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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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老祖大骇,奋力聚气挥挡,“当!”斩妖刀尚未成型,那道雷霆碧光已轰然破入。气浪炸爆,鲜血喷涌,他腿上一凉,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裆部,过了片刻,才觉得一阵椎心彻骨的剧痛,嘶声惨号,凄厉如鬼哭。
须臾之间,不仅这一百余年来,他攫取童女纯阴真元所聚敛的真气几乎被这小子吞吸一空,就连仗以修行的淫器亦被连根斩去,就算他能逃得生天,也休想再修炼这淫邪的妖法了!心中之惊沮恨惧,难描万一。
群雄长呼哄笑,晏紫苏心下大快,咯咯笑道:“都说这老妖怪颇有能耐,到了陛下手上,原来也不过是一根废柴。”
这话正是仿照当日西海老祖震断蚩尤浑身骨骼、经脉时,西海九真起哄所说的风凉话,此刻听在弇兹耳中,更是苦如黄连。怒火如焚,厉声狂吼,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叫道:“小贼,要杀要剐,只管来吧,老夫……”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他的脸炸裂,半截舌头连着鲜血飞旋冲天。蚩尤扬眉笑道:“第二刀,我要剁下你的猪舌,为被你污言秽语亵渎的天下人的耳朵报仇雪恨!”
弇兹抱头惨叫,踉跄后退,刀光又是一闪,他的左手凌空飞起,鲜血猛然喷入左耳,脑中一阵眩晕。只听蚩尤森然笑道:“第三刀,我要剁下你的左爪,为被你害死的寒荒百姓报仇!”
霎时间,刀光闪烁,鲜血激射不绝。九黎群雄齐声高呼:“第四刀!”、“第五刀!”数到第六刀的时候,他的双手双脚都已被蚩尤斩断,惨号翻身,鲜血喷溅得岩石草丛斑斑点点,嫣红如梅,触目惊心。
山岭上驻足回望的众水妖面面相觑,脸色如土。眼见大势已去,再无半点斗志,纷纷四散奔逃。九黎群雄也无意追杀,自顾欢呼齐吼:“第七刀!第七刀!第七刀!”
蚩尤大步走到弇兹面前,冷冷地俯身看着他那因恐惧痛楚而变形的脸,心中悲愤、喜悦、鄙夷、厌憎……交加翻涌,刀锋轻轻的抵在其脖子上,正欲挥斩而下,忽听“呼呼”激响,众人惊呼,空中绚光飞舞,一个五色石印正如彗星似的朝着他当头怒撞而来。
※※※
拓跋野与流沙仙子并骑乘黄,腾云驾雾直追了数十里,距离帝鸿越来越近,已不过百丈之遥,精神大震,忽听后方传来一声巨震。回头望去,那碧绿山岭轰然炸散,尘土滚滚如烟云,一道绚光冲天飞起,盘旋回转。
“翻天印!”拓跋野心下一沉,广成子终于还是赶到了!身后十余里外,啸声凌云,雷波、风翼轩等九黎群雄纷纷转向,朝桂林八树折冲而去。此时若要回返相助,势必再难救出姑射仙子。略一踌躇重又加速追赶帝鸿。
又往前飞了片刻,森林减少,沙砾遍地,青翠的山岭也被竹黄的土丘所代替,连绵如海,遥遥已能望见西北边九道黑烟滚滚冲天,狂风吹来,黄沙蒙蒙,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当是九嶷山无疑。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原来帝鸿兽挟持那老妖精,也是想到那苍梧之渊,找什么三天子心法么?我若是它,一口将她吞下便是。只要抽吸了神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话音未落,帝鸿忽然嗡嗡长笑道:“多谢洛仙子提醒!”两条触角横卷飞扬,竟真的将丁香仙子、姑射仙子双双往那血盆大口中送去。
拓跋野大凛,喝道:“畜孽敢尔!”冲天高跃,衣袂猎猎,天元逆刃脱手而出,凌空划过一道触目的弧形银光。
这一式“星汉万里”正是天元诀里的驭剑诀,可以真气、意念控制,飞剑纵横回环,恣意随心,相距越远威力自然越小,但是在这百丈范围内,其声势仍如雷霆呼啸。
帝鸿旋转上冲,贴着土山高高飞起,另外两只触角如赤龙呼啸横扫。拓跋野指诀一变,天元逆刃登时如狂风飞絮,流水落花,跌宕回旋,穿插闪掠,突然闪电似的劈向缠卷姑射仙子的那只触角。
“嘭!”那触角猛力反撞,气浪鼓舞,顿时将天元逆刃拍得翻转飞起,天上迸炸如倾。
姑射仙子缠缚其中,更被震得气血翻涌,难受已极,秋波转处,瞥见丁香仙子被旁侧那触角卷着直冲帝鸿巨口,心下大急,默念“万壑春藤绕”,双袖真气冲吐,缤纷如碧霞破空。
“哧哧”激响,那卷缠着丁香仙子的触角翠光闪耀,突然绽放出万千青藤绿丝,以惊人速度蔓延环绕,霎时间便将那巨大的触足紧紧勒箍,朝下掰夺。
事出突然,相距甚近,帝鸿想不到她竟会使出这两伤法术舍己救人,低吼一声,触角飞扬,丁香仙子登时松脱,急速沉落,“砰”地撞落沙丘。轰鸣声中,隐隐听见姑射仙子的惊呼,抬头望去,她已被那触角收卷,往那口中送去,心中一紧,泪水止不住夺眶涌出,低声道:“傻丫头,你为何要如此?”
