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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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生活中,我是在剛過完農曆新年後約兩個禮拜,
有天夜裡與富岡之花並肩坐在海邊。
我們很安靜,四周也很安靜,只聽見規律的海浪聲。
我抬頭看了一眼星空,打定了主意,然後轉頭問富岡之花:
『今年秋天結婚好嗎?』
「好呀。」富岡之花笑了笑。
就只是這樣。
人生就像等待船舶進港的過程。
歷經大海的風浪後,船舶終於駛進港區,順著航道緩緩前進。
船舶越走越慢,搖晃幅度越來越小。
最終停止,下錨,不再漂泊。
然而在大海的風浪中,船舶會渴望進港停泊;
一旦進港下錨後,卻會懷念起海面上的風浪。
船舶錨定後我又想起她,便拿出那40張影印紙眩暋
我突然想聽《DiamondsandRust》,非常渴望的那種想。
雖然她的錄音帶還在,但身邊早已洠в锌梢圆シ配浺魩У臇|西。
我上YouTube搜尋,竟然發現今年,也就是2007年,
JoanBaez在布拉格的現場演唱影片。
JoanBaez已經66歲了,依然站在舞台上,抱著吉他自彈自唱。
年輕時清亮且餘韻不絕的高音已不復見,唱起歌來也顯得中氣不足。
當我正感慨歲月不饒人時,聽見:
「FortyyearsagoIboughtyousomecufflinks……」
我內心洶湧澎湃,非常激動。
又一個十年過去了,JoanBaez開始唱起Fortyyearsago。
我想見她,也想讓她見我。
當年那對共用同一張課桌椅並在抽屜內交換紙條的17歲高中男女,
他們之間那段青春往事並不是一場夢,而是真實的存在。
可是我該怎麼做呢?
我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任何聯絡方式,又該從何找起?
我陷入一種絕望的情緒,持續好幾天。
直到有天上班時要利用搜尋引擎找資料時,才露出曙光。
在Google的搜尋格子中,點下去不是會出現之前搜尋過的枺鲉幔
那天我湊巧看到格子下面拉出的一長串枺髦校霈F:
「台新銀行+金庫+平面圖+警衛輪班時間」
到底要幹嘛?想搶銀行金庫嗎?
果然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竟然會有人上網搜尋搶銀行的資訊。
我突然福至心臁岩郧拔腋及偎疾唤獾哪莾删湓挕
「人皆見花深千尺,不見明台矮半截」當關鍵詞,開始搜尋。
洠氲骄谷徽业揭粋Blog,那個Blog首頁的描述就是:
人皆見花深千尺,不見明台矮半截。
我既興奮又緊張。
Blog主人的資料很少,只知道是女的,住在舊金山。
相簿也放上很多舊金山的照片,可惜洠в腥宋铩
網誌裡面寫了些西洋老歌的討論文章,還有一些心情記事。
我花了三個小時看完所有文章,根本不能確定是否真是她?
只好寫封E…mail。
『冒昧打擾。“人皆見花深千尺,不見明台矮半截”這兩句,
讓我想起高中時認識的一個朋友。
不知道您是從哪聽到這兩句話?
如果方便,請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謝謝。』
「這兩句話是我夢到的,不是聽來的。
您也讓我想起我高中時認識的一個朋友。
如果您是他,請輸入通關密語。」
通關密語?
我一頭霧水,又翻出那40張影印紙找線索。
看了幾頁便恍然大悟。
『19、69、10、15、22、48。』
「嘿,真的是你!
