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伊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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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新坐定后,左右半臂成一线,平放桌上,一手压着另一只手,望着乔祺背影轻轻叫了一声:“嗨。”
乔祺的背影毫无反应。
她稍微提高了点儿声音说:“那位吸烟的先生,我叫您呢!”
乔祺这才朝她扭过了半边身子,目光很是漠然地看她。
她笑着说:“我给您拜年了!”
乔祺说:“谢谢,我也给你拜年。”——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时都没礼节性地笑一下,一说完就转过身去了。
秦岑端着托盘走回到女郎身边,将杯啊碟啊一一放在桌上,笑盈盈地说:“小点心和瓜块儿是送您的,祝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我随时为您服务。”
二十七
女郎默默点头,从大衣兜儿里取出了一小本袖珍读物,翻开来便看。显然,她的来由并不在酒,对点心和瓜块儿也没什么兴趣。也许,只是为了逃避在除夕之夜感到的孤独,奇书网才瞭灯而至,踏雪临门的。
秦岑从旁瞥了一眼,见那是一本英文的书。娇小而又清丽的这一个女郎看书的姿势很优雅。
她将那袖珍开本的书拿在左手,擎于面前,用拇指隔开着书页。而她的右手,托着左手臂的肘部,使书稳得像摆在专供阅读的支架上。以那么一种姿态看书,只有养成了长期的习惯才行。而且,也只适于看那么小的一种袖珍开本的书。女郎那隔开书页的拇指,白皙秀小,像玉的,像专用来隔开书页的,与那袖珍开本的小书浑然天成宛如一体似的。
秦岑忍不住问:“姑娘,还在上学?”
经常光顾酒吧这一种地方的男人们,差不多都喜欢将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女子视为女郎。仿佛他们这么看待她们,才对得起酒吧这一种地方罗曼蒂克的情调。哪怕她们中某些女子,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女郎该有的女性光彩。久而久之,连秦岑也大受男人们的影响,惯以女郎看待自己的同性之人了。
然而面前这一个娇小文静的女郎,不但使秦岑忍不住问她,更忍不住脱口说出了“姑娘”二字。她的脸看起来简直还是一个女孩儿嘛!她使秦岑倏忽间回忆起了中学时代的自己,洁身自好,一尘不染,点脂不沾。清纯。
女郎抬头看着秦岑微笑了一下。
秦岑又问:“在对面的大学?”
女郎摇头。沉吟了一下,低声说:“不过我昨天晚上刚在那儿的招待所住下。我是为了找人从国外回来的……”
“哪一个国家?”
“美国。”
“在美国读书?”
女郎又微笑了一下,挺忧郁的一种微笑。
刹那间,秦岑忽然对这女郎产生了相当强烈的羡慕。甚至也可以说,产生了不小的妒意。年轻真好啊!出国留学真好啊!她想到了自己无论如何已不算年轻的年龄,心情不禁怅然。
“那……考什么学位呢?”
“已经……快读完了博士……整个招待所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住着……如果你们要关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分明的,女郎的语调很是伤感。
“姑娘,随您愿意待到多久都可以……您请自便,我不打扰了……”
秦岑理解地说完她的话,转身离去。
找人——在除夕之夜,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姑娘,因为找人找得使自己陷入空前的大孤独之境,这真是有点儿令人同情。
于是秦岑觉得,自己对这姑娘心生出的妒意仿佛被对她的同情彻底抵消了。
小婉小俊两个,熬不住,已经回到她们住的小屋,和衣而眠了。
酒吧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女郎安安静静地在看她那本英文的袖珍书籍;不时饮一小口兑了可乐的红葡萄酒,或吃一块点心、瓜块儿。乔祺坐在他的坐位上沉思。秦岑呢,像往常那样,背依着吧台的圆柱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此这般情形过了十几分钟后,乔祺一声不响地站起身,从秦岑面前经过,走到摆放乐器的橱柜那儿,取出了他的大提琴。
秦岑不由得朝女郎望了一眼,担心乔祺拉起琴来,会影响了女郎看书,遭到抗议。那么一来,气氛就尴尬了。
女郎仍在看书,还未注意到乔祺的举动。
秦岑再将目光望向乔祺时,乔祺已坐在他那把演奏椅上了。看得出,他特别想在此时此刻拉一曲大提琴曲,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根本没考虑秦岑或那女郎这会儿喜欢不喜欢听到琴声。
乔祺刚试了一下弓弦,秦岑已快步走到他跟前,用极小的声音说:“人家那位姑娘在看书呢?”
