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卷-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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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一回,怀中的晚照似乎把她的伤心全都渡至他的身上来了,他不断想像著当年那个她口中所说的小小女孩,裸著背,被押跪在大殿里遭人一棍棍施打的模样,他甚至可以看见当年的她落泪的情景,或是痛哭失声跪地求饶却无处可逃的景况,在风儿吹动叶片的响声中,他仿佛听见了当年她呐喊哭救的声音,在殿中一遍遍地回响。
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清晰……
细细的抽泣声,在他的怀中没有间断,听著她想忍却忍不住的哭声,他有点鼻酸,他收紧两臂将她再拥紧了些,感觉她那颗受伤累累的心贴合在他的胸口上,一鼓一动间,在他的心上造成了些微的裂痕,令他同感其痛。
真实的温暖在他的掌心中扩散,蔓延至他的胸臆间,他有些张皇,也有想逃开的念头,但想为她分担一些的感觉,却似藤蔓般地缠住他,在这份难以言喻的心痛中,他放弃抵抗,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
此时位在晴空宅中的禅堂里,地上那七盏仍旧灿灿燃烧的灯火,其中一盏名为哀的灯,灯焰因风闪了闪,不久,嘶声熄灭。
被晴空拉著一路向东走,晚照从没开口过问他要往何处去,还有他们究竟得走到何时,才能找到那棵骚扰他的梧桐树。
她想,晴空可能也不知他们的目的地在哪,因他样子像在摸索,更像是照著模糊的记忆在走,每每路经一个地方,他就像是记起了什么般,可在他脸上,她却常见到茫然不解的神情。
几日下来,经过了数个大城镇後,他们来到一个从没听过的小镇,就在他们一进城里,原本热闹非凡的小镇,顿时像是时间中止了般,无人语无人动,市集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晴空,很多人在看我们。”晚照拉拉他的衣袖。
“嗯。”他闷著声。
“他们的样子都很怪。”她边走边又提醒他。
“嗯。”
她愈看愈觉得莫名其妙,“他们都在忙著打包收摊,好像准备要逃难。”奇怪,这座小镇的市集方才不是还热闹得很吗?怎么在他们一出现後,每个人都似见了恶鬼般忙著想逃躲?
“嗯。”他还是单调地应著。
“你为什么都不开口说话?”晚照侧首瞥他一眼,终於受不了这个自进城後,就开始一声不吭只会敷衍似应著她的男人。
晴空抚著额,“因为我一开口就会很麻烦。”
“怎么麻烦?”她一脸大惑不解。
“就像那样。”替她解惑的指尖,好心地往旁一指。
当晚照依著他的指尖再次看向群众之时,随即受惊地挽紧了他的臂膀。
她愣愣地张大嘴,“他们……他们干嘛都跪在地上?”不分男女老幼,全都朝著晴空跪著不说,有些甚至还趴在地上发抖。
“天性,也可说是不由自主。”晴空制式地解释,顺道再向她说清楚她没发现的实情,“我忘了说,这城里没一个是人。”早知道他就不进这座城了。
晚照刷白了脸,“那他们……是什么?”不是人?可他们每个看起来都像人啊。
“妖与魔。”晴空备感无奈,“他们的道行都很低微,很容易受到我的影响,因此见到我,他们不是赶紧回避就是就地拜佛。”唉,每每遇到这等状况,他便开始怀念他交的那票道行高深,不受他佛法影响的怪朋友了。
她指著自己的鼻尖,“为什么我就不受影响?”
“因我刻意放过你。”他不想对她解释太多,转身朝那些还跪在地上的众生扬手,“都起来吧,也都不必急著逃,我不是来收你们的。”
“你、确、定?”在场众生异口同声地齐问,就怕他出尔反尔。
他懒懒扬眉,“若要我收你们,我也是可以成全。”
“不用了!”好不容易自佛掌下逃过一劫的众生,忙不迭地对他挥著手。
头一回见晴空露一手的晚照,当下合握著两手,以充满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晴空以指轻敲她的额际,“别告诉我你也想拜佛。”晚上老爱寻他开心就算了,她连白天也拿他开玩笑。
“说不定有拜有保佑啊。”她诚心诚意地对他双手合十。
“别闹了,趁他们未走前,我去买些存粮,你去买几件衣裳。”晴空自袖中掏出些碎银给她後,一手按著她的肩叮咛,“别跑太远,有事就喊我一声。”
“嗯。”
深怕那些妖魔会趁他不注意时吃了晚照,晴空快速地买完他们路上要吃的乾粮後,在市集里找她找不过一会,就见待在一个摊前挑选衣裳的晚照,正低著头在选择花色,而卖衣的小贩,则是趁她不注意时,按捺不住心痒地张大了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将她吃下。
“你想对她做什么?”晴空突然出现在晚照身後,冷冷地瞪向那只化身为小贩的食人魔。
“没有!”害怕晴空下一步就是收了他,想保命的小贩赶紧把嘴缩回去。
“口水。”晴空指著嘴角向他示意,“流出来了。”
“他怎了?”不知发生何事的晚照,抬首边看小贩拚命擦著嘴角古怪又害怕的模样,边侧身问著晴空。
“没什么。”他也不想多话。“选好了吗?”
