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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黑杉霞-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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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在今rì之前,康浩陵对黎绍之这两句埋怨定是充耳不闻。他不知旦夕楼这一层上是否囚有其他犯人,总之黎绍之说得甚轻,净含在嘴里咕哝。然而这天他被黎绍之几句没头没脑的问话翻起了心中对身世的疑惑,黎绍之这后半截的说话,在他耳里直如一声雷震。

    那却又像是极远之处的雷声――明知该是轰轰震耳,却彷佛离得自己非常遥远,与自己半点不相干,自己本来仍是平平安安,rì子丝毫没被搅乱了。只是雷声既已响过,他便再不能当做没这回事。

    康浩陵张大了口,对着望出去不见五指的牢门方向,好似要用眼光把黎绍之捉回来问个明白,心中只喊:「我听错了罢?我听错了,他说小康么,那是在对他死在火冢的师弟讲话,与我无关。是我听错了,定然与我无关!」

    「他来送饭见了我,为甚么要对小康抱怨他儿子?我那晚在火冢场旁窃听得清清楚楚,他总没见过那小康的儿子,十多年前,他失了那对母子的踪影,很是挂心,又疑心孩子被带到南霄门抚养,说孩子的娘是南霄门人。我那时还曾气他说话不三不四,毁谤我南霄门的女弟子。」

    「他问我儿时手上是否有个黑sè皮环,我自己都是直到与殷迟对谈,这才想起,这人又是哪里得来的线索?这点连鸡毛蒜皮都不如的事,他干甚么如此看重?难道我恶梦连连之时,说出甚么梦话,给他偷听了去?」

    梦幻难以捉摸,自己是否曾梦到手环,实是难以回忆,「他到底有甚么yīn谋诡计?说不定这人看似光明磊落,其实狡诈,他说他背着冷云痴送饭送药给我,只为了打听南霄门中一个与我同名之人,此事全无证据,怎知不是冷云痴叫他来买好我?。。。但我这小子甚么也不是,冷云痴何必买好我?」

    康浩陵想得头也痛了,伸出手指,在地下一道一道地划着。这是他自幼习惯,也是李继徽的教导:遇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便在纸上将线索一一写下,分门别类,以作推理。此时虽然甚么也看不见,但多年来一遇难题,自然而然便涂画了起来,将黎绍之言语中的疑点,以一个一个的圆圈代替,又将自己梦境中之事画作方形,要看看二者有何重叠之处。

    如此作画,本来甚有静心澄虑之效。但关心则乱,此时的难题是自己的家世,他一板一眼画了半天,仍生起气来:「黑灯瞎火,又看不见哪个是方、哪个是圆,画了有屁用。」抬脚要把图画痕迹抹掉,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我却为何没想到要将火冢场听到的事情画下?我究竟在逃避甚么?」



………【第二十六章 送饭(四)】………

    ()    敲了敲脑袋,迫自己镇定:「依照义父教导的法子去推想,须先弄清楚黎绍之这人与我有何关连,再来想他何以找上我。嘿,这人武功虽好,但我从前也没机会遇上他,素昧平生之至。。。关连之一,是我二人在弥确巷打了一场,我胜了他。。。」想到自己以突来的应变胜了这名硬手,虽然后来被冷云痴打倒,也有些得意,「。。。其二,是我曾在奥衍堂外、火冢场畔,窃听他夜祭那被处死的师弟,知道了他不可告人的**。他当时不知我在偷听,祭拜得真情流露,后来才被我吓一跳。」

    「唉,没有法子,没有法子,凭此两事,仍是不知道他为何要来给我送饭治伤。他。。。他不愿饿死我,要跟我问话,显然只是因为。。。我是南霄门人,能解答他某些疑难。」不自觉摸了摸南霄门人的束发红巾,又理一理一塌糊涂的发髻,「瞧他模样,真不是个胸有城府之人。他是当真有心打听一个南霄门人,害怕被冷云痴发现。我要不要信他?」回思黎绍之的种种神态,以及其在火冢场中对师弟的至诚悼辞,「这,我实在愿意信他。」''

    然而黎绍之要打听的南霄门人正是自己!陡然之间,康浩陵忆起恶梦中那对年青男女,「倘若那竟是父母,我爹身上为甚么带了刀伤?谁砍他的?是我烧昏头了,发梦胡乱编造?」

    神智清楚时既然想不透,康浩陵委实是发急了,又或许是黑牢之中,特别管不住自己念头,他竟异想天开:「那我便赶快来做几个梦,且看还能想出甚么线索来。」若是出了大牢,他是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有这等幼稚主意的,但既在黑牢养伤,长夜无聊,这倒也使得,于是侧卧在地,打算睡觉。

