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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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望望天又望望地,四周雾气未散,头顶巨网游离,满地毒虫死了大半,多宝架散成木条,脚下还有一个已经恢复原状的陷阱,再加上先前沈梦沉出来的内室肯定还有地道,这哪里还像一处皇后宫室,简直就是一个机关窝,天知道堂堂皇后宫殿,怎么会有这么多古怪设计?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纳兰君让淡淡道:“凤藻宫是历代皇后固定居所。”
他说完这句就不肯说了,君珂听得莫名其妙,皇后?皇后怎么了?皇后就该机关多?
想了一会浑身汗毛忽然一竖——历代皇后?
宫闱向来多隐秘,内宫是皇家最黑暗最机诈倾轧最烈湮没人命最多的地方,历代皇后为了巩固后位,排除异己暗除人命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尤其近几代皇后,多半都出于沈氏,沈家女人何以一直能稳居后位?历代皇帝明明每代都有新宠,为何始终不能取代沈氏?就连当初沈皇后,如今沈太皇太后,她在位时整天病怏怏的,后宫不知多少人觊觎后位,但那么多年,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偏偏都莫名其妙死了,她还活到了现在,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君珂眼角一瞥,瞥到了多宝架后那个夹层墙,眼角立即抽筋般一跳。
那夹层墙里,原本有许多毒虫,此时毒虫已去,剩下的白惨惨发着磷光的东西,赫然是……骨架!
砌在墙里用来养毒虫的人骨!
君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也算久经风浪,见识过血腥战阵,可是此刻在这华丽宫室里看见这一幕,依旧心底发寒,惊悚到不敢置信——当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皇后竟然变态到这个地步?在自己宫室里砌尸入墙养毒虫日日相伴?这位难道是金老爷子《连城诀》里那位砌尸的戚长发转世么?
纳兰君让看着那夹层墙,脸色也很难看,他并不认为这是沈皇后手笔,一个女人再可怕阴毒,也不会在自己的宫室里留下这么个绝无好处的东西,只怕还是当年深受她宠爱信重、可以自如出入她宫中的沈梦沉的手笔。
这样的东西养在宫里,毒气散发,沈皇后的病哪里好得了?
这个人……真狠……
纳兰君让有些唏嘘,随即又有些庆幸,他继位后,曾对当年宫闱的一些秘事做过调查,其中便有沈皇后宫中机关密道的消息,也是刚刚得到不久,今日前来皇后宫中,本就想找个合适理由,来劝说她迁宫的,谁知道阴差阳错竟出了这事,沈梦沉君珂竟然齐集皇后宫中,他灵机一动,正好借皇后宫中机关,将计就计假作被沈梦沉擒住,顺势出手,终于套住了这只奸猾又胆大的狐狸。
他微微舒了一口长气,转头看君珂,君珂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一触,立即各自让开。
纳兰君让一口出来的长气出到一半,霍然又吸了回去,只觉得胸臆间说不出的堵塞难受,只好不看她,闷闷地盯着她身后一根柱子,道:“今日委屈皇后了,皇后放心,只要你不寻思逃走,朕也自不会为难你。”
他此时以敌国君主身份说话,自然得称呼君珂为皇后,但这两个字出口,又觉得灼心,想要的皇后做了别人的皇后,自己的皇后却……他眉间微微一黯,像沉了这日昏黄的夕阳。
君珂笑一笑,似乎对自己身陷敌国毫不在意,却诚恳地道:“陛下想要我合作否?”
