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杨家幺妹)-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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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张杨两家不是不能通婚么?”
三人相顾失笑,杨岳跌足道:“你才多大,却说人家是小弟弟。”神色间却似松了口气,那边杨相与玄观互视了一眼,点点头,不待杨幺再拦,玄观径自出门而去。
不去说杨幺忐忑不安的在家里转着圈,也不说玄观在张杨两家奔走为的是甚事。只说杨幺白日没有和张报辰做功课,又因着杨家的诡异事牵扯出旧疾,情绪大起大落,苦不堪言,一时撑不住,回房躺着休息。杨家两兄弟也不拦她,一个伏在八仙桌上写来划去,一个在暖笼上烤火。
正矇眬间,杨幺突然听得床头的木窗外响起扣打之声。杨幺一机伶,从床上跳了起来,披起外衣,靠到窗边打开一条缝,天色已经全黑,随着刺骨冷风飞入的还有张报辰微微带着颤音的低呼声:“杨家妹子,是我!”
杨幺急忙打开窗,只见得张报辰傻愣愣地站在窗外,冻得一脸通红,眼睛里却闪着水光,呐呐地说道:“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放心,我不进去。”说罢,抽了抽鼻子。
杨幺又好气,又好笑地啐道:“腊月寒天站在屋外说什么话呢!我知道你是石头做的,什么都不怕,我可是小病殃子,你还不快进来!仔细这窗风吹坏了我!”
张报辰略一犹豫,杨幺又骂道:“左右不过十来岁,过得几年再守规矩都不迟!都到这里了,还计较什么?”
张报辰点点头,让杨幺躲开了些,自窗户里一跃而入。他方一站定,两人同时听得屋外杨岳轻轻走动声,还有杨相的翻动纸张的悉索声,一时响起立时又沉静下来。
杨幺吐了口气,扯着张报辰来到床边,自家把鞋一脱进了被子避寒,指着床边的短凳道:“还不过来歇一会?”
张报辰呆站了一会,终是一步一移地走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却闷不出声,只是出神。屋里到底比外头暖和,他的脸色不一会就回复了。
杨幺也不催他,倚着枕头打瞌睡,没想到平常与张报辰平静相处惯了,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隐约听得张报辰断断续续地吭哧着:“……他方一进门,我就傻了……”
“……他原是太一教掌教的关门弟子…得武昌城里拉章大和尚看重……暗地里却是白莲教……”
“杨家妹子……你说他咋是个男的呢……”
杨幺慢慢张开了眼,漠然地看着屋顶,却是无话可说,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待到杨幺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午后。张报辰早没了人影,杨幺起了床,跨出自已的屋子。
杨相仍旧坐在八仙桌上抄抄写写,屋中暖笼里撒发熟悉的油茶暖香,昨日的糕点还放在笼上。不知怎的,杨幺突然觉得屋子冷冷清清,一点也不似昨日。
“幺妹,可是饿了。快去洗漱,二哥给你热饭。”杨相听得响动,从纸堆里抬起头来说道。
杨幺四周看看,不由问道:“杨岳呢?”