這麼多年不見,你好嗎?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我們已不再青春年少。
我現在住舊金山,已經七年了,有空歡迎來找我玩。
Ifyou'regoingtoSanFrancisco
Besuretowearsomeflowersinyourhair……」
果然是愛聽西洋老歌的她,隨便寫就是《SanFrancisco》的歌詞:
如果你要到舊金山,別忘了在頭上戴幾朵花。
『我在台枺焓炅耍ぷ骱芊定。
如果妳來台枺^上不必戴朵花,我還會請妳吃釋迦。
我去舊金山的機會較少,我比較可能去休士頓。
美國太空總署想找人登陸火星,我擔心會找上我。』
「你還是一樣愛講零分的冷笑話。
我在這裡的生活算悠閒,還不錯。
美國的治安不好,你送的防盜器很有用。
洠氲浇涍^這麼多年後,會突然收到你的E…mail,
這不禁讓我想起《DiamondsandRust》的歌詞。
嘿,你一定仍然像鑽石那般閃亮吧。」
『我已經不像鑽石,只是冷飯殘羹。妳還彈吉他嗎?』
「這些年很少彈了。但現在我卻有想彈吉他的衝動。」
『可惜我洠Ф#瑹o法聆聽。』
「千萬別這麼說。對了,今年剛好是高中畢業滿20年,我們班上同學
想開同學會。今年暑假我或許會回台灣。」
『那麼或許我們會見面。』
「洠уe。或許吧。」
跟她通E…mail時,我雖然激動而興奮,但始終存在著陌生感。
直到後來,我們在E…mail的互動像寫紙條,我才找回一些熟悉。
但熟悉又如何?
高中畢業已經20年了,所以她的離去滿21年。
跟她相遇時,她是17歲的青春少女,如今她已是38歲的熟女了。
在人生最精華的21年裡,我們完全洠в薪患
我能跟她說些什麼?
遙遠的過去?枺飨喔魯登Ч锏默F在?還是各自進行的未來?
我和富岡之花已有白首之約,此後的日子要相知相守。
而她或許早已結婚生子,搞不好她的孩子正處於我和她相遇的年紀。
雖然在我心裡,她的存在有特殊的意義,而且歷久彌新;
然而在她心裡呢?
那段通紙條的往事,會不會只是她人生中的小插曲?
或是早已遙遠得如同是上輩子的模糊記憶?
我還能跟她說心事嗎?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而且我和她如果真有所謂的「心事」,也應該跟各自的愛人傾訴。
回憶再怎麼美好,也應小心收藏在角落。
緊抱著過去回憶的人,無法飛向未來。
雖然我和她都因為這種意外的重逢而興奮,但時空早已改變。
我和她在E…mail中的口吻顯得客氣,還有一種摚б矒'不去的陌生感。
即使我們把E…mail當作紙條來寫,也仍然喚不回17歲時的感動。
因為我和她已不再共用抽屜了。
漸漸的,我們不再通E…mail,只保留重逢時的美好。
但我還是想見她一面。
輪到我打從心裡相信,我和她一定會見面。
她送我的耶誕卡和第一張影印紙的左上角都這麼寫著:
「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擦肩而過。」
我相信,我和她的前世一定回眸超過五百次。
所以我和她一定會見面。
一定。
9。
今年暑假,我到成大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兩天一夜。
第一天開完會後,在成大校園內隨興漫步。
走著走著,突然想起她曾說暑假時可能會回台灣開同學會,
那麼或許她會回高中母校走走吧?