乔祺经这一提醒,不由抬头向女郎望去。
女郎听到了那一声琴音,也正抬头望向乔祺。
她合了书说:“拉吧。我不是在用功,是为了消遣寂寞才带本书来的。”
女郎说完,就合了书,两肘支在桌上,双手捧腮,做出准备一心一意欣赏的模样。
乔祺收回目光,仰脸看秦岑,那意思是——客人并不反对,就看你批准不批准了。
秦岑也就识趣地默然退回吧台那儿去了。依然靠着圆柱,目光出神地瞪着一只离她最近的纸灯。
乔祺拉的是《红河谷》。他有意放慢了旋律,将大提琴拉出一种亦忧亦怨,如诉如泣的旋律,听了让人直想落泪。
二十八
当他再起一段时,秦岑和着琴音小声唱了起来: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为什么离别得这样匆忙?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小村庄的寂寞和荒凉……
秦岑是按着歌曲的节拍唱的,乔祺却仍按自己的情绪有意放慢着旋律,并不主动配合她。所以,二人是各拉各的,各唱各的。
唱的唱罢,拉的拉罢,前后差了整整一个音节。秦岑结束在先,乔祺结束在后。
女郎轻轻鼓掌,由衷赞道:“好!唱得好,那位先生琴拉得也好。只不过你俩不够配合,我没听够!”
秦岑对女郎报以一笑。
乔祺却对她俩谁也不看,调了调弦,又拉起了邓丽君的歌《小城故事》的曲子。这一次,他按旋律拉了。而秦岑,也又唱了起来。同时,内‘心又一次涌起了对那女郎的感激。她想,如果不是那女郎说没听够,乔祺也许只拉一曲就不拉了。她希望通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声乐配合,消除一个小时前那场谈话遗留下来的不快的心头阴影。
二人同时结束,女郎又一次轻拍其手。
秦岑也又向她报以一笑。
乔祺却还是对她们谁也不看。女郎说时,秦岑甚至目光敏锐地发现乔祺皱起了双眉,脸上显出一种厌烦的表情。幸而女郎离他较远,又在他侧面,看不到他那种表情。不知为什么,他站了起来,拎着弓琴向橱柜走去。秦岑以为他就此作罢了,望着女郎无奈地耸耸肩。女郎分明也挺不满足,缓缓地又翻开了书本。
殊料乔祺放回大提琴,却取出了萨克斯。当他坐下自顾自地吹起萨克斯时,秦岑又只有背靠圆柱,瞪着纸灯出神了。她不知道他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总之听来还是忧郁的那一类。就是知道,会唱歌词,她也不想唱了。和着萨克斯唱歌,不是那么回事。再说,也许仅是一首曲子,没有什么歌词。
女郎却似乎对那首萨克斯曲极为熟悉。她起先双手捧腮,目不转睛地望着乔祺,全神贯注地听。听了一会儿,起身坐到离乔祺较近的地方去了。又听了一会儿,坐到离乔祺更近的,摆在他正面的一把椅子上去了。她一而再地换坐位,显然不仅仅是被萨克斯曲,更是完完全全被乔祺本人所吸引了,那会儿心目中仅有他一个人了。至于秦岑这一位唱歌唱得很专业的“吧嫂”,对于她仿佛已不存在了……
乔祺停止吹奏,好一会儿仍沉浸在那结束了的萨克斯曲中,低垂着头,找不回情绪似的。
“哥……”
秦岑听到女郎的声音,奇怪地扭头看她,见她已经站起,一副无比激动的模样。
乔祺却并没听到。他也若有所思地缓缓站了起来,将萨克斯管横放在椅上,一步踏下了他的“演奏台”。
“乔祺哥哥!……”
女郎突然尖叫一声。
乔祺的目光这才终于向她注视,他的双眼顿时一亮!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秦岑目瞪口呆!——几乎是一眨眼间,那小巧玲珑的人儿,已扑在乔祺身上了。不是投怀入抱的一扑,而是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就像《动物世界》中小猩猩紧搂在大猩猩身上那样!也像外国电影中女郎扑在她们的情人身上。双臂围揽住他的脖子,而两条腿像铁环一样,盘在他的腰际……
那一时刻乔祺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笑。身材高大的他,就那么不知所措地呆呆地站立着,垂着两臂,低头瞧着贴偎在自己胸前的她的头,也不用手托抱她一下。仿佛心里非常清楚,只要她不打算主动从他身上下来,那么无论她那么样扑在他身上多久都不会掉下来,根本用不着他托抱一下……
几秒钟后,秦岑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了。她认为她应该也有权作出必要的反应 。于是她轻轻地干咳了一声。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还能作出什么别的反应。
随着她的咳声,乔祺的头微微向她转了过来,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他似乎在用目光对她说:你都看见了的,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秦岑狠狠地瞪视着他,也用目光对他说:你装傻!当着我的面一个女孩儿居然跟你这样子!你该怎么办还用问我吗?该怎么办你快怎么办呀!……
乔祺却怎么办也不怎么办,似乎他就该那样子像一截树干似的,任那像一只小猴子似的姑娘赖在他身上!
