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卷-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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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迟早都得告诉妳。”郁垒在她身旁坐下,拉来她冷冰的小手,用温暖的掌心将它包覆着,“想问我什么,就问吧。”
她看向被摆放在角落里的铜镜,想起在镜中所见流着泪与生前的她道别的那些人。
“那些因我而死的宫女与太监呢?”虽然她不懂为什么,但为何圣上要杀的不只是她一人,就连她身边的人都要斩草除尽,那些人,他们何其无辜?
“他们转世了。”
“真的“”凤舞急切地转首看向他,“不是故意安我的心?”
“我不对妳撒谎。”自她的神情看来,郁垒明白,她似乎对自己怀有相当大的自责。
“我的父兄们呢?”相信当年她会进宫,应当就是他们所安排的,生前她似乎是相当挂念着她的父兄,可惜的是,铜镜并没有让她看见在她死后的事,更不会出声为她解疑。
“凤氏一族自妳死后,再也没出现在朝中。”感觉她的手心都温暖起来了,他放开她,弯下腰拾起火钳,在盆中调整着炭火。
“太后……”镜中的她是这么唤着那个女人的,就不知那个女人后来究竟是如何了。
郁垒没有抬首,“妳死后不久,灵妃就除掉她了。”为免对她怀有蒂芥的太后,将会在未央宫内处处与她作对,因此方登上皇后大宝的灵妃,首先斗争肃清的对象,就是太后。
她蹙着眉,“灵妃?”
“当年与妳争宠的妃子。”他淡声地解释着,刻意望火盆不让她看见,他眼底那深沉的恨意。“同时也是嫁罪于妳使妳枉死,因而登上皇后宝座的女人。”
温暖的房里很安静,偶尔传来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微弱声响,静静聆听着这一切的凤舞,脑际很空洞。她不知道,她该不该对那个害她至死,也害了那么多人的女人怀着仇恨,她甚至对那个女人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郁垒却与她不同。
“我杀了她。”他抬起头,冷着声,眼中的恨意是她从未见过的。“将她拖至妳的墓前,杀了她。”
在迎向他锐利的黑眸时,她深深屏住了气息,没料到他的恨意竟是如此深切,然而她知道,在他恨意的背后,隐藏的是更多无处可泄的伤心,她知道,他是为了谁而这么做。
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神界知道这事吗?”他是个神,万一神界知道他犯下杀人一罪……
“那夜,只有嘲风兽见着了我行凶,但嘲风兽并未将这一切告知神界。但我相信,神界对这事早就知情,只是,他们打算对我睁只眼闭只眼。”也许是上头知道,若是不让他寻仇以泄失爱的痛苦,他将会在神界或是人间兴风作浪,而本身具有无比功绩的他,原本在神界就无神敢动他,更何况有神荼在他们面前为他说项,因此,这千年来从无任何神祇前来追究他的罪责。
听了他的自白后,凤舞不忍地垂下目光,微微的疼,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他一眼就将她看穿,“妳认为那些人的死与贬,以及我的所作所为,均是妳的错?”
她自责地问:“不是吗?”非若因她,怎会有这么多人牵连进来?她甚至还害了郁垒。
“不是。”郁垒坐正身子,清晰明确地告诉她,“是我的错。”
“你的?”
“我不该离开妳回神界,不该任妳被拖下皇后之位枉死。”他每说一句,就更责怪自己一分。“妳若不死,妳就不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在妳身上,妳若不死,妳就不会为他们伤心难过。”
“郁垒……”她不断摇首,甚想上前掩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千年来,我一直都很后悔当时我为何要离开妳。”他紧紧交握着十指,用力得指节都因此而泛白了。“因此,错在我,不是妳。”
凤舞站起身,不发一言地用力将他拥进怀里,阻止他再自责地多说任何一句。
以往,她总是不明白他眼底为何会时而流泄着伤心,她找不到他伤怀的由来,也无从去探究。但现在她知情了,也终于明白他在她身边,为何会既痛苦又快乐,一想到他的欢喜悲伤全都是为了她,她就为他心疼不已,更舍不得他因她而在爱恨之中,翻腾辗转得走不出来。
“后悔遇上了我吗?”靠在她的胸前,他凝视着桌上灿灿生辉的烛火。
“你呢?”她则是望着远处,极力不让眶中的泪水落下来。“等了我千年,你悔吗?”