    谁知越想要做梦,越难以入眠。康浩陵起居甚有规律,生平从无失眠之症,无论在南霄门的集体卧室,或是道上荒郊,总是说睡便能进入梦乡。此时身体尚虚,伤口正当修复,又甫饱餐一顿,理应马上呼呼大睡才对,却就是睡不着。卧了半天,不知时辰若何,直卧得手足僵硬,仍然神采奕奕。

    如此辗转反侧,饿了便爬起来吃黎绍之留下的冷菜团,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黎绍之果然一直没再来探监,仅有衍支弟子来送小盆清水、打扫便溺秽物。直到第十天上,门锁大响,牢门被人粗鲁地拉开,一片亮光泛入,煮肉的香气迅速飘满了整间黑牢,一名衍支弟子重重将食盘放在地下,喝道:「十rì已到。还活着便吃罢!」说着提灯来照康浩陵,要看他是死是活。

    康浩陵在牢中关得没了rì夜之感,只靠衍支弟子一天一次的清理来数算rì子,此时并非送水打扫的时辰,浑不提防有人突然深入牢中,急忙伏低,装作奄奄一息之状。牢房中甚是气闷,那衍支弟子不愿多待,骂道:「命倒硬。」搡了他肩头一把,退到牢门口,连声催他快吃。

    康浩陵慢慢爬起身来,见食盘中是一堆零零碎碎的烫熟带皮羊肉,想是从伙食中捡来的剩菜,又竟有一把酒壶状的物事,此外更无其他青菜或麦饼,心下突然好笑:「冷云痴让我一月吃三餐,每餐只送酒和肉,原是要让我多rì饥饿之下,抵受不了酒肉之毒,因而伤身甚至暴毙。不料却是来给我补身体。他果然不知道黎绍之在给我送饭!」言念及此,对黎绍之又多了几分信任。

    他不似殷迟擅长做戏,唯恐病弱样子装得不像,又怕身上的草药气味让那衍支弟子查觉,于是狼吞虎咽地把酒肉吃完。牢中臭气冲天,那衍支弟子又离得远远地,也没闻出康浩陵身上的伤药气息,见他津津有味地囫囵大吞,冷笑道:「这样吃法,你一个月不到便要见阎罗了。」

    康浩陵心想:「一个月不到,我便要出去拿那石脂水纵火烧楼。我越狱的力气,还得多亏你拿酒肉犒赏我。」那酒味实在不怎么样,寡淡中带点酸味,又太过辣口,也不知是否酿造失败的产物,专门供给犯人喝,以避免浪费。但喝了酒或许便不再失眠,康浩陵二话不说全灌了下去。吃饱喝足后,趴倒在地,将脸藏了起来。

    衍支弟子离去后,康浩陵果然好好睡了一场,只是却也没发任何一个与幼年有关的梦。如此又过了不知多久,康浩陵重拾投掷泥块当暗器打的消遣,时常默念捕星式的要诀,伤势也已大好。他在脚镣连结墙壁之处探索了几次,心知要脱身便得连着墙壁土块一同掘出,而那势必得要趁机寻得工具,也只得暂且死心。

    某一rì,黎绍之终于再度来访。康浩陵算准这并非衍支弟子前来清理的时辰,正站桩培力,黎绍之开门进来,冷笑道:「你倒好jīng神。」

    康浩陵收功坐下,说道:「黎老哥再不来送饭,我便没jīng神了。」不知为何,他一见黎绍之就轻松起来,说话一反常态,浮滑了几分。彷佛在内心深处,知道黎绍之断不会加害自己,更对自己颇为照顾。他从前实是想也没想过会对一个北霆门大敌口出这等玩笑的,若非黎绍之果真是敌人,他甚至会感到这人待他有如长辈叔伯。

    黎绍之哼了一声,紧紧闭上牢门,将一件物事掷在他面前地下:「你认不认得这物事?」

    提灯照耀之下,康浩陵眯着眼瞧去,一见那物,心中砰地撞了一下,有如白rì见到鬼怪或甚么决不愿相信之物,顿时又是惊慌,又是迷惑。黎绍之手中一盘饭菜香气直冒,他却丝毫不觉。

    黎绍之道:「认得就说认得。快说!」

    康浩陵想说:「让我碰一碰,验一验。」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慢慢伸手,触到那黑黝黝的物事,入手有些滑,摩擦之下又有点涩,确是皮革所制。他彷如回到梦境,好半晌才慢慢地道:「你竟然真把这物事找来了?」

