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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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辈。许多年之后,他才慢慢知道,谭吉先生是明朝大员谭纶的后裔,谭纶曾与戚继光一同抗倭多年,后又负责修筑长城,官至兵部尚书,他留给子孙后代最珍贵的财富还不是谭吉先生所拥有的这些家藏,而是弥留之即留下的一段惊人的家族遗训,那便是:“永远不要放松对倭寇的警惕,那些矮小的家伙囿居于几个尿脬大的小岛上毫无出路,一定会世世代代觊觎我华夏的一切,他们比毒蛇更邪恶,比厉鬼更难缠。”
(二十)受教
历经无数次劫难后,老虎山脚下这个荒野山村成了谭吉先生最心仪的家园,除了致力于把人类知识传授给年轻的好学者之外,他内心深处更需要一份宁静。因为高山绝壁阻隔了一切纷扰,兴安村似乎与外界如火如荼的军阀混战毫无关系。人们悠然自在,他们在烧荒后的山坡上播种芝麻、扦插红薯,循季节到永乐江闹鱼,上老虎山狩猎,这里虽没有儒家纲常伦理的森然秩序,却有着澄明清澈的远古遗风。
谭吉先生庆幸自己在破碎的山河中寻到了人间的最后一片乐土。经过耐心而又艰难的谈判,他终于得到谭世林和李秀的勉强同意,亲手为谭青放了脚,把那条又长又臭的裹脚布丢进了火塘。使这位循规蹈矩的小村姑得以享受天足的乐趣,走起路来也稳当多了。开明的老先生直言不讳地表示反对男人们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畸形审美就肆意操纵和捏造女人的形体。
“瞧瞧我们的做派吧,”老先生忿忿不平地说道,“扎脚穿耳文眉割礼,诸如此类的野蛮行径哪怕在野生动物的世界里也永不会出现,这是人类文明的结石。”他又恢复了年轻时的热情,似乎有决心依靠传统的教育方法把偏僻原始的村落变成高雅的殿堂。他要教会兴安人像城里人那样拿成语和格言吵架,用诗词去哭丧,以惠施和庄子的哲学明辨是非。他给兴安村的女儿们剪发放脚,让她们和男孩子一块儿坐在私塾里念书,课余时间还教授她们抚琴弹唱《阳春》和《白雪》。他的所有构想都得到了主人家的认同和支持,这样,重新开课的私塾里再次增添了数条长凳供小姑娘们专用,从未想过还能摸书本的谭青领着妹妹谭菜怯生生地走进了教室,和谭吉先生的孙女谭恒共坐一条长凳。
比起简陋的教学设施,谭吉老先生的教学方式更为简单,他神情庄重、言简意赅,仅仅为了让学生们感悟文化知识的神圣和来之不易,他甚至排斥讲解字词的具体含义,每天只是拉长嗓门,用公鸡司晨般的调门领着年龄参差不齐的弟子们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四书五经。他故意增加了传授知识的高尚和接受教诲的困难。不过,每当他跟学生们谈起仓颉、孔子、曹植、李白、苏轼、曹雪芹等早已作古的读书人时就会显得格外亲切;好像他与他们曾是紧密相干;知根知底的邻里。
谭世林耐不住清闲又开始了晚出早归的打夜铳生活,李秀因为壁钟的停摆而乱了分寸,一直没能调整过来,成天忙得汗水溱溱、不可开交,她做梦都不会料想到丈夫又回到了野老婆的床上。端午节前三天,李秀已经在各个门楣和窗棂上插好了艾草、菖蒲和桃枝,她包粽子、酿雄黄酒,一个人忙里忙外,希望能让初来乍到的教书先生和孙女过上一个热闹的佳节。那天下午,她在老虎山上摘杨梅时顺手采撷了一些石榴花回来,在院子里给两个女儿和谭恒一个一个插戴好。这时候,突然从厅屋里传来了她原以为再也听不到的音乐声,那熟悉的钢琴曲似乎比先前更加清脆悦耳。李秀撇开花枝招展的女儿们,飞快来到复活了的壁钟前,谭吉老先生正在装配紫檀木外盒,热心的老先生已经用他那神秘莫测的知识修复了壁钟。但校正时间的问题却难住了原本无所不知的先生,他可以凭记忆和听觉把古琴的七弦调到最精准的音阶,却无法把握时间的脉搏。然而对于李秀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出山,李秀早早地守在生殖墙前,她当然不是来此寻求慰藉,而是在等待光明。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有心思认真地观赏这个家族的图腾,那扬眉吐气的巨大男根着实令人神思。它流畅、连贯的线条,它鲜活、华丽的色彩,逼真又精妙的神态简直活灵活现,哪怕少不更事且毫不知情的处女见了也会感觉似曾相识。
