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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田缘-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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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黄家包的小院门口,就见一个大丫鬟站在月洞门前,是陈青黛的贴身丫头云芳。

云芳看见他,喜不自胜地迎上前叫道:“表少爷!”

她以前叫惯了黄元,一时改不了口。

黄元住脚,漠然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云芳见他神情分外冷冽,很是伤心。她一直伺候小姐,小姐对表少爷情有独钟,后来两人又定亲了,她心里也欢喜,以为自己将来迟早也会是表少爷的人,所以对他也是另眼相待。谁知好好的日子忽生变故,陈青黛固然痛不欲生,她心里也不好过。

“姑娘想请表少爷去江心岛相见。她当面问表少爷一句话。问清楚了,就绝不再来烦表少爷。”

云芳说着。小心翼翼地看黄元脸色。

黄元断然道:“不必了!在下已同陈姑娘毫无瓜葛,若是私相聚会,到时又扯不清。不说别人,只陈夫人就不会放过在下。又要有的说了。”

云芳急道:“表少爷放心,我们悄悄的去,没人知道。”

黄元决然道:“别说了!你走吧。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一面重重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解释,转身回去了。

云芳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顿时流下两行清泪。

黄元走了一段,才转身回望,见云芳已经不在月洞门前了。才微微眯眼,用力抿紧嘴唇,再次转身而去。

他依然来寻林春。

此时,林春已经从冯长顺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正在房里静坐着。不知想什么。

黄元走进去,搬了个圆凳子坐到他面前,盯着他不语。

林春也回望他,眉间怒气隐隐,质问道:“你就没法子了?那可是你爷爷。你爷爷帮外人对付儿子和孙子,这不是笑话吗!”

黄元垂眸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不也是第一回见他吗!他的脾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要不然。杜鹃那年也不会说出不认他的话。”

林春道:“还好他还没老糊涂,最后反口了。下次……”

黄元骤然抬眸,眼神锐利地盯着他道:“似姚金贵这样的人,绝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同时在心里接道“连活命的机会都不能给”——“他是得志便猖狂!赵御史这些日子不在府城,去了下面各县巡查。明日是昝巡抚的寿辰,他想必会来。我一直等你出来。要托你办一件事:你去见他时,如此这般……”

林春专注地听着,不住点头。

黄元从林春房里出来后,回房写了封信,去元梦斋交给李庆——是他自己买的一个小厮。

“严主簿那还没动静?”

“有。那家子已经来了。严主簿没来,他小舅子跟着来了。不过没敢出面,就是偷偷帮着出了些银子,让他们住客栈用。”

“来了就好,这事你不用管了,你去一趟山阳县,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四堂姐的奶娘,托她转交给四堂姐。”

李庆点点头,接了信就走了。

然后,黄元便到街上叫了辆马车坐了,一径去往江心岛附近才下车。

这江心岛是岷江水流往南拐弯时,形成一片三面环水的洲岛。又有人在上面修了些亭轩假山等,挨着江边更生有连绵的水竹。每逢春夏的时候,岛上草长莺飞、繁花似锦,常引得许多人前去赏玩。

黄元初来府城时,常和陈青黛一块来这里玩。

后来,他住到书院去后,就来得少了。要来,也是与书院同窗一块来;至于陈青黛,每次找他都推脱一堆借口,十分推不过了,才陪她来一回。

这时正是午后时分,他穿花度柳,绕过那些花木繁盛的场景,往东边幽僻处走去。

渐渐人少了,杂音也没了,眼前出现一片竹林,森森阴凉,冷翠青绿,随风送来带着水气的青竹气息,夹着竹叶飒飒轻响,心田顿时为之澄净。

转过一堆假山乱石,他便看见陈青黛坐在一张石桌前,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纤巧的下巴垂眸出神。粉红薄衫裹着俏玲玲的肌骨,更显形容消瘦;乌压压的鬓发间插了一只白玉珠钗,另戴了两朵粉色月季,整个人给这片冷翠绿竹妆点着暖色。

云芳站在她身后三尺开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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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听见声响,青黛和云芳同时抬头,一齐面现惊喜。

陈青黛霍然站起身叫道:“表哥!”

