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缘-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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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摇头,道:“没。特地过来吃。也省一顿。”
说着笑话,两人却都没笑。
林春就道:“下午才能迎亲。”
杜鹃早知道这规矩了,点点头道:“知道。”
林春又道:“到时候我舞狮子,带如风去。”
杜鹃这才咧了下嘴,道:“看你的了!”
忽见黄鹂跑出来,便对林春道:“我过去了。”
说完迎着黄鹂就进了黄家院子。
林春看她进去了,才转身回去。
杜鹃再次进入黄家,受到刻意隆重接待:一群表姐表妹包围住她,当贵客一样拥往上房,而方火凤主仆却不在其中。
因亲戚长辈们都在上房堂间,由黄家男人陪坐喝茶,杜鹃便上前拜见黄老爹、黄老实、舅舅等人。
黄元也在座。
杜鹃一进来,他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一身橙色衣裙,头上挽着简单云髻,乌压压的发间斜插着那只金丝楠木拼接的凤头钗,另一边簪着一根木簪,簪头上是两朵并头盛开的黄杜鹃。雕刻的栩栩如生,两耳各戴着两颗珠圆玉润的浅黄水纹木珠。
简简单单的装扮,遮不住那耀眼光华。
只是今日这光华却有些失色,因她脸上没有了笑容。
黄杜鹃不笑了。便不再灿烂。
不笑的黄杜鹃呈现出别样孤寂,有些遗世独立。
就像游离在画外的赏画人,看着画里人生百态。
面对这样的杜鹃,黄元心中一颤,连日的担忧等待攒下的怒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他觉得她就像一场战争的失败者,孤零零地站在残阳如血的沙场;又有西楚霸王兵败乌江的悲壮,一切都不复再来。
这样的杜鹃,比当日决然离开黄家时更令他心碎不舍。
他看着她,恍惚和她一起慢步田间,月下弹琴。生生世世长相厮守,他们生来就该相守的……
黄鹂挽着二姐姐的手不由紧了一分,两眼滴溜溜看看哥哥,又看向二姐姐,目中有担忧。有惶惑,还有恳求。
杜鹃察觉,看着她不由一愣——
原来大家都担心她闹事呢!
她竟然给黄家造成这些烦恼和担忧吗?
一时间,她心尖尖如被针扎了一下般,疼得五脏同时紧缩,不由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才缓了过来。
她这一动作让众人更担心,都盯着她。
杜鹃睁开眼睛,先对黄老实叫道:“爹!”
黄老实嚷嚷道:“杜鹃,你怎么出去好几天不回来?你娘你姐姐都急的很。”
杜鹃道:“这不是回来了么。”
又对着黄老爹叫“爷爷。”
黄老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就没多话了。
杜鹃也没再看他,目光从黄元脸上一扫而过。仿若流水滑过水底的石头,随即远去了,又和小舅舅冯兴业招呼了一句,然后便进冯氏屋里去了。
自始至终,她脸上都没有笑容。
姐妹们刻意的逢迎和讨好。她仿佛看不见。
她的漠然,让黄元心疼又不忍,恨不能将她拉到身边,软声安慰她、再问她到底要怎么样。
到底要怎么样?
这句话早问过了。
是个无结果的心伤结局。
他想着,整颗心焦灼难耐,再也听不见周围人的说话声。
杜鹃进屋和冯氏说了两句话,就去了以前她姊妹的闺房,坐在黄雀儿身边,直至发嫁,再没有出过房门一步。
这让黄鹂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担心她。
黄雀儿今天被人摆布的团团转。
忙碌的时候,她不忘在杜鹃耳边道:“你出去这几天,旁人都担心,我就一点不担心,有林春跟着你怕什么。别想那些了,跟我去林家吧。咱们先前是姐妹,往后做妯娌。”
杜鹃看着她轻轻点头。
黄雀儿就拉着她欣喜地笑了。
姐俩并肩坐着说话,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外面熙熙攘攘的闹、隔壁锣鼓唢呐震天地敲吹,仿佛都与她们无关。杜鹃无视众人异样目光,也不出去帮忙,也不周旋招待人,连吃饭也没出去——黄鹂和翠儿弄饭来给黄雀儿吃,也顺便给她弄了一份。
因她在这里坐着,方火凤便没有踏入这屋一步。
直到傍晚时分,林家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村里转了一圈,又在林家老宅过了一趟,锣鼓喧天地来到黄家院内,杜鹃才从屋里出来了。
黄家院内被堵得水泄不通,连隔壁林家院墙上也坐满了人。因为林家今天的迎亲很特别:林春带着冬生、十斤和任远明舞着狮子催妆。一大三小四只狮子,加上如风也上场助阵,狮虎相争相戏,精彩万分!