這個念頭剛起,我立刻轉身離開成大校園,走出成大校門。
在街上只走了五分鐘,便來到高中母校的校門口。
高中畢業後,雖然念大學和研究所時常經過母校門口,卻從未走進。
如今終於在畢業20年後,又走進母校。
今天是星期六,學校不上課,校園裡洠颤N人在走動,很安靜。
想起以前念書時,週休二日尚未實施,星期六還是得上課。
雖然多放假是好事,但我這些年來常慶幸那時星期六洠Х偶伲
所以跟她通紙條的那段日子,一星期可以有六次來回,而非五次。
很多樓拆了,原地蓋起新的樓,這座待了三年的校園看起來很陌生。
唯一熟悉的,是高二時上課的那棟樓。
那棟樓依然是三層,雖然外牆刷了新的顏色,但並未改建。
夾在各式各樣新建大樓之間,這棟樓顯得老舊而突兀。
我緩緩走向它,大約還剩30步距離時,聽到一陣笑簦暋
在好奇心驅使下,我走近聲音傳來的方向。
聲音是從一樓某間教室傳出,我在教室外的走廊停下腳步。
教室內約有30個人,男女都有。
雖然多數看來三、四十歲,但看起來像是五十歲的人也有。
或許是以前畢業的補校學生吧。
教室內的笑簦曂蝗煌V梗瑤酌脶醾鱽砑暋
講台上有個女子抱著吉他坐在椅子上自彈自唱。
唱的是《DonnaDonna》,JoanBaez的歌,
也是她學會彈的第一首西洋歌。
我微微一驚,偷偷打量這個彈吉他的女子。
這女子穿著棉布白襯衫、深耍W醒潱屝秃唵味逅
是那種腦後打薄的短髮。
雖然看起來已經30多歲,但清秀的臉龐上透著三分稚氣。
我不知道這女子的吉他彈得有多好,但歌聲很好聽,清亮而乾淨。
雖然唱的是英文歌,但咬字和發音都很自然,不會帶著奇怪的腔眨
我聽了一會,有些入迷,一直呆立在走廊。
突然間,我的心跳加速,因為我將這女子和她聯想在一起。
會是她嗎?
莫非她們班剛好在今天選擇這間教室開同學會?
可能嗎?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心臟快從嘴裡跳出。
但洠Ф嗑靡煌袄渌銖念^上澆落。
一來利用暑假時間開同學會的人很多;
二來這間教室在一樓,而我高二時上課的教室卻在二樓。
因此我很難想像她會出現在這間教室。
《DonnaDonna》唱完了,教室內掌聲雷動還夾雜著「安可」聲。
女子原本想站起身走下台,卻禁不住台下一再鼓譟,只好又坐下。
坐下的瞬間,女子略轉過頭,正好與我視線相對。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彷彿是說:「歡迎。」
也彷彿是問:「好聽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一直站在走廊上似乎也不太禮貌。
我朝女子點了點頭後,便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身後再度傳來吉他的旋律和女子的歌聲。
這次是《Jackaroe》,又是JoanBaez的歌。
我不禁停下腳步。
這女子顯然喜歡JoanBaez的歌,跟她一樣。
但如果這女子真的是她,為什麼不彈《DiamondsandRust》?
想通了這點,我頓時覺得失望。
在心裡嘆口氣後便緩步向前,身後《Jackaroe》的歌聲越來越淡。
Thiscoupletheygotmarried
Sowelltheydidagree
Thiscoupletheygotmarried
Sowhynotyouandme
Oh;sowhynotyouandme……
這對戀人後來結成了連理,而且過得幸福美滿。
這對戀人後來結成了連理,為何你我不能?
為何你我不能?
她說得洠уe,《Jackaroe》的旋律和歌詞,都有一股化不開的悲傷。
以前聽《Jackaroe》時並不覺得悲傷,但現在聽來心裡卻覺得酸。
「為何你我不能?」
是啊,為什麼我和她不能在一起?
我不想陷入這種感傷的情緒中,便邁開腳步走到樓梯口,
然後快步爬樓梯到二樓。
我走進高二時上課的教室,四下看了看,好像有些變,又好像洠ё儭
經過這麼多年,對這間教室最深的印象,就是我的座位所在的位置。
課桌椅雖然變新了,但仍然是課桌下有空間可充當抽屜的那種桌子。
我坐在以前的座位,低頭一瞥,抽屜空空如也。
右手下意識往抽屜內掏了掏,這是以前進教室坐下後的第一個動作。
抽屜內果然洠в腥魏螙|西,只有淡淡一層灰塵。
我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小紙條,在紙條上寫下:『我可以見妳嗎?』
然後輕輕放進抽屜。
雖然有些無聊,但這些年來,我老想這麼做。
開學後上課的學弟看到這紙條時,應該會嚇一跳吧。
他會像我一樣,懷疑是鬼嗎?
我直起身,輕靠著椅背,看著黑板。
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