秦岑生气地将脸一扭。
她是真的生气了。这成什么样子嘛!再有涵养的一个女人也要生气的呀!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小猴子”的声音拖着哭腔。
秦岑故意用胳膊肘将一只酒杯碰掉地上。然而酒杯破碎的声响丝毫也没能影响那“小猴子”继续赖在“树干”上!
忽听乔祺“哎哟”叫起来。
她抬头看去,见“小猴子”在咬乔祺的耳朵。而他疼得原地转圈儿。
“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
“小猴子”仍不解恨地说,之后在他身上哧哧笑。这时乔祺终于知道他该怎么办了。
啪!啪!啪!
他的大手掌在她屁股上连打了三下。
“下来!你给我下来!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是恶习不改!……”
二十九
听他的声音,他也是真生气了。
他像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皮似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从身上扯下来。他双手叉在她腋下,将她举着放在了离自己一步多远的地上,低声吼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站着别动!”
“就不!”
她连半秒钟也没老老实实地站着,而是双脚刚一着地就跑向她起先坐过的地方。好像在他将她从身上扯下来,不,更确切地说是硬撕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她该怎么办了。她一跑回到自己起先坐过的地方,从椅背上抓起大衣就穿。刚穿上一只袖子,就又急急忙忙简直还有点儿慌慌张张地朝他跑过去。如同他是地球上仅存的一截可以叫做“树干”的东西,而且若不紧抱住不放,转眼便会消失,那么她这只小猴子也就再也不可能是习惯于上树的动物了,也就没有了自己的生存安全感似的。她在跑到他跟前的过程中穿上了大衣的另一只袖子,却仍不扣扣子。如果说她来时是懒得扣扣子,那么现在则显然是顾不上了……
她的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急切地说:“走!走!快跟我走!不在这儿呆了!我要你单独和我待在一起!……”
在秦岑听来,那“小猴子”的话,仿佛是嫌她碍眼。虽然她明白,女孩儿的话中并没有针对她的成分。明摆着,对于那女孩儿,她这位“吧嫂”存在着也等于不复存在。
乔祺用力挣脱了自己的手,严厉地呵斥她:“你这是干什么?!我连外衣都没穿能跟你上哪儿去?!”
她四下望了望,一眼看见他的羽绒服,跑过去抓起来立刻又跑回到他跟前。
“给你,快穿上!”
他不接。
“讨厌!”
她又尖叫了一声,急中生智地用嘴叼着他那件羽绒服的衣领,又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往门那儿拖他。
他脚下如同生了根,她没拖动他。
她口一松,羽绒服掉在地上;接着,她低头就咬他那只被她的双手抓住不放的手!
他又“哎哟”连声……
此时此刻,那女郎与来时判若两人。来时如同招人喜爱的小天使;而此时此刻活脱像一只小猴子,一点儿都没被人驯化过的小野猴子……
秦岑终于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她直起身,将烟灰缸放在吧台上,走过去说:“小姐,别这样,他今夜不能跟你走。”
“小猴子”长睫毛的眼睛眨了一下,以很幼稚似的口吻问:“为什么?”
她投射到秦岑脸上的目光使秦岑敏感到,由于自己进行阻止,对方已经开始不觉得她这位“吧嫂”有多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