太阳从自源岩顶一出头,第一缕阳光照亮生殖墙时,李秀转身进屋,把时针拨到了八点整的位置。谭吉先生惊讶于李秀竟然有观天象而授时的本领,不禁连声赞叹。
端午节那天上午,没有和主人家商量,谭吉老先生就叫双胞胎帮手把厅屋门扉上的秦琼和尉迟公的剪纸像撕下,换上了画有神荼和郁垒像的桃符。直到这年秋天,金财外公来之后才告诉谭世林:“新上岗的凶神恶煞正是远古的真正门神。兄弟俩会经常巡视阴阳二界,发现有祸害百姓的游魂野鬼,就会用苇索吊起来去喂老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十一)师生过招
谭吉先生的教学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他面对的是一群在崇山峻岭间像野生动物般自由生长的野孩子。这些不服管教的学生,尽管每天都要承受戒尺抽打的痛楚,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兴趣仍然停留在谭世林先前教授的那些野外课程里。不过,家长们对这位家先生的人品和学识推崇备至,而且也迷信严师出高徒的教育神话。因此,他们非常赞赏这种千年不变的授课方式,对孩子们遭受的体罚毫不心痛。谭吉先生不苟言笑,为人正派厚道。不过他知识渊博的口碑还是在课堂上遭遇了严峻的考验,双胞胎的手掌心常被戒尺打得通红,但似乎收效甚微,因为他俩从小到大早被李秀打惯了,痛感极为迟钝。
一天上午,谭吉先生和往常一样,领诵完一首乐府诗后询问学生有什么问题。谭代文立刻起立,也许是走神、以为又回到了父亲的那些课程,他的问题与乐府诗毫无关系。他小声地问道:“先生,穿山甲的叫声是怎样的呢?”
谭吉先生活了六十多岁还从来没见过穿山甲,面对几十双如饥似渴的好奇的眼睛,他茫然无措。待慢慢喝了一口虎坦茶缓过神后,他本想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可为了不损害师道尊严,便试图把问题转嫁给其它学生,“有哪位学子知道答案吗?”老先生一边问一边想:如果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也就好办了。
谭代武应声站起,他刚要张嘴却不小心放了一个嘹亮的屁,声音婉转尖酸,响彻整个祠堂。谭恒趴在桌子上埋头笑起来,在她的带领下,私塾里响起了哄堂大笑。多年后,谭代武仍对谭恒当年的表现耿耿于怀。老先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逗乐了,他永远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全班只有谭代武一个人没有笑,他涨红了脸坚强地站在那里,只听他硬着喉咙大声说:“这就是穿山甲的叫声。”听到这里,谭恒忍不住再次暴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谭吉先生用戒尺使劲地敲打讲桌,好不容易才制止住课堂的混乱;他正襟危坐;用赞赏的目光示意谭代武坐下;并高声宣布:“回答正确!”他认为:既然这是谁也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的东西,那正确答案和放屁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是哥哥的提问鼓励了好学的谭代超,他天资聪颖又爱表现,深得谭吉先生的器重。就在他提出下个问题之前,老先生还有足够的信心把他培养成连中三元的状元呢。没想到他居然问:“先生,为什么人总吃猪肉,猪却不吃人呢?”先生火了,厉声呵斥:“那是因为猪比你还蠢!”老先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顿把声音降下来补充说道:“其实,猪有一种精神,一种‘宁可人吃我,我决不吃人’的蠢猪精神,所以它们甘于牺牲,不思报复。此乃吾侪永不能企及的思想境界。”
为了不使生物课程继续下去,谭吉先生决定动用榜样的魅力来吸引猎人的后裔,他从唐朝的孙伏迦一路讲到了清末的刘春霖。但是整部状元史没能给学生们带来多少激情,他们年龄尚小,还感受不到功名利禄的诱惑。那时候,虽然科举制度已经废除很多年,但谭吉老先生认为这正是乱世的祸端。他相信“不问出身、不分血统、不论尊卑、惟才是举”的科举制度迟早会恢复。他常想:“如果长期不行科举,如果政府不在哲学和博士中选拔官员,那国家建设将何以为继呢?”因此,他依然相信:“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神话还是会屡屡再现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一)文明侵袭
