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英雄-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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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要到起飞日之后才能体会到,在此之前,他正处于一生中极其短暂的幸福时光中。每一顿饭至少有十个菜,每一天可以和风氏家族的其他孩子一同玩耍,他们身上都带着高层贵族那种特有的彬彬有礼,以风蔚然此刻的年纪,还无法领会到其中的冷漠。他只是沉浸在那些卑微的幸福中,并且慢慢不再想起杜林街边的烤花鼠。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七夕。七夕到来的时候,就是羽族一年一度的起飞日。按照不成文的习俗,那些有名望的家族中所有年满七岁而又从来没有飞过的后代,都要去往雁都城外的跑马溪进行第一次飞行。这也算是雁都城所有贵族每一年中的大事之一。
风蔚然长这么大也难得赶上一回这样的盛事,居然没心没肺的大睡了一个白天,黑夜到来时才打着呵欠醒过来,慢吞吞的整理仪容,惹得仆人们都夸“蔚然少爷有大家气度”。
风氏是血统高贵的家族,一般而言,第一次起飞之后,大多数人都能每月飞行一次,还有相当数量的精英可以做到每天都能飞行。
“战争年代中,我们风氏的英雄举不胜举啊!”风长青对风蔚然说,“即便是最精英的鹤雪团中,也少不了姓风的。”
说话时,两人正坐在风长青的马车中,后者似乎是在用这种不同寻常的待遇表示自己对风蔚然的重视。但当时风蔚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黑夜中也全然没发觉风长青几个亲子妒嫉的目光。他只是对鹤雪这个词很好奇。
“鹤雪?真的有过这样的人吗?”他问,“我以为那是故事里编出来的呢。”
风长青哈哈大笑:“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鹤雪、天罗、天驱,不过是些历史的名词而已,可是历史本身也是编出来的。”
他拍了拍风蔚然的肩膀:“所以呢,这些东西和鬼神一样,你相信就是真的,不相信就是假的。”
风蔚然似懂非懂,随意的点点头,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跑马溪。溪边有一片平坦宽阔的绿地,正适合羽人们起飞与落地。当然,这是贵族专属的领地,平民是进不去的。
几年后,风蔚然向石秋瞳讲述当时的场面的时候,首先着力的渲染了一番起飞之前冗长的祭祖仪式。石秋瞳觉得自己很倒霉,早知道就不告诉这混蛋她日后还要去参加羽族的祭典的事情了,现在被他抓了打击恐吓自己的机会。
“总而言之呢,我之前从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站着睡着,”风蔚然说,“但我真的睡着了。所以我劝你最好别去参加那种祭典,那么漂亮的姑娘当众打呼噜,很伤自尊的。”
“胡扯!”这个漂亮姑娘毫不客气的骂道,“你才爱打呼噜呢!你不是说你睡了一整个白天么?还能睡?”
风蔚然不以为意,接着讲下去:“后来终于所有该说话的鸟人都致完词了,可以开始飞的时候,所有小孩呼啦一下都涌到前面去了……”
“你呢?”
