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第8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搅俗约鹤钍煜さ纳碛埃桓龀ぷ疟枳用嫉墓馔防先讼裎佬且谎ㄆ诠夤诵税泊逦肥霞易迨渌椭丁=酉吕矗趾闷娴靥搅颂芳壬虐怂甑奶泛愀盏叫税泊迨痹诠鹗飨赂肥懒炙档哪且豢诘氐赖男税卜窖浴5轿馐榛持魅味ゲ蛔∠憧偷乃咔笄鬃岳辞胩繁笕ド习嗍保繁竽歉蔽薅谥缘穆槟颈砬楦蹦昊祭夏瓿沾糁⒁沧≡谕皇业睦辖桓鲅N馐榛持魅位帕松瘢闵硐蚯安淹飞旖沂蕴降亟谢教繁螅繁笞谑槎寻У氖采希窀隽铀频亩⒆乓痪矸夯频钠凭墒楦宸⒋簟4耸闭堤繁笠馔夥⑾肿约菏且爸侄矣幸欢运ジ盖椎氖焙颉K婧螅止劭戳俗约罕换鸹吐裨岬谋颐耍搅税胍估锿蝗淮尤龃盎贝吹娜雠说拟奚辜读舜约旱牟恍伊髀冻龅淖敌钠愕纳送础U庑┮T兜那浊橐凰布淝鹆耸彝獾男拖质赖挠栈蟆
谭斌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搅,他急切地想不间断地通读全篇,因为这是人世间惟一令他心潮澎湃又从未拜读过的杰作。惊蛰次日的黄昏时分,与日神道别的晩钟声一如往常般雄浑厚重,在逐渐消融于暮色中的山崖间回荡,当袅袅余音架不住时空的裹挟随风散去时,谭斌读完了最后一句:“一位渔夫夜夜摸黑来到兴安村,趴在少女的窗外用不干不净的下流话引诱她。”
文稿至此莫名其妙地中断,满纸世袭的道德,人造的陷阱和天然的爱情,全都没了下文。谭斌仿佛一脚踏空跌入了疑窦丛生的抽象艺术的迷雾里,下意识地想探究到文学的本质与终极目标的强烈冲动,搅得他一连好几日寝食难安,他无法接受《内伤》是一部残本的残酷现实。郑重发誓哪怕折骨为笔,刺血为墨也要将《内伤》续写圆满。
“当今之世,还有谁比我更了解谭代超和这个家族呢?”他一边问自己,一边走进兴安村采风。代超那深不可测的想像力和震撼人类灵魂的文字功夫已经在他的续写之路上设置了重重障碍和鸿沟,但他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本身就意味着他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他每天起个大早就下山到兴安村去转悠,要忙到傍晚才摸黑回到黄洞仙。他以周游世界的那种坚韧不拨的吃苦精神耐心地敲开每户人家的大门,收集人们记忆中的残片。
“记忆是有重量的啊,”他微笑着跟每一位开门的人说,“倒出来让菩萨替你分担一些吧。”
除了谭菜,没有人知道他是兴安人,大家只知道这位老麻子是宗教界令人仰止的大家,都把他的光临看成是菩萨开始关注世态炎凉的福音。因此他洞悉了人们从不示人只在对菩萨忏悔时才会坦露的内心世界。对待那些天性谨慎而且口风很紧的妇女,他就掏出三个去了壳的皂角为她们打卦,一边用耒阳牯算命时惯用的技巧在模棱两可而又详尽周到的问答中套取她们的某些秘密,由此揭露她们的另一些秘密。这样一来,连最胆小的孩子也不再怕他了,大家无不向他敞开心扉袒露心迹。谭斌有一种从后门偷偷潜回到了家里的感觉,他听到了许多不堪入耳的声音。不过,无论是谣言、臆想、思念,还是恶毒的祖咒,抑或违心的歌颂,他都一一记录下来备作参考。
如此反常的亲民行动引起了谭菜的注意,她认为这正是建立老虎山自然保护区所必需争取的民众基础。于是,她暗地里推波助澜,终于使谭斌成了兴安村最受欢迎和信任的外人。
这年夏天,一批又一批科考队员陆续进驻兴安村,谭菜满心欢喜,亲自张罗着用南瓜荪、红薯叶、马齿苋和椿叶这四大素来招待他们,还安排得力的向导带他们进山考察。兴安人这才弄明白谭菜忙活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全都兴高采烈,因为谭菜给大伙解释说:建立老虎山自然保护区的计划将致力于在环保和商业旅游开发之间谋求利益平衡。