就在谭吉先生为战胜谭氏子弟的冥顽而努力时,一群吵吵闹闹的外乡人搅扰了私塾的教学秩序。他们自称来自永乐江下游的安平镇,离兴安村有好几天的路程。看得出来,这些人见多识广,全是江湖老手。他们一放下行李就与兴安人亲切地攀谈起来,毫无生促之感,而且一张嘴便打不住,像永乐江水般滔滔不绝。兴安人却没有几个听得懂他们在鼓噪什么,因为他们的口音辛辣呛人,说起话来像吵架,但是天生好奇的村民被他们诚恳的态度和诙谐的表情深深吸引。他们很快就把晒谷坪变成了热闹的集市,地上铺满了各种各样兴安人从未见过的货物,精明的小贩并不急于交易,他们一件一件地介绍、演示那些文明社会最时尚的东西,耐心地唤醒围观者的购买欲。他们把木鸢放飞,用一根细线像牵耕牛似的牵着它们迎风飞扬,任由它们在天上的云雾里与野鸽、燕子们追逐嬉戏;他们还展示了能收放自如的飞剑,会自动跳舞的木偶;最令女人们动心的是那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能让人产生幻觉的绫罗绸缎和搽在脸上就立刻焕发青春的新型涂料。总之,他们对眼花缭乱的村民说:“不要问我们有什么,而是扪心自问,你们的生活还需要什么?”
谭吉老先生带领学生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观摩揣测。这位见过不少世面的老人也被眼前的突然繁荣弄迷糊了,仿佛一脚踏空跌进了未来的世界。他一面给孩子们费劲地讲解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一面努力地思考自己的需要。当他推推搡搡来到桂树下的空地时,见一位蓄络腮胡、满脸横肉的家伙把写有“包治百病”的布幌子往树上一挂就撑起了一个摊子,上面摆放着各种草药,膏药和一些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大小葫芦。只见他赤*裸的上身显露出油腻腻的赘肉,一边用铁板抽打自身一边声嘶力竭地吆喝:“挨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狗皮膏药!”旁边照看药摊的是位白净的年轻人,说话轻声细语、彬彬有礼,看上去斯文又体面。谭吉老先生刚想张口问问他那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对方抢先了回答说:“老先生,别问我卖什么药,只看你得什么病。”他随后的表演更让老先生惊讶得直吐舌头,甚至彻底忘却了那折磨自己几十年的牙痛。
只见年轻人从铁箱中拽出一条足有两米多长的银环蛇,双手举过头顶向围观的人群展示一圈后竟然宣布那是他前世的妻子,因为与野老公私奔而得到应有的报应,这辈子投胎做了一条无脚无手的蛇来陪伴他。为了证实其所言不虚,他当众与那蛇亲吻起来。也许是恼怒于丈夫的口德不佳,恶毒的妻子在丈夫的舌头上狠狠咬了一口。丈夫并不惊慌也不觉得意外,他伸出淌血的舌头,眼睁睁地瞅着它越肿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条紫透透的比口腔还大的牛舌时才反手从巴足塘舀了一碗清水,然后从木箱中拿出一截半寸长的柴根在碗中研磨起来。谭世林担心出人命案子急得要上前帮手,但被旁边卖狗皮膏药的壮汉制止了,“亲戚不探家务事。”他不紧不慢地说,“况且,这只不过是人家夫妻间咬咬舌头而已。”
人们袖手旁观着倒霉的丈夫用磨好的药水一遍又一遍地淋在那硕大的牛舌上,亲眼目睹了牛舌变回人舌的全过程,前后不到一刻工夫。伤者甚至还用刚刚痊愈的舌头为大伙唱了一段阴阳怪气的昆曲,随后就开始高声叫卖那神奇的蛇药。兴安人一拥而上,把每截要价五个铜板的柴根抢购一空。眼明手快又极富生意头脑的谭友福一个人就趸了一百根,准备等来年立夏后毒蛇都出洞了就贩到关王庙去狠赚一笔。
不出三天,兴安人的财富几乎被这群小贩洗劫一空,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沉重代价,他们不得不设法腾出房间来堆放那些看起来无比光鲜实则毫无用处的杂货。安平人刚撤场,李仙宝就来了,见大伙被外乡人弄得晕晕乎乎的,他并不设法使人醒悟,反倒认为这正是自己施加影响的良机。他让村民们把大门连同整面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