为增加表花样,林春特地准备了八支红色木架,由十六个壮汉扶持,每一杆木架上面都顶着一个圆形木盘,或一字排开,或围成圆圈,共狮子上下攀爬、腾跃。
架势一拉开,杜鹃便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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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断肠雁
今天大姐出嫁,她什么也没做,就舞一段增色吧。
当下她找黄鹂拿了一根腰带,往腰间一束,翻身腾空跃上木架。脚下连番疾点,步步登高,就踩上了木架顶端的木盘。刚一站稳,便一手向后牵起裙摆,微微仰头挺胸,另一只手向前捏起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指微微翘起,做了个经典的孔雀舞动作。
随后,她便在八个圆盘上踏步飞舞起来。
以她如今的轻功和身体的柔韧性,只是随意纤腰款摆,便曼妙无边,何况她是懂舞的。众人仰头看去,只觉那少女如同一只鸟儿在空中振翅高飞、盘旋起落,衣袂翩跹,令人眼花缭乱。
昔日赵飞燕掌中舞是什么样的,山村人无缘得见,今日杜鹃之舞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当下,不但屋里的女眷纷纷涌出来观看,连新嫁娘黄雀儿听说后,也隐在窗后,看妹妹为她出嫁添彩。
自杜鹃一上来,林春便精神大振,指挥三小紧随其后,配合她在木架上上下翻腾,竟是以舞狮为她助兴了。
对于杜鹃的舞,观看的人各有理解。
老人觉得她不像话,今天这个日子还抛头露面。
少年们看得如醉如痴,少女们羡慕嫉妒各种情绪都有。
小娃儿们最起劲,疯狂叫喊喝彩。
黄元满腹诗文,且与杜鹃情感牵系,理解又不同:满院喝彩叫好声中,独他觉得杜鹃如同一只孤雁——失去伴侣的孤雁,一边振翅南飞,一边孤独哀鸣,一声声叫得九曲回肠,令人心碎。
明明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他就是听见了。
一瞬间,脑中便浮现这样词句: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只影向谁去?
失去伴侣的雁绝不会独活!
他看着木架上翩翩飞舞的少女恐惧了。一波又一波痛楚如同洪水般肆虐,心房被重重撞击,仿佛有个狂怒的灵魂在其中悲嚎,想要破除心门的阻隔冲出来。
他颤抖不已,转身奔回房,取了一只洞箫往嘴边一横,就吹奏起来。
他吹得是李太白之《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栏。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他一遍遍吹着,呼唤那只断肠雁。
满院子的人都沸腾了:今儿可真热闹,鼓声震天中,美女和狮子老虎共舞。现在又加入大舅子吹箫,谁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一个个笑得嘴巴像荷花。
还有人鼓动那吹唢呐的也吹起来。
吹唢呐的人瞪眼喊道:“你耳朵能听清?”
众人都哄笑起来。
黄元确实读懂了杜鹃。
满院子的人,也就他和林春看懂了杜鹃的舞。
杜鹃尽情地跳着,宣泄无尽的孤独和痛苦。
从前世追到今生,她追丢了自己的伴侣,如同一只孤雁盘旋哀鸣,心碎神伤。
黄元的箫声她听见了。
可是她无动无衷。
抖动双肩。缓缓振翅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瞟向正房屋檐下。
那里,站着方火凤!