特别是谭菜企图把兴安村的民俗风情通过产品开发和刻意表演的形式转换成钞票的点子刺激了村民的热情。
“到那时候,”谭菜激动地喊话说,“乡亲们,你们就再也不用长途颠簸去广东打工受气了,我们也不必去丛林中寻找食物和幸福了。我们将在高档的旅游服务业中过上舒适而体面的生活,同时又能与野生动物和谐相处。”
科考队没费多少周章便收集了大量足以证明华南虎仍然存在的证据,还在虎坦的腹地发现了猪血木、砚木、水杉,以及枝条像梳子的秃杉,可治癌症的红豆杉等许多在第三纪冰川运动中劫后余生的珍稀濒危植物。不过,他们撤走后就没了任何消息,谭菜也只能常常站在晒谷坪里踮起脚跟眼巴巴地眺望马路的尽头。然而,那就像死路一条,许多天都见不到一辆汽车的影子,连已经与兴安人打成一片的谭斌也突然像翻脸的亲戚,不再来往了。
谭菜忍不住上黄洞仙去看个究竟,见谭斌正窝在他那间纸品仓库一样的石室里埋头笔耕。他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不整,周身罩着一圈神秘而冷漠的光晕。听到谭菜的叫唤,他停下笔,慢慢扭过头来,窅然深邃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茕茕孑立于人类思想深处的智者向愚昧时代回望时才有的那种恍若隔世的迷离。他对老虎山自然保护基金的业务意兴阑珊,对吴书怀主任的工作安排置若罔闻,最执着的信众也没能使他再走出那间石室。
谭斌早已声名在外,吴书怀主任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人们将找不到抬头仰望星空的理由,黄洞仙的影响力也势必大打折扣。因此,他没敢像谭菜那样火冒三丈地大声责骂,他安排专人给谭斌按时递茶送饭,以活佛的规格一体供奉,三餐一宿,从不敢怠慢。由于难得一见加上以讹传讹,谭斌在香客们心中的地位和威望扶摇直上,时间一久,很自然就蜕化成了图腾式的神话人物。
谭菜虽然对谭斌的表现非常不满,却并不感到意外,也不打算改换基金会的法人代表。
“这个家族里又有哪个男人不是如此不可理喻呢?”她恼怒的问自己。不几日,谭菜的怒气还未完全消去,似乎就是为了证实她偏激的结论的正确性,家族的最后一个男人回到了她身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五)回光返照
谭兴华低着头在自家门口徘徊,进退两难。这幢兴安村最豪华的房子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可燃的东西都烧光了,被大火烤得黑黢黢的墙面上交错着可怕的裂纹,带神龛的厅屋后墙已垮塌成一摊破碎的砖头,因此从洞开的大门可以一眼看穿,见到自源岩脚下的桃树林。厅屋里长满青苔的水泥地上遗留有半边水桶,几把锈迹斑斑没有把柄的柴刀和锄头,以及许多杂七杂八的炭化的木器殘片。谭兴华尽力装出平静的表情,以免招致别人的怜悯。但是他完全失去了跨进家门去察看一下自己睡房的勇气,他现在只想赶快躲进谭吉先生的书房里去哭个痛快!
谭菜接到别人的口信后,匆匆赶来,她站在一群看热闹的妇女中间远远地打量这位陌生的亲人。只见他身形瘦小枯干,头发稀疏泛黄,双目暗淡无光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毫无血色的小脸上有一对尖削的颧骨,浅薄的嘴唇上看不到一根胡须。他那空荡荡的裤管里好像杵着两根拐棍,似乎没有血肉之躯。套在骷髅架上的那件皱巴巴的灰色西服在谭菜看来如果不是别人的施舍就指定是偷来的赃物。她不相信世代与猛虎搏斗的猎人血脉里会繁衍出如此猥琐的小器后裔。她宁愿他像上海滩上的流氓,也不愿接受他这副瘪三的模样。不过,她还是走上前向他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你姑奶奶!”