当是时,拓跋野疾冲而至,清叱声中,天元逆刃大开大合,回旋怒转,接连劈中触角,光焰暴舞,绚丽如流霞。
帝鸿嗡嗡怒笑,六只触角齐齐收绻,巨口突然朝外一鼓,“轰!”火焰狂喷,气浪飙卷,拓跋野当胸重撞,顿时冲飞抛跌,险些连神刀也拿捏不住。
还不等喘息,四周轰隆迭爆,帝鸿触角挥舞处,那连绵土丘竟炸涌如滔天黄浪,层层叠叠,朝着他兜头盖脑地怒拍而下。遥遥望去,漫天都是飞旋冲泻的沙石,仿佛惊涛汹涌,飞瀑滚滚;又如万兽咆哮,狂奔扑卷,将他瞬间吞没。
土丘崩塌,沙浪冲泻,丁香仙子朝下疾速翻滚滑落,眼前乱像纷呈,南际山的飞瀑、龙揪岩的碧玉海棠、神农神采飞扬的年轻身影、空桑仙子喜悦甜美的笑颜、铜镜中自己那双伤心而愤恨的眼睛、九嶷火山喷薄的冲天烈火、春风中孤单摇曳的心莲……这两百多年来的坎坷际遇、悲欢离合全都一幕幕地从眼前飞闪而过。
她突然想起那年初夏,午后溪边,他吊儿郎当地坐在那阳光摇荡的树枝上,拈着两枚翡翠雕琢的海棠,笑嘻嘻地说:“妹子,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海棠凋谢了,因为我已将春天永驻你的鬓角。”
泪水汹汹地滑过脸颊,那焚烧了两百年的熊熊怒火忽然消散了,久违的甜蜜、酸楚、伤心、幸福……却又像潮水似的涌入心头,让她沉溺其中,无法呼吸。
远处蓝天,黑烟滚滚,那是九嶷山亘古不变的烈火。这一瞬间,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历经九万多个日日夜夜的仇怒、折磨、悔恨、痛苦,她对他的爱却始终像那火山一样炽烈如初。
而他变心也好,移情也罢,至少那一年,那一刻,已如春天一般永驻在她的鬓角,铭镌在她的心底,哪怕时光倒流,天地逆转,再也不能更移。
空中轰鸣如雷,气浪如云,她顺着沙浪朝下滑落,唇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中澄宁一片,块垒尽消,但想起姑射仙子生死犹悬,登时又是一紧。
对这三番五次冒死相救自己的宿仇至亲,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切齿恨意,相反还交杂着难以言味的温柔怜惜。她多么像自己呵,织茧自缚,飞蛾扑火;但她又与自己何等不同,无怨无悔,单纯如冰雪,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心中五味交涌,眉尖一扬,喃喃道:“小丫头,来生再见了!”蓦地凝神聚意,疾念法诀。
“噗噗”连声,丁香仙子身子一震,绚光鼓舞,五行真气强行通过断裂的奇经八脉,直冲入她的丹田之中,惨白的脸上突然晕红泛起,娇艳欲滴,足尖一点,闪电似的急飞冲天。
拓跋野与帝鸿激战方酣,四周沙飞石走,谁也没留意到她突冲而至,但见如霓虹贯空,沙浪迸舞,五行气刀已轰然猛劈在那触角上,“乒!”鲜血激喷,那巨大的触足竟被她硬生生剁下半截!