“想。”纳兰君让言简意赅。
“沈梦沉现在你手。”君珂道,“柳氏夫妻却在沈梦沉之手。我很担心他拿柳氏夫妻和你进行交换,我一句话说在前头,你得保下柳氏夫妻,若令他们有一丝伤损,那我也难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纳兰君让沉吟了一下。
擒获沈梦沉,等于掌握西鄂柳氏夫妻,朝中若知道,必然奇货可居,不肯放手,然而他不过略一犹豫便即点头,“我应你。”
君珂一笑,缓缓转身,背对他,手一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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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皇宫外廷西侧,原本是车马局和药监局所在地,后来两局迁址,留下的房舍进行了改造,上盖高墙,深挖地下,上设火炮,下架刃沟,建筑了一座警卫森严的皇家牢狱。
大燕第七代皇帝暴虐,又认为皇族尊贵,不能押送有司牢狱,污浊了尊贵的九蒙血统,为此特建皇狱,专门用来囚禁犯罪的皇子后妃,皇族大逆。
进这座规模不大却建制森严的牢狱的人,向来没有活着出来过,后来因为传说闹鬼,停用了一段时间。鼎朔三十五年,被削藩的浙东王入京后,交联群臣,甚不安分,纳兰弘庆将他关入天牢后,居然还有人为这位富甲天下的王爷通风报讯,无奈之下,纳兰弘庆启用了这座宫中牢狱,直至将浙东王庾死狱中。
在这座牢狱中,最可怕最严密的就是“悬狱”,那牢狱不过一个四四方方大笼子,以生铁所制,悬于半空,上下皆以粗如儿臂的锁链系紧,人在其中,晃荡不休,一旦轻易移动,扯动机关,上头会立即倾覆下火盆,而底下也会地板翻开,露出刀坑,要么烈火临头,要么万刀穿身,人进了此处,动一下也难能。
而四面对着悬狱都有弩弓箭楼,一样的连动机关,悬狱但有大动,弩箭攒射,狱中的人顿时便会成了靶子。
据说当初浙东王那武艺不凡,骄横跋扈的世子,就是死在悬狱中,死于乱箭,浑身插箭直立不倒,形如刺猬。
时隔数年,此地迎来新客人。
淡淡的灯光照射着半空晃荡的悬狱,狱中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恐怖阴森,软毯罗枕,新鲜瓜果。毯枕之上,有人悠然斜倚,以肘支臂,闲闲翻书,偶尔拈起一枚葡萄,晶莹淡绿的葡萄汁水盈盈,映指尖修长。
四面紧张的呼吸细细,似乎有无数人在此地监视,压迫得呼吸也似要断,这狱中囚徒,却好整以暇,自在得好像在自家的御花园。
远远的台阶上,有人默然伫立,暗影里银龙蟒袍光芒低调而奢华。
纳兰君让已经观察了沈梦沉好久,观察他这位舅舅,乍然堕入死地,依旧气定神闲,是故弄玄虚,还是当真万事都在掌握中?
纳兰君让今日擒了君珂和沈梦沉,可谓功德圆满,但他却没有将君珂被擒的消息放出去,只说擒了大庆皇帝,朝中已经因此引起轩然大波,三位内阁大学士都先后匆匆赶来求见,纳兰君让在书房秘密接见,一番面授机宜,大学士们辞出,只说大庆皇帝现在秘密关押,由陛下亲审,其余讳莫如深,一句也不肯多说。
这是纳兰君让的意思,他要趁此机会理一理朝臣,沈梦沉早先就是大燕权臣,在大燕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虽然他如今已经另外建国多年,但当初的旧势力是否还在?燕京乃至朝中是否还有人为他所用?这一直是纳兰君让心中的一个结。而如今,沈梦沉出入燕京乃至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也间接证明了,他在大燕依旧有不弱势力,这让哪位皇帝能够安睡?
如今放出大庆皇帝被擒,正被密审的惊天消息,必然会引起朝中暗流涌动,到时候,会有鱼儿上浮,会有钓饵漂水,之后分类甄别,理清朝局人事,正可以顺势而为。
暗影里他并没有走下去,只是向着身后人做了个手势,随即无声无息走了出去。
灯光渐渐熄灭。
守狱官莫少成躬身送走皇帝,在黑暗中立了一回,看着和御驾离去相反方向,有人步履轻捷,款款而来。
莫少成一瞬间脚步一撤,似乎想要避开,然而终于无声苦笑,继续站在原地。
那人行到近前,没有说话,手腕一翻,一枚玉牌在夜色中幽幽闪光,莫少成始看了看,微微让了一步,向牢内走去,来人跟在他身后,微微外撇的八字步,行动无声。
莫少成进入牢狱,对上头四角道:“陛下有令,今晚轮番换防,你等先撤下,四更之后再来接防。”
上头微有响动,似乎有脚步声离开,这间牢房形制特殊,所有守卫都在上头,底下不设守卫。
等人都走开,莫少成对着身后那人抬了抬下巴,那人还是那不急不慢的步子走了出来,淡黄灯光照着他青紫色束朱带的衣袍,是有品级的大太监。
那太监行到悬狱下,对上头躬躬身,低低道:“主子命奴才来问陛下,一切可好?”