杨相愣了愣,说道:“老三和玄观一起回潭州了。哥哥留下来陪你,他去替哥哥在驿站上的差役。”说罢转身去灶边生火。
“喔……”杨幺低低地应了一声,提着自家惯用的小木盆恍恍惚惚跟在杨相身后去灶台取水洗漱。到了灶台边,原来每日蓄着热水的锅里却是空空如也,杨幺轻轻将将锅盖放下,转向灶边的大水缸。
掺着碎冰的井水冷得让人直啰嗦,冰凉的水撒在面上,几乎让她的手和脸都没有了知觉。忽地,杨幺觉得小腹一酸一疼,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涌出。熟悉而又陌生的酸疼感让杨幺猛地一惊,她醒过神来,缩在水缸后将手伸入绵裤一探下身,抬手一看,深红一片。
杨幺呆愣了一会,站起返身回屋,在衣箱里翻出姑妈给的一个干净未用的草灰布包,替换的绵裤,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干净。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正月十五已经过了,杨幺仍是是日日午后与张报辰在树林里做功课,
张报辰开始动手翻土后,两人皆是一日千里地长进,杨幺自觉不论是与人相处或是独处时,情绪再无一丝无缘故的起伏。至于张报辰,不去说他松土的情况如何,只看他一举一动全脱了十来岁小孩的浮燥,不急不速,条理分明,已不需杨幺指摘毛病了。
最初两人相处时,还不时拌上几句嘴,后来互相接受时也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上几句,现如今却是自始自终沉默以对,偏偏对方眼神动作底下的意思自然明白,两人的感情益发地好起来。
待得过了二月二十,两人做完功课,张报辰磨磨蹭蹭地挨到杨幺身边,重重给了杨幺一个熊抱,将一个装满油茶白花儿的小布囊塞给杨幺,挥手道别时,杨幺便知道,他们持续了二百日的功课已经结束了。
当杨幺回到屋里,把小布囊深深地塞入衣箱最低层的时候,她突然意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花费整个下午时间与张家人相处。而张、杨两家的人还是如以前一样,见面绕着走,绕不过就骂着走,骂上兴了就打着走。
白莲教、玄观、张报辰、甚至杨岳都如同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再没有人能在她身边唠唠叨叨而让她暴跳如雷,再没有人能用微笑、讥笑、哈哈大笑逼她不由自主地露出本性,表现全武行,再没有人能在她习惯性精神亢奋的时候,突然抓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提回家,
她现在鸡鸣而起,日落而息,吃饭只为了饱肚,穿衣只为了御寒,生活朴素,精神健康,她几乎都感觉到了天道的存在,她就是顺天而行的小小蝼蚁。
只要她那天没有发现二哥在打算盘,只要她没看见二哥拿着毛笔在写那些数字,她的重生日子肯定就会这样一辈子地“天道”下去……
“二哥,你在算什么?”杨幺还在院门口就听到了算盘噼里叭啦地撞击声。
杨相正坐在堂屋里,在八仙桌边打着算盘,抬头看见杨幺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今儿大伯父把我叫过去,要我替他算算这一季咱村要纳的田税、五户丝税、还有投下税。”
杨幺湊近一看,顿时眼睛瞪圆了,只见指着桌上的帐册用的是中国数字“壹”、“贰”之类,但演算纸上却用的是“1”、“2”阿拉伯数字,杨幺不禁问道:“二哥,你会用阿拉伯数字?”
杨相不解地看了杨幺一眼,“阿拉伯?这是回回数字,使用起来极为方便,蒙古人的财政都是由回回人替他们掌管筹算,不少官衙都直接使用呢。”
“那你是在驿站上学的?”杨幺啧啧称奇,她猛然想起阿拉伯数字正是元朝时在中国开始使用,初一见得颇有亲切之感。
“是啊,俺是站上司吏,辅助百户掌管仓库,正是每日使得上的。”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演算,杨幺见他居然还会使用竖立相加、减的算式,更是兴致勃勃:“二哥,这也是回回人教的么?”
杨相得意一笑,“这可不是,这是俺向一个在驿站停驻了几日的天竺僧人学的。便是户部、较检所的官吏也未必会用。”说完又在纸上写来写去,推算了好一阵。
过了半晌,他抬头一看,杨幺还在一旁边观看,不由笑道:“妹子可是想学?”
杨幺点点头,虽说加减法是太简单了,也比祠堂社学里学习怎么用大粪拌肥料好些,好歹也算是接近了一下工业文明不是?
正当杨幺反思本性中的非“天道”因素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事,更加惊讶地问道:“二哥,你既然能和回回人、天竺人学习算术,难不成你还会回回语和天竺语?”
杨相再是诚方中正,仍被杨幺语气里的惊异和羡慕捧得洋洋得意,说道:“也就你二哥我了,其它站上能同时说蒙古语、回回语、天竺语、藏语的一个没有!”
看不出啊,杨家的儿子们咋一个赛一个地有本事呢?杨幺那里能不懂眼色,猛拍马屁道:“二哥你还不止呢,你不是还会说咱汉人话么?精通五族语言啊!妹子我真是佩服死了!”这语倒也不是假的,杨幺万万没想到杨相这样的的直人居然还是个语言通。
杨相怕是对此事也极为得意,开始唠唠叨叨回忆在驿站上与路过借住的各国宾客谈古论今的光荣经历,于是,杨幺终于打破了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开始了利用晚上的时间向杨相学习外语的生活。所幸钟山上遍布野生的油茶树,她就是天天晚上点油灯杨家也供得起。
杨幺是学过英语和日语的,自然知道学习语言不外就是多背单词,多说,多写,她也不指望当个翻译家,只是把杨相懂得的一些行话、日常用语如何读如何写背了个扎实。
十二岁小孩完美的记忆力与成年人良好的自我学习能力相加,再配以独家陪练,短短数月便打造出一个通晓五族日常用语的女神童!