黄元身穿圆领蓝衫,立在当地,清雅如竹。

他打量了一番陈青黛,才慢慢走过去,皱眉道:“不是叫你别来,怎么还是来了?”一面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云芳急忙退下,去到山石外站定守候。

这里,陈青黛看着黄元早已抽抽嗒嗒哭了。正是:

别来宽褪缕金衣,粉悴烟憔减玉肌,泪点儿只除衫袖知。盼佳期,一半儿才干一半儿湿。

黄元见昔日张扬任性的少女,熬得形容消瘦,居然有了些多愁善感、悲秋伤春的味道,心里有些堵。然想起上午堂审时的情形,想起杨玉荣和陈夫人对他的诬蔑,旋即心硬起来。

他借故打量四周,风景依旧,忍不住心下唏嘘:说起来,这地方却有不少他们年幼的回忆。

那时候,她只爱往繁花似锦的地方钻,掐花扑蝶,玩闹不休。他却嫌弃人多太吵,找来这里,说了许多竹的好处,爱靠在竹上看书。她便依从了他。

来的多了,两人都爱上了这里的清幽阴凉。

后来,又特意叫人在这做了石桌石凳,方便歇息。

可是,即便花了钱,也不能把这石桌石凳据为己有。别人见这里有了石桌石凳,也来的多了。他们只好趁着中午人少的时候才来,带上些吃的,消磨一个下午。

他从不会闲坐,不是读书就是作画。

她便成了现成的景中人,或立,或坐,或玩笑追逐,姿态各异,四季不同。为了让他画出最好的形象。她变着法子改变装束。因竹叶冷翠,她便常穿些浅粉、浅紫、浅黄等颜色,为竹林增添一抹亮色。

长大后,黄元便来得少了。青黛还是常常来。

每来了,总希望他会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

果然,今天他就突然出现了。原说了不来的,又来了,可见他还是牵挂她的。

她哽咽道:“我就想问表哥一句话:若是我肯为你侍奉双亲,你是不是就能接受我、带我回家?你前儿生我的气,是怪我没给你爹娘好脸对不对?”

黄元看着她,半响无语。

这个表妹,衣食无忧。从不想生活俗事,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也真是亏了她!

这是怎么想过来的?

难道是那天在元梦斋听了昝姑娘一番话醒悟了?

不管怎么想过来的,都不重要了。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定定地望进她的眼底。轻声一字一句道:“我来也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好让你从此死心,别再执着于我:不管你怎么做,我永远都不会接受你——”这一句话是真心话,下一句话也是真心话,却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黄家和陈家,永不可能结亲!”

陈青黛似受了惊吓般瞪大眼睛。“为什么?”

黄元怅然一笑,道:“我也想知道。可没有人能告诉我。”

陈青黛哭道:“表哥,姨父之前也是没有办法。我娘……”

黄元并不理会她,只轻声说起话来。

见他说话,陈青黛马上停止了哭泣,屏息静听。

“不是因为那件事。也不是因为退亲。”

“那是因为什么?”

“杨大爷当年救我的时候,是看见我娘的,却还是将我抱走了,害我母子分离十几年。”

陈青黛惊叫道:“不会的!表哥你听谁说的?”

黄元轻笑道:“是不是真的,你自己不会去问?你这么聪明。想必这事也难不倒你,定有法子问出真相来。”

每当他要引诱她做某事的时候,总是先夸她聪明。

陈青黛见他笑得那样,已经相信了大半,未查先就惶恐起来,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恨我们?就算是,那也是杨姨父干的,我……”

黄元又摇头,淡淡道:“也不是因为这个。他好歹救了我的命,我便心里看不上他,也不好记恨他,这事就两厢抵消了。”

陈青黛疑惑地问“那到底是为什么?”