“我那么有风度,当然是不和他们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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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只是觉得热(2)
风蔚然站在后面,不知怎的,居然生起了一些畏惧,看着其他的小孩们走上前去,却不敢迈动步子。这一点对别人倒是很正常,许多羽人在第一次飞行的时候都无比紧张,据说甚至有手脚抽筋的。但风蔚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即便是在第一次踏入风长青家的大门时,他都没有感到害怕。这些年来,除了鬼魅一般的父亲,他似乎不曾怕过任何东西。
他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终于走上前去。羽族人丁不旺,这一年全城的贵族子弟也只有十余人刚好达到年纪。在他的眼前,这些同龄人们有的仰头向天,有的弓着背,有的侧着身子,姿势各不相同,都在努力的把握着明月的力量,催生自己体内涌动的飞翔之力。
终于,第一个孩子的背上出现了一道幽暗的蓝光,那道光逐渐得变得明亮,拉成了一道蓝色的弧光。那弧光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变得越来越像一对羽翼。
当蓝光消失时,那孩子的背上已经有了一对真正的羽翼。他尝试着扇动翅膀,一点点离开了地面,飞了起来。
第一个成功者的欢呼声激励了剩下的孩子们。他们也学着那孩子的样子,一个个凝出了羽翼,飞向了天空。起初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还挂着紧张的表情,羽翼的扇动还很笨拙,也不敢飞得太高。但渐渐的,当那种飞行的快感融入了血液之后,他们变得张扬起来,甚至开始试图尝试一些高难度的动作。
很快的,草地上只剩下一个人还站在那里,那就是风蔚然。他有些困惑的站在原地,看着同伴们一个个高飞起来。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躯体内空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他能够感应到某种力量,他猜测这就是月力的召唤,他的体内似乎有烈火在燃烧,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出现。那力量似乎只是在焚烧他,而不是令他飞起来。
“凝出羽翼之前,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在杜林时,曾经问过年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
“嗯,怎么说呢?就好像……就好像有两根线,绑在你的凝翅点上,把你用力的往上拉,”他回答说,“而且你会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好象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捆住了,需要找到一种发泄的办法。那种时候,你会觉得,脚下踩着大地是很难受的事情。”
但此刻风蔚然只觉得很热,很想跳进水里,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线在牵着自己的背往上拉。他只感到夜风拂过,带来一阵凉意,那凉意一直透到了心里。
背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不用回头,风蔚然也知道那是义父风长青。风长青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问:“怎么了?没有办法把握住月力?不要紧的,第一次飞翔的时候,很有可能控制不好,所以无法凝出羽翼。也许,到下一个月的时候,你可以再试试看。”
风蔚然后来很后悔自己当时的诚实。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就那么愚蠢的冲口而出:“不是,我根本没有感应到任何上升的力量,我只是觉得热。”
这话说出口他就知道糟了,他虽然年幼,也很清楚一个无法飞翔的羽人意味着什么。尤其倒霉的是,自己还偏偏还是一个风氏的子弟。
贵族身份真是害死人哪,他想。
风长青把他的头扳过来,在明亮的月色下打量了很久,似乎是在研究一只水果应该生吃还是榨汁喝掉。许久之后,他放开手,一言不发的走了回去。风蔚然乖乖的跟在背后,噤若寒蝉。
四、但我并不是傻子(1)
风蔚然在云家的时候,曾学到了一个词,叫做“温情脉脉的面纱”,当即以为这个词妙到了极处。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那个失败的起飞日,想起了一直以温情对他的风家的上上下下。那层温情果然如同面纱,披上和撕下都完全不需要时间。
“他们知道你不会飞,马上断定你以后不可能有任何出头之日,风长青也不会再对你视同己出。这样的话,他们既不必巴结你,也不用担心你日后影响他们的地位,所以就不必对你客气了,对不对?”石秋瞳说。
“你真聪明,”风蔚然佩服地说,“说得半点也不差。”
“哼,都是我们人类玩剩下的……”石秋瞳咕哝了一句。
一觉醒来,风蔚然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了忠实的陈福,其他人已经懒得去理睬他了。在羽族的城市中,一切的流言都像是长了翅膀,传播得飞快。一夜之间,整个宁州都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风蔚然是个卑贱的无翼民。
“这是羽族千万年来的传统而已,”陈福说,“既然名字都带了个羽字,不能飞,难免受人歧视。尤其在战争年代,我们羽族人少力弱,全靠高飞射箭来和敌人对抗,不能飞翔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战争已经结束好几百年了,”风蔚然喃喃地说,一脸的失落。
陈福摇摇头:“可是传统总归是难以磨灭的,尤其对于我们羽人而言,是这样的。”
风蔚然默然。他期待着陈福能小心翼翼说一点安慰的话,譬如“不必太在意那些事情”“反正现在是和平的年月,羽人飞不飞的没什么关系”一类的,但陈福始终只是转述他人的想法,自己则不予置评,这让他十分失望。
两人在静默中度过了一天,风蔚然毕竟还是憋不住了:“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陈福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什么?”