沈梦沉犹自在看书,看也不看他一眼,“甚好。”随即又笑了笑,“就是睡觉不太舒服。”
那太监似乎叹息一声,腰弯得更低,声音也更轻,“主子请问陛下……如何才肯?”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梦沉却似乎听懂了,翻书的手指一顿,灯光下碧玉扳指闪出一道幽浮的光。
随即他抬起头来。
……
没过多久,太监匆匆而去,没入夜色之中,回到自己的小院,放飞了一只信鸽。
这只鸽子在飞过皇宫宫墙的时候,被一支弓箭给射了下来,没多久,一只一模一样的鸽子,携着似乎没有动过的信,又再次腾飞而起。
当晚,纳兰君让回了自己寝殿,紧闭殿门,吩咐所有人都不许打扰,连亲信石沛都在殿门外守候。
纳兰君让进了内殿,在榻前坐下,榻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双便鞋,鞋底是硬木底,雕着精美的寿字。他取鞋,在踏板上似乎随意地敲了三下,第三下咔嗒一响,鞋底忽然卡在了踏板上,随即踏板之下轧轧连响,现出一方阶梯。
很巧妙的机关设计,皇帝的鞋子也是专人管的,其余人不能随便动,这管鞋的太监便是每日摆放十次这鞋子,也没能想出,这鞋底的寿字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纳兰君让下阶去,转过三道转折的门户,底下一个静室,布置精雅,布置精雅,牛油蜡烛灼灼燃烧,垂帐丝幔,绣榻锦褥,赫然皇家居室千金闺房,只是一道顶天立地,窄得蛇都过不去的铁栅栏,破坏了那份娇柔旖旎的美感。
室内床榻俱全,有人酣然高卧,纳兰君让立在阶梯上,注视那沉睡的人,锋利的眼神渐渐柔和。
半晌他低低叹息一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君珂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坐起身来,纳兰君让细细打量着她,眼神里淡淡欣喜,道:“三年不见,你倒胖了些。不过睡觉还是和当年一样,特别警醒。”
听他提起当年,君珂的眼神也微微一软,随即微笑,“你也不错,气色甚佳,今天……令你皇后产生误会,抱歉。”
纳兰君让眉头微微一皱,苦笑道:“我们可不可以不提她?”
君珂不说话,手指无意识扭着被角。时隔三年,两人再次相对,都觉得尴尬,当年敌对立场,到如今越发鲜明,似乎怎样说都有隔膜,怎样做都带敌意,就如那一道铁栅栏,森冷横亘了彼此的眼神。
“君珂……”很久之后纳兰君让开口,语气轻得像风。
这种语气听得君珂心中一跳,忽然便想起当初沼泽边居住的那三年,有一次村长生辰,硬邀了他去喝酒,一伙人不怀好意将他灌醉,想要把他和村长女儿送做堆,还是自己去把他给背回了他的棚子,那晚月色朦胧,他斜斜坠在她肩上,腿太长,险些拖到地上,她怕他掉了,伸手去托他的肩,不小心托到了他的脸,他不知是酒醉还是清醒,就势将脸靠在了她的掌心。
他的热气吐在耳后,拂得鬓发碎发细细作痒,掌心里的脸滚热,她不自在地要拿开手,他却一偏头,压着。
晚风过了草甸,淡绿的草尖在朦胧月色下泛浅银色的光,远处的青山靛黑在夜的边界里,在银光的尽头沉稳涂抹巍然的轮廓,他的轮廓盖住了她的身影,额头那般滚烫地压着,指尖忽然湿润,原来是被他咬住。
“君珂……”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喊她,低,荡漾如银色草尖。
那一夜他似醉非醉,在她耳边如梦呓,“君珂……这世间丘壑,天下经纬,都在我胸中,原本再无多余位置,但是或者可以再装下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那一夜她额头微微出了汗,却不知是被酒气熏染还是被谁给吓的,忽然便清脆地笑起,说,“说个事儿你听,以前我呆的地方,房子都是论面积来卖的,桌面大的地方就要一个月的薪俸,房子是最昂贵的消费品,我们研究所批的地皮不够,经费不足,房间很紧,多少年我都和同伴四人住一间房,四个女人的东西堆得没法下脚,每次在网上看家居装修那些别墅豪宅,我就特别羡慕,居住面积不够,不利于生存指数啊呵呵,后来我就想,以后我发财了,自由了,我要一栋大大的房子,每个房间都可以打桌球,睡觉想横着就横着,想竖着就竖着,开阔,畅朗,不要那么多东西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