“嗯。”她只拿了一件。
“介不介意我替你挑几件?就当是你为我打理家务的谢礼。”知道她白日生性俭约,晴空乾脆替她动手。
“你不必那么……”她不好意思地想推拒,但晴空已经伸长手在摊上替她挑起衣裳,见他那么热心,她只好感谢地把拒词都收回嘴里。
“这些好吗?”不过一会,一套套色彩和形式迥异的衣裳堆至她的面前。
“为什么买这么多?”晚照将衣裳分成两堆後,边研究他跟她一样对服饰差异极大的品味後,边数算著他究竟替她买了多少。
晴空徐徐笑著,“因你现在不喜欢过艳的衣裳,但入夜後,你会讨厌太素的衣裳,所以我就日夜都买一点。”
“你……帮我们都买了?”为了他的体贴,梗在喉间的感动,令晚照有些难以出声。
“不是你们,是你。”他微笑地更正,转身将衣裳交给小贩,“多少钱?”
“免费!”脸色还是没恢复正常的小贩,受不起地直朝他挥手不敢收他的钱。
晴空不同意,“那怎么行?还是照实算吧。”
晚照站在一旁默然地看著小贩在那头一迳地推辞,晴空在这头坚不肯受,接著他们就开始讨价还价了起来,聆听著他们之问的一来一往,晚照的心思并不这上头,她在意的是方才晴空的那句话。
不是你们,是你。
他当她是一个完整的晚照。
他是真心真意接受白日与夜晚的她,两者一视同仁,也只把她当成同一人来看待,他会随著她的改变而配合地改变待她的态度。事实上,自发现她的不同起,他从没有过半句怨言或是嫌弃,而他待她,也都与他人来得与众不同。
你只是很特别而已……
一抹淡淡的嫣红浮现在她的脸庞上,鼓噪的心音在她耳畔作响,令她怎么也掩饰不了此时那份悸动欣喜的感觉。
“晚照?”终於成功地让小贩收下他的钱後,晴空弯身瞧著她那张绯红的秀容。
晚照怯怯地抬起脸,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而後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拿著他替她买好的衣裳转身就跑。
晴空错愕地抚颊立在原地。
脸上的感觉,像蝶吻,虽然很浅很浅,但留有烫意,她身上残留的香气,也还萦绕在他的鼻梢。晴空看著小跑步远去的她,发现不知是在何时起,他开始注意她身上那散发出来若有似无的浅淡香气,并进而爱上了那种似芙蓉的清香,而她方才娇俏的模样,也像一朵在水中盛开的芙蓉。
“那个……大师?”在晴空发呆地抚著脸颊时,看完好戏的小贩忍不住举手发问。
“嗯?”他还没从震惊中回神。
“那位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这家伙……不是佛界来的吗?怎么他和她……
什么关系?
晴空怔愣了许久,向来清晰的思绪,继那吻之後转瞬间又变得混沌,就在小贩以为他会沉默到天荒地老时,他自口中吐出一个连他也不太信服的答案。
“……朋友。”宿鸟与藏冬皆是他的朋友,女性的朋友他也有几个,可为何一旦把这词套到晚照身上,他就觉得自己言不由衷?他向来是不撒谎的,他怎么会有种自己在骗自己的感觉?
小贩紧接著追问:“一个很喜欢你的朋友?”
“喜欢?”他的眉心更是因此深深紧蹙。
“不然还会是什么?”小贩理所当然的回瞪著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他。
晚照喜欢他?这就是喜欢?