“……就是关于我……不能飞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陈福不动声色的说:“那和我没关系。我是风家的仆人,和我的主人有没有翅膀毫无关系。”
风蔚然一怔,想到这世上竟然只有个木讷死板的家仆和自己站在一边,不自禁的一阵悲从中来。妈的,什么世道,他想,伤自尊啊。。
日子开始重新变得艰涩乏味,风氏高贵的子弟们不再和他过多亲近,即便是礼节性的点头中也饱含着不屑,风长青也很少召他见面了。好在他本来就习惯了清静孤独的日子,倒也不以为意。
如此过了两个月,风蔚然像一只掉进了虎群的病猫,不过居然还很坚挺的活着。这一夜他进入梦乡,梦见自己终于凝出羽翼,高高的飞了起来。正在高兴,忽听得耳边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原来是无数同类正在追逐着他、用弓箭射他。风蔚然待要鼠窜,哪里逃得过?噗噗数声,已经被插成了一只刺猬。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耳边的弓弦响声和弓箭破空之声却仍然没有断绝。原来刚才在蒙中听到的声音,居然是真的。
“别杀我!别杀我!”他慌慌张张的跳下床,第一反应竟然是想从窗口爬出去,幸亏陈福在身边,一把扯过他,把他拉到了床底下。
“他们来杀我了!我们赶快跑!”风蔚然兀自头晕脑胀,嘴里大声嚷嚷着。
“安静点,少爷!不是来杀你的。”陈福一面说,一面紧紧按住他,不让他轻举妄动。
慢慢平静下来,风蔚然才发现,的确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屋外的拉弦声响作一片,一支支利箭嗖嗖的从空中射到地上、从地上射到空中,不时传来中箭的惨叫声和垂死的呻吟声。显然,这是敌人来袭击整个风家。喀嚓一声,不知道是谁射出的一支箭失去了准头,从窗户穿了进来,射在了床板上。
他这才突然想到,如果不是方才陈福拉住了自己,自己冒冒失失的闯出去,恐怕真的要变成刺猬了,一时间不由得满头冷汗。
“你怎么……一下子就跑到我房里来了?”他惊魂未定的说,“幸好你来的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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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但我并不是傻子(2)
陈福镇定的回答说:“我在隔壁听到你惊叫,就赶忙过来了。”
风蔚然“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耳听得外面的喊杀声四起,中间夹杂的起飞时扇动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卷入了战斗。大约过了一个对时,厮杀声才渐渐止息,不久后,风长青洪亮的嗓音响起,看来敌人是被击退了。
第二天一早,风蔚然走出房门,见到地上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箭头之类的,可想而知此战的激烈。但敌人是谁,为什么要袭击风家,他却一无所知。
好在陈福知道。他不知何时走到了风蔚然背后,不问自答:“那应该是宁南云家的人。”
风蔚然一愣:“宁南云家?那也是羽人了?”
陈福回答:“没错,也是羽人。云家和风家,已经斗了几十上百年了吧。”
风蔚然再愣:“大家都是羽人,干吗要打得那么你死我活的?”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陈福心不在焉的回答,“兴许是没事儿干闲的呗!”
风蔚然吐吐舌头,不再多问。此后的数月间,这样的夜半突袭再没有发生过,他倒是在某一个下午亲眼见到,无数副担架被急匆匆的抬进了风家大门,血水的不断从担架上渗出,似乎是风氏的战士们参与了什么战斗,负伤而回。
这次不用陈福,他也能猜得到,一定是风氏向云氏进行了报复。谁死的人多他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风氏伤亡不少。
这一战之后,大约过了十来天,风长青把他叫了过去。
“我最近半年来事务太多,忙得焦头烂额,没有顾得上关心你,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能飞起来,并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风长青温和的说,“头脑和品行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过是细枝末节。那些流言蜚语,你也不必在意。记住,你是我风长青的儿子,要挺起胸膛来。”
风蔚然心头涌起一阵暖流,抬起头来,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风长青接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受到非议之后,当有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