黄元蓦然沉脸道:“是你的好姨父,还有你的亲娘,一心算计,我有什么办法。”

“先害我母子骨肉分离,却以恩人自居;后怕受我连累,跟我断绝关系,却反怪我无情无义。我黄家还赔了三千银子呢。说什么养子,我还不如杨家的奴才。奴才们干的好,还有机会花几十两银子赎身呢;不算上我之前往家里送的八千多两银子,黄家花了三千两银子为我赎身,最后还是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你说我是不是不如奴才?”

陈青黛哑口无言。

“三千两啊!我何曾花了杨家三千两?自来了府城,杨家就少给我银钱,你娘又是那样,我也不好跟她要,所以我只能自己学着挣钱。你只当我有本事会挣钱呢吧?”

陈青黛禁不住哭了。

她真不知道这些事!

“这三千两对陈家杨家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于黄家来说,几乎是倾家荡产了。你知道我姐姐她们是怎么挣这银子的吗?她们去最高的高山上摘茶,然后一点一点炒出来,再托人卖。”

“这也罢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我倒是感恩,却感个仇人出来了,四处说我忘恩负义不算,还上衙门诬陷我。你那个杨家表姐夫,我的那个表哥,现在联合你姨父和你娘,不但要霸占我姐姐为妾,还要我死呢!你还想嫁我?”

黄元的话如一柄利剑刺入陈青黛的心里。

她看着他,从未这样绝望过。便是那天跳江,也是怀着一腔柔情愤恨,觉得是他无情,亏欠了自己,谁知竟是这样。

黄元站起身,双手撑在石桌上俯视她,轻声道:“再别去找我了。今生今世,我们永不可能在一起!好歹兄妹一场。临别有些话要赠你。”

陈青黛努力含着泪眼看他,生怕一个不专心,他就走了。

“那天在元梦斋,我本无意伤害你的。我娘在山上生了我。又弄丢了,牵肠挂肚了十几年,为人子者,自当竭力侍奉。你从小锦衣玉食,不知百姓生活艰难,你娘又娇惯你,我虽教你诗书字画,却忽视了德行教导,以至于那天你做出罔顾人伦的事,被人耻笑。”他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盯着少女,“今日,我便告诉你:一个人,无论他才华有多高,若是品行低劣。不孝不义,也终会落于下流,为人所不耻。你可千万要记住了!”

陈青黛无力点头,含着的泪珠终于扑簌簌滚落。

黄元心下一软,放柔了声音道:“你也不小了,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任性行事。也不要学你娘,动不动爱算计人。须知天下聪明人多的是。算计多了,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青黛没有叫他,而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身边竹林瞬间寂静下来。她的心也一片死寂。

透过竹林缝隙,她看见江边有水鸟栖息。

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只有她形单影只。

这一去,将来谁教她诗书字画?

谁像今日这样教她做人做事?

谁再管她斥她?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云芳也不敢过来叫她。

看看日头偏西了。她才走上前来,小声叫道:“姑娘!咱回去吧。”

陈青黛脸上泪痕已经干了,有些皱巴巴的,木然道:“回去吧。”说完站起身。

这一起身,就找回了神智,恢复了骄傲和倔犟。

“一定要查明姨父当年是不是故意抱走了表哥。”她边走边想,“这事要不找姨父身边的人问,最知道的就是杨管家;要不就找姨母身边的人问,那还是不如问杨管家。问杨管家就要找小六。娘那里也要问,为什么帮姚金贵对付表哥。”

她一路思索想主意,就回到了陈宅。

想了种种手段,最后全没用上,她毫不费力就得知了真相:她去找娘的时候,见胡妈妈坐在外间榻上打瞌睡,也没惊动她,就直接进去了。这一去,便听见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那小畜生这下翻不了身了,再折腾也没用。”

“你可出了口气了。他到底是你养子,你就这么恨他?他还给你挣了不少银子呢。不比我,他竟敢嫌弃青黛。”

“什么养子,不过是个下贱的野种!我救了他的命,还敢跟我摆脸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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