谭兴华默默地像一条有了新主人的流浪狗那样听话地跟在姑奶奶身后走进了老宅。谭菜将信将疑地把兴华领进了家门,仍难以掩饰心中的失望,她在已经清空了的谭吉先生的书房里用两条板凳支起一张木板床给兴华歇脚,这里是全家最当阳最干燥的地方。她指望明媚的阳光能照亮他阴郁的世界。
谭兴华看到空荡荡的书房时心里非常失落,但没多问一句。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知道事情都发生了,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吃晚饭时,谭菜数次挑起话端,想撬开他的心门,听一听他在外多年的生活情况,但失败了。她安慰他说:“地球因为碰撞而倾斜,造就了分明的四季,人间才有了春华秋实。”
谭兴华唯唯诺诺的没一句多余的话。谭菜仍不死心,耐着性子给萎靡不振的亲人打气:“你是男人,是我们谭氏家族的男人,你应该像日月般经天纬地,光被寰宇;你要抬头挺胸像孪生将军那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谭兴华静等姑奶奶说完,抢在她开口展开下一轮说教之前,适时地起身去睡了。
“对不起,”他礼貌而生冷地招呼道,“姑奶奶,我先去歇息了。”
谭菜猜测这孩子的脑子兴许是锈坏了,她为自己拿不准该如何使其开窍而伤心起来。第二天,她着人到虎坦山去采药,叮嘱他们务必要寻找到圣木曼兑,希望谭兴华服食后能变得聪明和勇敢。她还变着法子改善伙食,给他喝最好的虎坦茶,怂恿他大碗喝烧酒,大块吃野猪肉,大声吆喝酒令。这种膏粮野味美酒的确能激发男人的斗志和欲望。但对谭兴华却不见任何效果,他指一指就拜一拜的呆板性子以及那副阉鸡公的沮丧神态让谭菜大为恼火。她之所以如此急躁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培养复兴家族的后辈了。
家里死气沉沉,老化的空气中积压了太多阴冷的霉菌味,谭菜打起最后的一点精神,每天一大早起来就忙不迭地走遍整幢老宅的各个房间,大开门窗,到傍晚时又一扇扇关上。她心想:“就算没什么人往来,但至少得让阳光和新鲜空气进到这个家里啊,绝不能让老鼠、蟑螂和蜘蛛占了便宜。她又在清理了水草的天井中放养了一打小乌龟;还在厅屋里添置了两张木方桌;每隔两三天就邀请乡亲们来聚餐一次。由于青年人大都外出务工;出于礼貌前来凑热闹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每当席散人去后;整幢老宅便重又陷入死寂的清冷中。大大小小的老鼠总是率先出来抢占地盘;墙上的蜘蛛又着手布置网络陷阱;绵绵无尽的尘埃也开始偷换时空、糊弄现实。
谭菜瘦小的身子,好客的热情,以及说话时的坚定口气,与好些年前的李秀实在是太相像了,从这位陌生的老太婆身上感觉到的亲切和熟稔使得谭兴华常常误以为自己是与先人的亡灵共处一室。当谭菜对希望渺茫的事情也热情高涨的时候,谭兴华仍保持一成不变的抑郁。他内心的绝望清晰可见,无论从他苍白而无表情的脸上,还是看人时飘忽不定的忧伤眼神。他自以为是的灵魂彻底抛却了虚荣,在从前世蔓延到今生的自卑的意识流中窒息了。
终于有一天,谭菜被谭兴华那无可救药的颓废和麻木激怒了,禁不住破口大骂:“阎王老子打发你变猪,你却要抢个人头戴在脖子上,你长了双脚是用来站立的,不能用它下跪;你的双手要学会打铳和扶犁,你的腰杆子不能那么招摇,软弱,挺直了才会有力;你晚上不能窝在自己床上,要大胆地出门去调戏女人,因为她们正等着呢;你要娶一个老婆然后偷六个婆娘,让她们全都怀上我们谭家的孩子。你难道没长耳朵吗?”
好在谭菜并不知晓谭兴华曾经干过出卖文字,化名剽窃的龌龊事,不然一定会骂得更出口更难听。谭兴华冷眼旁观姑奶奶歇斯底里的恼怒,一想到这位风风火火的老女人的徒劳的努力其实是在与不可抗拒的造化作斗争,他心中深感同情。只听他幽幽地说道:“现如今我只想知道地球上是否真的曾出现过二十六个文明,不过我敢肯定现知的人类四大文明也都终将归零,就如同谭吉先生书房中的典籍一样。”
如此没头没脑的回应令谭菜伤心欲绝,她大喊:“不,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必将与天地共存。谭吉先生的知识也永不会轶失或损毁,正在黄洞仙由菩萨看管着呢。”
说到这里,谭菜似乎才想起这个家族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她一甩手去了黄洞仙。但那时,谭斌正一门心思忙于续写《内伤》,他像入了魔似的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精神状态。谭菜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跟他谈保护传统与倡导变革之间的平衡,他居然说可以采取注射肉毒素的方法让浅薄者失去笑容变得深沉,给狂躁的人们服食维生素K以便达到反战并构建和平的目的。她说起环保与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时,他却表示自己正在思考秘鲁的纳斯卡线条与莫切文明的暧昧关系。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