当然,这神童的封号是杨相给的,杨幺死缠着他答应切切不可在村里混说,不过,也没能挡得住杨相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把她夸得天上独有,地下无双,早早地送去了潭州省城的驿站!
只到这个时候,杨幺才有了一点在这个时代生存的自信,在这全无机械力可言的时代,小力气的女子在农村实在是没什么活路,不依仗男人根本活不下去。但在港口城市肯定不一样,元代重商主义发达,虽为了倭人作乱下过禁海令,但对海外贸易采取了积极的支持态度,泉州、广州、扬州、杭州等几个城市都是繁华的对外港口,物以稀为贵,在城市里,她这样的外语人才就算不懂经商,但总能混口饭吃,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果然是至理名言。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杨相越发看重自家的妹子。慢慢和她说起一些族里的大事。杨幺也开始了解,世道如何艰难,种田的民户除了国税外还要给投下封主纳税,张、杨两家虽然平江县大族,却不是富户世家,若没有好勇斗狠的尚武风气,没有族人在泉州、潭州经商做吏,不时接济,哪里能撑得下这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只怕早就被如狼似虎的税吏逼得家破人亡了。
第八章 人面桃花
转眼到了六七月间,连着二十几天,太阳都热辣辣地晒着。斧头湖里的水却越发涨了起来,顺着水渠不断涌进水田里。
杨幺觉得心惊肉跳,她前世也知道这湘楚之地年年六七月的汛期总是让人揪着心。杨家村的人却似是全无所觉,杨平泊照旧每日采药,为社学讲课,杨相还是埋在数字里打转。
杨幺顶着毒日头,来到杨家老宅,推开长房所在的南厢房,叫道:“姑妈!”
杨平泉抬起头,那是一张与杨岳极为神似的脸,眼角细细的纹路隐隐舒展着,白晳的鹅蛋脸上五官分明,柔和的眼神落在杨幺身上,却总让她觉得像刀子一样挖到了人的心里。
“幺儿,急吼吼的作甚?”杨平泉放下手中的针线,微微笑道。
杨幺不由自主地轻手轻脚起来,自家嫡亲的姑姑看起来比她丈夫——杨家的长房长子杨平湖有威势多了。难怪杨岳那样难缠,被这样的姑妈带大,能不厉害么?
“姑妈,斧头湖是不是连着洞庭湖?”杨幺定定神,问道。
“那是自然。”杨平泉看了杨幺一眼,慢慢说道:“你必是没有好好在社学听课,斧头湖畔属于湖广行省岳州路平江县所辖,此地水源充足,湖泊处处,大多与洞庭湖相连,我村前的斧头湖便是其中之一。”
“斧头湖可曾涨过水?”杨幺暗暗懊恼,早知道社学也教这些,她也不用寻着理由逃课了。
“怎能不涨?雨季必是涨的。”杨平泉微微嗔道:“张杨两家守着好好的水田不够,为什么要在钟山上开梯田?不就是防着涨水时颗粒无收么?”又奇道:“这几日太阳正毒着呢,你怎的问起这个?”
杨幺想了想,觉得差了七八百年,情况自然不同,便也松了一口气。杨平泉见她如此,不由牵着她的手,笑道:“让姑妈好好看看,打去年开始,你午后就不常来我这儿了,你原是个不作声的,如今性子倒好些了。”抚抚了杨幺的脸,略略有些惊异:“幺妹,你是不是长高了?”
杨幺微微有些别扭,除了杨岳,她还未与人如此亲近过,只觉杨平泉的手中满是茧子,倒似比杨岳、杨相的还要厚些。
听得杨平泉忽然如此一说,杨幺不由得摸了摸自家的胸脯,这阵子胸脯时时微痛,已经开始发育了。平泉见着她如此动作,不由得笑得眯起了眼,嘴里却嗔道:“女孩子那能如此动作?”
杨幺装傻一笑,又听得杨平泉感叹道:“这下可好了,因着你这病,你爹爹哥哥总是忧心,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