跄站稳身形,望着那道兀自滚滚飞转的霓光气旋,惊魂未定,骇异无已。
洞壁岩石至少厚达十余丈,固若金汤,当下五族群雄中虽有三十余人可将其击碎,然而要像这般手足不抬,单以护体真气瞬间震碎,估计也只有白帝、石夷勉强可以做到。
但见涡旋如巨柱,滚滚擎天,绚丽刺目,天吴悬空倒浮,八道真气绕体团团飞转,双手化爪,距离拓拔野头顶不过数寸之距,蓄势待发。
受其真气所激,拓拔野衣裳猎猎,护体气罩急剧晃抖,双手却依旧负于背后,磐石似的一动不动,神色自若,哈哈大笑道:“堂堂朝阳水伯,竟然胆小若此!我说过绝不会躲避还击,自然言出必践,你当我像你那般反复无常,厚颜无耻么……”
话音未落,天吴怒极狂笑,双手陡然一沉,气旋怒转,闪电似的压在他天灵盖上,“嘭!”众人惊呼声中,光浪飞甩,拓拔野身子剧震,陀螺似的疾速飞旋,丹田内的五彩真气滚滚不绝地冲出泥丸宫。
蚩尤大凛,吼道:“乌贼!”待要冲上前相助,却听拓拔野喝道:“物我合一,神游天外,随风花信,遍处可栽……”泥丸宫怒放出一团霞光,势如闪电,破入天吴气旋,直没其玄窍。
天吴周身陡然一震,八头齐齐僵住,满脸尽是惊骇悔怒的古怪神色,突然纵声狂吼,冲天飞旋,一掌往自己左耳后的小头打去,“嘭!”血肉飞溅,那颗小头颅登时粉碎。
群雄大哗,隐隐可见一道绚光在天吴颅骨内飞窜缭绕,钻入其右耳后的小头中。天吴嘶声怒啸,想也不想,又是一掌横扫,将自己右耳后的头颅生生击碎!
刹那之间,他犹如失心发狂一般,怒吼不绝,双掌风雷激舞,左右开弓,竟将自己四颗小头接连打爆。忽然又是一声怪叫,右掌朝着自己天灵盖急拍而下,“砰!”的一声闷响,光浪炸舞,被他左手挡住,既而周身飞旋,左右双掌猛烈互搏,景象诡异已极。
众人瞠目结舌,莫名所以。
眼见拓拔野落立原地,石人似的纹丝不动,就连双眼也一眨不眨,白帝、应龙等人心中一凛,霍然醒悟,齐声道:“种神大法!”
原来拓拔野料定天吴觊觎他体内的五行真气,必想借机吞为己用,是以故意不躲不挡,诱其施展“八极大法”,而后急旋定海珠,顺着天吴八极气旋的强大吸力,突然使出青帝所传的“种神诀”,元神出窍,附入其体。
“种神心诀”与普通的“元神寄体大法”相比,最为高妙之处,是可将自己元神生根似的牢牢种入他人丹田之中,而不会和寄体有半点的相克和排斥。天吴练就八极之身后,丹田恰恰又成了八极转化的枢纽,元神种存其内,更可肆意穿插转换于八极之间,乃至冲入其八个头颅的泥丸宫中。
只是拓拔野初学“种神诀”,转换之间尚不够纯熟,直到附入天吴第五个头颅时,才得以控制其半边身体。天吴惊怒骇惧之下,为了击灭拓拔野元神,不惜自残其躯,故而才有了方才这左右互搏的奇怪一幕。
众人仰头观望,又惊又佩,想不到拓拔野果真一动不动,便将水伯逼得如此狼狈。龙族、蛇族群雄更是大喜过望,纷纷啸吼长呼。
天吴越转越快,左右双手眼花缭乱地对拆格挡,想要将拓拔野的元神逼出,奈何其元神深植如附骨之蛆,又不时在八极之间穿梭转换,变化莫测,无计可施,心中惊怒欲爆,喝道:“臭小子,你说若还上半招,便算是你败了,现在已经两百多招,还不认输?”
他上额的小头传出拓拔野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我说的是‘我若动上一动,便算是输了’,现在‘我’明明还站在下方,一动未动。你自己要打自己,与我何干?”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又转由脑后的小头发出。
天吴喝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动不动!”蓦地翻身疾冲而下,左手鼓起一道炽烈光刀,朝着拓拔野肉身轰然猛劈。
众人惊呼方起,“嘭嘭”连震,空中彩晕荡漾,天吴右臂亦冲出一道绚光气刀,狂飙横扫,将左手光刀一一化解。激斗中,他右脚猛然朝上翻转扫踢,狠狠踹中自己下颌,“哇”的一声,连翻了六七个筋斗,几颗牙齿连着鲜血一起狂喷而出。
那情景见所未见,诡异滑稽,群雄哄然大笑,就连白帝、西王母等人亦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这大荒至为严肃重要的比剑大会瞬间成了一场闹剧。
天吴何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受过这等奇耻大辱?饶是他隐忍深狡,亦再难按捺,当下震天咆哮,绚光炸舞,化作那八头巨虎,弓身甩尾,雷霆万钧,朝着拓拔野肉身疾冲而下。
“呼!”背脊上的那道青黄绒毛突然喷涌起青碧火焰,熊熊蔓延,将那八条五彩斑斓的虎尾一起烧着,遥遥望去,像是八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