晴空迟疑地问:“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不懂?”小贩开始大惊小怪。
“不太懂。”他很老实。
小贩感慨地拍拍他的肩头为他开悟。
“所谓的喜欢呢,就是只和爱差一点点的感觉。”这也难怪,佛界的人嘛,不明白也是应该的。
“差一点点?”晴空想不通地皱著眉,“那么,若再多一些呢?”
“那就是爱啦!”小贩心情愉快地向他解释完後,猛然收起了笑容,小心地再问:“我想……你应该也不懂什么是爱吧?”
偏偏晴空却在这时向他点头。
“我懂。”自雷颐与弯月,还有梅妖与镜妖的身上,他大抵知晓了关於爱的某部分,更明白爱能让人做出什么傻事。
“怪了,简单的不懂,困难的却懂?”小贩频搔著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分高还是天资不足……”
晴空蓦然瞠大了眼,在那瞬间,某个久远的记忆忽地闪过他的脑海,印象中,藏冬似乎曾以受不了的口气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且藏冬还说……
他兀自喃喃,“曾有神对我说过,我很蠢。”
“……”小贩微张著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多谢。”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般,晴空自顾自地道完谢後,转身跟上跑远的晚照。
“……”谢他什么?小贩还呆在原地。
捧著新衣走在市集里的晚照,脚步轻盈得像只快乐的鸟儿,晴空跟在她身後近处,愣愣地看著飘扬在她背後的发丝,当晚照回首看他是否仍跟在身後时,他见著了她漾在脸上的笑,那甜甜的笑靥,似盛载了满满的快乐。
在苦难过後,得来不易的快乐,此时看来格外像种小小的幸福。
他忆起她曾说过,她不记得半件幸福的事。
微笑轻轻跃上他的唇角,他首次发觉,能让他人觉得幸福的感觉,令他感到很愉快,打从心底的,为她同感快乐。或许是因为这种感觉太少发生在他的身上过,因此他追随著晚照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他定望著她,想再将她雀跃的模样留在他的眼里久一点,想再将她微绯著脸亲吻他的模样记牢一些。
他想将快乐留给受过太多苦的她,更想留住此时这份深烙在他心头微热的感觉。
潜进晴空宅子里的无酒,此时正倚坐在禅堂的门畔,笑看著地上那盏名唤为乐的灯,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熄灭。
第五章
因接受日照过多,晚照的身子愈来愈衰弱,不放心她状况的晴空,虽然感觉自己就快抵达他要找的地方,但他还是先缓下行程,在山里租了间民宅让她暂歇,不必再跟著他在白日东奔西跑。
独自无聊地又在榻上躺了一日的晚照,在晴空终於返回租宅,并告诉她一个消息後,她当下一反病弱的模样,兴奋地张大了两眸。
“你找到了?”她待不住的模样,看得晴空直皱眉。
“嗯。”晴空淡淡地应著,在她兴奋得想起身时一掌将她按回原处。
她马上就想下榻,“在哪?我也要去看。”她早想看看那棵会托梦的树长啥模样了。
他再动手将待不住的她给压回杨上,“目前你还受不了人间过多的阳气,再多歇个几日,到时你要上山下海都行。”
她遗憾地问:“那树呢?”
“我自个儿去看。待我回来,我再告诉你上头写了些什么。”他将薄被拉盖至她的肩上,“别再东想西想了,为了你的身子著想,快睡,再不安分点,我会把你敲昏助周公一臂之力。”
她嘟著小嘴,“霸道的臭和尚……”
他失声轻笑,“你也不遑多让啊。”死赖在他身上、强迫他照著她的喜好做任何事……她的恶行恶状他是说也说不完,夜里的她简直就是个跋扈女王。
“果然不出所料。”
带著讥嘲的男音,在下一刻自门畔传来,晴空侧过脸,静看著又一个数千年没见的同僚,正以鄙视的眸光瞪著他俩。
“别动。”他转身对看情况不妙缩躲至他身後的晚照交代,而後对来者打起招呼,“来鸿,别来无恙?”
“比你好多了。”来鸿的一双利目始终没有离开过晚照。
“宿鸟没来?”晴空很好奇这回来的怎么会是他。
来鸿冷冷地打量著他,“上头怕他一人办事不力,因此再派我来。”听说宿鸟只遭晴空威胁了一句就打退堂鼓,哼,就算晴空是圣徒又如何?宿鸟最大的毛病就是将友情看得太重。
既已打完招呼,也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