    黎绍之冷然道:「这物事我收了十来年,又何必找?」康浩陵心中又是几阵狂跳,茫然重复道:「。。。收了。。。收了十来年?」

    黎绍之道:「他娘的又来废话,你究竟认得不认得!」

    康浩陵心中在说:「我在梦里认得。」甩了甩头,拿指甲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他身在牢中,指甲已多时未修剪,一掐之下疼痛不已。他慌张失措,心道:「若这是作梦,我要怎么才能醒来?」忽然想起自己在狱中无法修整脸面,胡须已长,于是伸手去拔自己下巴胡须。这一拔确然甚疼,却并没「醒来」。

    黎绍之见他自虐不已,不知他在犯甚么傻,忍不住好笑,道:「你且瞧瞧这皮环两端的裂口。」

    灯光并不甚亮,康浩陵抚摸那物事两端,果有斜斜切口。黎绍之问:「你识字不识?识得多不多?」康浩陵呆呆点头:「我不知多不多,读书也还。。。还能对付。」黎绍之道:「谁要你读书?你瞧那上头的字。」

    康浩陵将那黑sè物事举到灯旁,上面一行纵刻之字填上雪白sè料,清清楚楚,书法极工,乃是一个「霆」字与「康靓风」三字。黎绍之道:「这是我恩师的书法。」康浩陵喃喃道:「是冷云。。。冷门主。」

    这是一只断开了的皮环,尽管上头有字,尽管周径较阔,但那颜sè、质地、宽窄,正与自己梦中所见、幼年时手上的手环相符。在他梦里,那手环被第一次见面的师父??硬摘下来,抛在地下踩踏,而后不见踪影。十多年来早便忘了,若非一场高烧,再也不会想起。

    康浩陵一边心脏狂跳,一边又觉着身子发冷。他慢慢抬头,直视黎绍之,问道:「这皮环的主人。。。是,是甚么人?」



………【第二十七章 受刑(一)】………

    ()    暮chūn初夏之交,天留门山外的草原,正是花开草长、惠风和畅,断霞池畔却透不进一丝清新风息,唯有恶臭残留。天留门人连着二三十个时辰,不停手地以大扇子、大风箱将恶臭驱出。

    池水喷发与丹炉炸毁的意外过后三rì,池畔剩余毒气驱除将尽,又过四rì,丹药房中的狼籍也收拾完毕。第七rì,天留门的池水采集与丹药炼制重行启动。这七rì中,那冶炼窑未受波及,则自然是不停工的。'。。'

    也是在第七rì上,天留门要办理一件多年来未曾行使之事。那是断霞池浸洗极刑,将受刑者裸身投入池中,使未经淬炼的野xìng池水渗入肌肤,转入脏腑,同时一举灌入十剂平rì所摄剂量的断霞散。受刑者随后遭弃荒野,生死如何,各安天命。

    死是幸运,生是折磨――如此沉重的药量进入人身,受刑者有半数是口鼻溢血,心跳有如蝶翅扑动,终于一颗心失去作用,眼球突出,当场陈尸池底;倘使体质能容纳药xìng,一时不死,则终其一生,剧毒不定时发作,症状百出,到后来心神错乱,全身肌肉块块消融,周身瘫痪,便想自杀亦不可得。而所谓「一生」,终也不过三五年之内的寿算而已。

    酉时乃是极刑时辰,一顶软榻将门主冯宿雪抬到了池畔坐镇。另一张软榻上坐了韩浊宜,他四肢伤势不重,嗅了丹炉毒气后自行调理,也大致如常。韩浊宜叹道:「老秦逮人有功,连rì来也幸得有他,这次便将他炼丹有误的过错寄下了。」冯宿雪在榻上颔首为礼,道:「韩先生爱惜我门人xìng命,小女子深深谢过。」老秦被下人搀扶着,早已跪下磕头。

    而那今rì要受刑的囚犯,事前已被饿足六rì六夜,水也不让喝,直到他将身上伤口在黑房中粗砺的地下磨烂,吮吸鲜血,这才免了饮用自己尿液的痛苦。这囚犯在六rì之前又已受伤数处,与韩浊宜一般吸了不少药气,却未能调养,六rì中饱受怨愤累积的门人鞭打,受韩浊宜与冯宿雪诸般拷问,早已全身脱力,被灰衣门人按在了池边,腰上绑了一块大石,无能抵抗。

    这囚犯不愿意跪着,只软倒于地,他闻到断霞池水的气息,抬起头来。那是池水变异转为深红后的特有气味,有点儿甜,若不引火去烧出腥臭紫焰,这池水甚至可说有些儿香。这名囚犯勉强抬了抬头,转着眼寻觅了一阵,忽然找到了冯宿雪。

    众人连着冯宿雪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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