“不悔。”他稍稍推开她,仰首看着她明媚的容颜,“天上人间,我只要妳。只要有妳,就够了。”
她的泪,再也盛载不住,悄悄滴落在他的面颊上。
为他的痴心,也为庆幸自己在阴间流浪了千年,归来人间后,仍是有个一如千年前爱着她的神祇在等着她,以往,她一直想要记起过去,却不知道,她在无形中早已拥有那么多,她只是没去看,没去留心在她身边的人而已。
他凝望着她的泪眼许久,而后,执起她的手,在上头印下一吻。
“知道了过去后,还愿与我成亲吗?”在她知道了那么多之后,她会不会动摇,会不会生悔?她还会用相同的目光看着他吗?
凤舞将他脸上的那份没把握,全都捕捉进眼底,半晌,她推开他,径自褪下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再脱下身上的外衫,不发一言地走至床榻边脱鞋上榻,然后将仅剩的衣物全都褪去。
怔坐在原地的郁垒,张大了眼看着她每一个动作,直至他在她的小脸上,瞧见了开始泛起的红云,他总算是会意过来。
起身将熟睡在她房门边的伴月赶出去,锁好门后,他走向她,途中在经过花桌时,顺道吹熄了燃烧得美好明亮的烛光。
第七章
“我来错时辰了?”接受大黑脸招待的神荼,尴尬地对屋主干干陪着笑。
天色犹未晨亮,大地仍是惺惺忪忪的,匆匆下榻着衣赶来应门的郁垒,冷着眼,再赏这个不识相的同僚数记冷刀。
“好吧,算是我的错。”神荼委委屈屈地叹口气,“我也实在很不愿意来找你,但,你的时限到了。”天底下有哪尊神比他还要可怜啊?在上头被其它同僚又逼又压,来到了人间,还是得接受同样的下场。
心情霎时恶劣到极点的郁垒,不悦的面色,更是凝重得再上一层楼,让不得不来传话的神荼,苦情地垂下两眉,小媳妇似地扁扁嘴。
但他还是把话带到,“上头派我来通知你,你得快回神界,不然你将被去除神格,永远被贬于人间。”
“告诉他们,我自愿被贬。”郁垒说着就想关上门。“慢着,郁垒……”在他赏起闭门羹前,早料到他下一步动作的神荼,两手紧紧扳住门扉。
“我本就不在乎那个虚名。”以他的性子来看,真要在乎名利,他当年哪会去挑个门神之职?那些浮华不实的东西,他从没放在心上过。神荼犹豫地启口,“但……”果真如他所想,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希罕得到那些身外物。
“你到底走是不走?”想到又要再听他说教,郁垒再次板起了臭脸。
“慢。”不放手的神荼,用力挤进门内跟他说明后果。“神界不会允许你留在人间的。”
“为什么?”正想反手把他推出去的郁垒怔了怔,让有机可乘的神荼成功地钻进门里。“因为──”他话还没说完,两眼顿时一转向,直不隆咚地瞧着出现在郁垒身后的凤舞,而后,他随即臊红着脸别过头去。
发觉他表情怪异的郁垒,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后,没想到原本还在榻上睡着的凤舞,只穿了件薄衣就前来查看去应门,却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榻的他。
他顿时肝火窜烧,“妳就这样出来?”也不把衣领拉妥些,颈间、香肩的肌肤全都露了出来,加上这件单薄的衣裙也没垂曳至地,让她圆润小巧的脚趾头全都让人瞧光了。
“有什么不妥吗?”还不是很清醒的凤舞,爱困地抬起手,孩子气地揉着眼。
“当然不妥!”郁垒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怒吼了,他三两下脱下自己的大衣将她包裹起来。
一手掩着脸的神荼,小声地在嘴边低喃。
“就算你那么做,也掩饰不了你已经把她给吃了……”瞧瞧她,颈上的吻痕清晰可见呢,更别说她那一脸红润幸福的娇怯模样,有多容易让人引发绮想了。
飕飕两柄寒刀,立刻再朝多嘴的神荼招呼过去,又被扫到两记冷眼的神荼,马上识相地低头扮出忏悔的模样。
“快去里头换套衣裳。”郁垒压下满腹翻搅不已的醋意,将软靠在他怀里打瞌睡的凤舞往屋里推。
“嗯……”她睁开渴睡的眼,看清门外的来客是谁后,决定不打搅他们叙旧,拖着懒洋洋的步伐,打算走回房里再睡一场。
“回神。”她一走后,郁垒即不客气气地瞪向还在脸红的神荼。
“啊?”他眨眨眼,甚是可惜地看着佳人离去的方向,不过在郁垒站至他面前阻挡他的视线后,他赶紧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正肃的样子。
郁垒把他们方才的话题继续接回,“神界为何不允许我留在人间?”