小小的一个举动,立即被不错眼注视她的黄元发现了,似听见她问:“你到底吹给我听的,还是吹给她听的?”他便如被雷击。箫声戛然而止。
箫声断绝之时,孤雁从高架上跌落。
飞扑而下的时候,林春直起狮身,向她张开了双臂。
几米高的木架,她落了十四年。
她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儿扑向她。把口水滴在她嘴里;看见他第一次开口叫“妹妹”;看见他站在她落水的河岸边放声大哭;看见他坐在屋顶为她吹箫;看见他暴怒地向八斤挥拳;看见他坚定地对她说“修炼一万年,也要娶你为妻”;看见他为她打造木屋;看见他陪她寻找桃花源……
绝望的时候,这些记忆使得她如枯木逢春,心底小小地松动了一下,向他展开今天第一抹笑容。
黄元看见这笑,心中又一波痛苦撞击,站立不稳。
他怔怔地看着杜鹃,神情慢慢坚定起来。
自杜鹃上了木架起舞,方火凤与其说是在看舞,不如说是在看黄元。黄元的痛楚、所吹的《长相思》,都令她心碎难过。她不知自己是为了他的痛而痛,还是因为他为杜鹃痛而痛,或者根本没有区别。
她看着杜鹃,神情也坚定起来。
再说林春,稳稳地接住了杜鹃,扶在一旁。
然后,他取下身上的狮子行头,露出里面暗红箭袖和长袍,越显英姿勃勃、神采奕奕。他转身从一位族兄手上接过两面竖直匾牌,将其中一面递给杜鹃。
杜鹃仔细一看,原来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用说,这是他雕的了。
可是……怎么送给她?
林春对她一笑,道:“走,去催嫁!”
杜鹃就明白了。
今天是大姐成亲的日子,刚才这舞必须有个好的吉兆,林春接住她,再送这样一副匾,意义就非凡了。
于是她和他并肩往黄家上房走去。
这一刻 ,她倒成了林家来迎亲的了。
其实,只要热闹喜庆,管他婆家娘家呢。
在回雁谷,她曾告诉林春她前世一些婚宴习俗:女方姐妹好友会跟着送亲去男家,婚宴上还有男傧相和女傧相,林春当时听了眼睛一亮——他和她不就是最好的男女傧相吗!
所以,今天夏生和黄雀儿的成亲仪式被他们两人弄得有些跨越时空了。
林春以两幅木雕催促发嫁,实在出乎人意料。
因为泉水村催嫁都是递红包的,还要不停放鞭炮。
当然。今天这些林家也做了,木雕是另外添加的。
杜鹃抱着两幅木雕进房,告诉黄雀儿这句话的意思。
黄雀儿听了,精致装扮过的脸上更添幸福神采。
没有再折腾。黄家立即发嫁。
拜别过长辈后,由黄元将大姐背了出去。
这里,杜鹃又一次破除规矩——
她也跟在黄雀儿身边,随她去了。
黄鹂急了,忙拉住问:“二姐姐做什么?”
杜鹃回头一笑,道:“我送大姐。”
黄鹂只觉不对,又不能不要她送,眼睁睁看着她出去了。
到了外面,锣鼓齐响,唢呐也吹了起来。热闹氛围中,黄元将黄雀儿背至花轿门口放下来。一转身,就见杜鹃和大猛媳妇一块将黄雀儿往轿里扶,不禁愣住。
这是什么规矩?
可没有人告诉他。
虽然是庄稼人,但林家的花轿却做得非常精致:以紫楠制成。四方四角出檐的宝塔顶,轿身四面分别雕刻着龙凤呈祥、麒麟送子、喜上眉梢、富贵牡丹,上面横楣等处另有吉祥花卉和喜庆图案,四檐角悬挑精致绣球,看去十分华丽。
这轿子显然有很多年了,古老又吉祥。
杜鹃不禁暗赞,还真不像庄稼人坐的花轿!
四个壮汉抬起花轿。霎时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铿锵咚咚的锣鼓声中,迎亲队伍启程返回。
黄元和黄小宝等人作为男方亲友,是要送亲的。
然而,当他们发现杜鹃也跟着去了,一个个都张大嘴巴。
黄元一把拉住杜鹃。“杜鹃,你干什么?”
杜鹃道:“我送大姐。”
黄元急了,道:“你不能去。没这规矩。”
杜鹃道:“规矩是人定的。”
黄元看看她,再看看一旁的林春,嘴唇微微颤抖。坚决道:“你不能去!”
这是两个女儿要一同出嫁吗?
可是,杜鹃根本不理他,早已转身随着花轿走了。
林春冷冷地看着他道:“她想去就去!”
说完也走了。
黄元心痛抽紧,只好跟着去了。
一路上,他反复思量斟酌。
花轿是抬往林家老宅的,新人在老宅祠堂拜堂,然后才送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