帝鸿吃痛狂吼,触角一缩,将姑射仙子凌空抛出,其余五只触角呼啸着卷扫猛抽。
拓跋野抄身抱住木圣女,失声道:“前辈小心!”话音未落,“轰轰”连声,彩光四射,丁香仙子已被打得仰身抛飞,鲜血狂喷。
她经脉俱断,奇毒攻心,早已起了必死之念,此时以木族至为凶险的“移花接木诀”强聚真气,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出姑射仙子,一咬舌尖,抄身冲起,喝道:“臭小子罗里八唆,还不快滚!”双袖怒卷,又是一记五行气刀,朝着帝鸿的血盆大口急刺而去。
帝鸿大怒,纵声狂吼,圆滚滚的身躯突然暴涨十倍,红光刺目,气浪澎湃。拓跋野呼吸一窒,如被山岳当头倾轧,心中大凛:“天下竟有如此强猛的真气!”不敢大意,定海珠顺势飞转,抱紧姑射仙子急旋下冲。
上方那团橘红色的光波轰然鼓爆,摧枯拉朽,大地迸裂,陡然砸出一个纵横百丈的圆形深坑,北侧连绵的土丘、山峦应声炸散,滚滚坍塌。乘黄驮着流沙仙子长嘶高跃,擦着那气浪边缘朝外飞甩冲离,有惊无险。
拓跋野周身欲爆,借势随行,直冲入地底裂缝中,朝外飞掠,被瞬间推出数百丈远,抬头望去,沙尘如雾,茫茫一片,隐隐可见那团通红的光芒伸缩鼓涨,竟似已将丁香仙子吞入腹中。又惊又怒,正欲安置好姑射仙子,重新上冲相救,忽听帝鸿嘶声痛吼,红光陡然一鼓,“嘭嘭”连震,万千道绚芒破射纷摇,刺得他睁不开眼来,狂风鼓舞,衣袖猎猎,又不由自主地翻身抛出数十丈远。
帝鸿痛吼如雷声滚滚,那团巨大的红色光轮宛如戳破的皮球,急剧收缩,当空“哧哧”乱转,擦着他的头顶,朝北怒射飞去,转眼便已消失不见。
拓跋野心下一沉,从这惊天动地的声势来看,定是丁香仙子使出木族中至为刚烈狂猛的“春雷破天诀”,引爆体内的五行真气,想要与那怪物拼个同归于尽。她修行残缺的“三天子心法”两百余年,真气之猛,当世唯有青帝、白帝、广成子等寥寥数人可以匹敌,帝鸿被她这般猛击,纵不致死,也必重创。
想不到她一生为了报仇雪恨,不择手段,最终竟会因解救仇人的侄女而死。想来临终之际,恩仇尽解,宿恨全消,对于她来说,或许也算是最好的解脱了。拓跋野胸膺如堵,悲喜交织,抱着姑射仙子徐徐飘落在地。
漫天尘土飞扬,隆隆震动,过了片刻,才露出一角晴天。
霄昊长嘶,疾冲而下,流沙仙子骑着星骐尾随其后,细辫飞扬,见两人无恙,似是如释重负,“哼”了一声,道:“老妖精忒也可恨,想要寻死便也罢了,好歹先留个口信,告诉我们三天子之都的下落才是——”
见姑射仙子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俏脸微微又是一变,忍不住关切的道:“小丫头没事吧?”
拓跋野凝神扫探,见她经脉尚好,只是被帝鸿触角勒得太久,暂且昏迷,心下大宽,当下将她轻轻横放于地,输气导脉。
姑射仙子右手滑垂,袖中碧光一闪,滚出一个青铜饕餮壶来,半陷入沙中,被狂风一吹,突然呜呜激响,化作她的声音,低低地道:“拓跋太子——拓跋太子。”
他周身一震,脸颊微烫,那一声声温柔婉转,情意绵绵,就像在她贴着自己的耳朵呵气低语一般,听得他心旌剧荡,神魂颠倒。
流沙仙子一怔,吃吃笑了起来,嫣然道:“没嘴儿的葫芦打肚的瓢儿,青天白日的,我可不好意思听这些。”猛地一夹乘黄肋腹,想要驱它走开,那星骐却纹丝不动,和霄昊一齐昂首欢嘶,错落合韵。
拓跋野心中怦怦狂跳,想不到她温婉羞涩,几日来与自己若即若离,心底里却蕴藏着如此缠绵刻骨的相思。甜蜜喜悦,紧紧握住她的素手,但突然之间,心底里又闪过那红发如火的娇媚容颜,呼吸登时一窒。过了片刻,姑射仙子长睫一颤,轻轻睁开双眼,见拓跋野灼灼地凝视着自己,心中一跳,刚想说话,又听见那吞天壶中传出的自己的声音,“啊”的一声,登时羞得耳根俱红,急忙坐起身来,忙不迭地将那青铜饕餮壶收入袖中。
流沙仙子忍俊不禁,笑道:“说也说啦,还想再吞回去么?”见拓跋野紧张地握着她的手,心中微微有些醋意,扮了个鬼脸,笑道:“臭小子,我这主人最是善解人意,就不打搅你们卿卿我我了。”翻身跃下,走出数丈。
姑射仙子心下更羞,脸上酡红,定了定神,顾左右而言他,道:“拓跋太子,丁香前辈呢?”声音如蚊,说出拓跋太子四个字时,耳根更是烧烫如火。
见拓跋野脸色黯然,摇了摇头,心下陡然一沉,已明大概,眼圈微红,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拓跋野心中亦是一阵难过,低声道:“丁香仙子一生为情所累,才做了那么多违背本心之事,今日拼死救你,心底定然已原谅了神帝和你姑姑,也算是……也算是无憾了。”
姑射仙子与她相识不过数日,从敌到友,同生共死,隐隐之中已视如故亲。她这般一走,天下之大,似乎便再无一个亲人了。心中悲楚空茫,怔怔无语,泪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