“因为……”说到这点,神荼就变得吞吞吐吐的,不知好不好让他知道上头对郁垒真正的心态。“他们怕我在下头作乱?”老早就把上头神祇们的心态揣摩过的郁垒,冷冷地漾开了笑。
“对……”瞒不过他,神荼也只好吐实,“天帝就要派八神将来捉拿你了。”就是因为上头的神祇们,担心原本就像匹无主马儿的郁垒,在脱离了神界后会更加无可拘束,在人间滥用他的神法祸害人间,为免会有这等情事发生,如不能收回他的话,那么也就只能……除掉他。
郁垒嘲弄地哼了哼,“八神将?”想当年神鬼大战时,那八个神将都还没冒出头来呢,就派那几个神将也想收他回神界?
“相信我,八神将也不愿接下这件差事的。”神荼抚着额,试着把再次纠结起来的眉心疏散开来。“他们原本就在为阴界派鬼差大举进入人间之事在忙着,现下还要拨空来处理你这桩棘手的事,他们也是很有怨言。”谁想接这种烂差呀?光听到对象是郁垒,众神就修法的修法、忙公务的忙公务,什么借口名目都出笼了,就是因无神愿与郁垒对上,因此这件烂差才会落到八神将的头上。
郁垒在唇边淡淡勾起一抹飒凉的笑意,“叫那八个神将最好是别来,不然……”
“不然?”神荼光是听到这两字,就不怎么愿意去想象他可能会做的事。
“我不会在意神界将会少了几位神将的。”顶多到时叫天帝再另外拔擢几名神武官晋升为八神将就是了。
神荼垮下了两眉,“你又要得罪上头?”
郁垒笑意满面地拍拍他的肩膀,“认识我这么久,你该习惯了。”
“我就是这点永远都没法习惯……”两手捧着头的神荼直对他摇首,实在是很不想让恣意率性的他,再次惹出事端来。
“不过……”郁垒一手搓着下巴,认真地盘算了起来,“这回在得罪上头前,我得去找个帮手。”反正他往后就要永远待在人间了,去跟那个千年多来,一直都没再见面的老同僚打声招呼也不错。神荼没好气地翻着白眼,“得罪上头这种事,只你一人就游刃有余了,你还需要帮手?”拜托,他的破坏力就强得够让神界鸡飞狗跳了,这种小事他哪会需要他人插手帮忙?
“需要。”郁垒慎重地向他颔首,“因为,总要有个倒霉鬼陪我一块下水。”
“哈……哈啾!”
在遥远的灵山上,因大雪日无处可去,正窝在宅子里烤火的藏冬,莫名其妙的冷颤突然上身,令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揉鼻尖,“谁在说我坏话?”不好,怎么无端端的有股不祥的坏预感?
门板被重重的捶击声,自他暖暖的寝室外头传来,以为又是燕吹笛过来串门子的藏冬,边吸着鼻子穿上能见客的衣裳,边走向外头准备去骂骂那个叫他打几坛酒过来祛寒,居然打了十天半个月都没送过来的燕家小子。
沉重的门扉一开,一张令他连作噩梦都不愿想起的脸孔,静静出现在门外。
张大嘴呆愣了片刻,藏冬在下一刻回过神来时,立刻用力掩起门扉,转过身压在门上,拚命说服自己方才所看到的只是幻象。
“我看错了、我看错了……”他不断低喃。
“老鬼。”被人拒在门外的郁垒,非常不是滋味地盯着那扇不给面子的大门。“我不认识你!”忙用两手掩住耳的藏冬,边吼边在心底咒念自己近来流年为何那么不利。
“就说过你没人缘嘛……”跟着来当陪客的神荼,不胜欷吁地掩着脸,直在心底大叹自己换帖的兄弟没行情。
骑着伴月而来的凤舞,走至郁垒的身旁,与他一同看向深深紧闭的大门一会儿,她转首看向他。
“你也欠过这位同僚的钱吗?”怎么他的每个同僚,遇上他后的表情都差不多?
“欠过不少。”郁垒无所谓地泛着笑,再举拳捶了门板一记。“别躲了,开门!”
想跑却跑不掉的藏冬,隔着门板在里头大叫:“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