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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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节那天,孩子们复课了。祠堂里又加了几条长凳,供村里其它的适龄孩童落座。私塾中没有一个女孩,天生早熟的谭青对此毫无怨言,她帮助母亲把糯米粉挼成一小颗一小颗的汤圆戗在竹枝上插到各个菜园里,传说能粘住雀鸟的嘴巴,从此不再啄食瓜菜。谭青每天都在祠堂门口来来去去,却从未好奇地走进去瞧瞧。她的兄弟们像唱号歌似的背诵《弟子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子。谭世林把一米长的烟杆当教鞭,一边抽烟一边监视孩子们的学习进度。他不仅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把金财外公的神话传说当成历史,把朱即师傅的巫术当成科学教授给懵懂的学生。于是,孪生兄弟很早就知道了: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的神话;炎帝神农氏断肠、黄帝轩辕氏造车的故事;两千多岁的老子仍然活着并常常到黄洞仙陪朱即师傅下棋的传说;一个赶考的书生在茅厕中捡食了地上的一粒米饭后高中状元的逸事;朱元璋年少放牛时头顶总有一朵彩云为其遮阴,他家人追寻云彩的方向给他送饭的稗史。这些模糊的知识在许多年之后尽管明知道不太属实,但谭氏子弟仍然铭刻于心,终生不忘。
经历二万五千里长征抵达延安后,在杨家岭的窑洞里,谭代文常常利用公务之余给尚未启蒙的儿子谭永秀授课。那时,他会变得严肃而敬业,不仅把课本上的内容加上自己的临场想象讲述给孩子听,甚至还把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类知识也传授给了无知的孩子。当厌学的谭永秀背书打结巴时,他就用自己五寸长的水晶烟斗轻轻敲击儿子的脑壳,像敲西瓜似的呱呱作响。让谭代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教学的神态、内容、方式与当年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父亲的烟杆要长得多,敲起脑壳来也响亮得多。在他漫长的一生中,无论是在戎马倥偬的战争岁月,还是心灰意冷的孤独晚年,他都会常常怀想起父亲挥舞着长长的烟杆给孩子们讲述文字的神奇魅力,他声称是长有四只眼睛的仓颉创造了文字并开启了人类的智慧,人们逢年过节用意味深长的文字撰写的对联不仅可以祈福,还能辟邪消灾,特别是那些连鬼也不认识的文字更是成了威力无比的符咒。
在众多的孩子中,谭代超最具学习天赋。谭世林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因为识字而兴奋不已的学生,他修长的身架上有一个不成比例的大脑袋,仿佛是专门用来装盛知识的容器。开课没几个月,他就被密密麻麻有着不同面孔和形状的方块吸引住了,常常沉浸在千变万化的文字排列和组合中自娱自乐,对世俗生活的琐事漠不关心。成年后,代超更加相信了父亲多年前对文字魅力的描述绝非信口雌黄。事实上,诡谲多变的文字不仅能把人类的快乐或痛苦放大一千倍,甚至还可轻易创造奇迹、改写历史。
因为全心投入教育,谭世林暂时摆脱了婚外情的诱惑,他在短时间内让最厌学的谭代群也有了可喜的改观。这幺子平素娇生惯养,深得李秀的溺爱,谭世林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但正是这位挂着鼻涕听课的学生居然向父亲提问:“为什么天上的太阳不会掉下来?”这立刻激发了谭世林好为人师的品性,他绘声绘色地详细讲解了“天上地下之盖天说”,为了让孩子们听得明白,他又进一步解释了四方四兽: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总而言之,”谭世林胸有成竹地说,“天就像一个倒扣过来罩着大地的大饭锅。”作为加深印象的补充,他最后又讲述了后羿射日的前因后果。末了,他大声说道:“造化让人类的童年如此漫长的唯一原因就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了。”
话是如此说,可他已是江郎才尽,文化课程难以为继。
(十八)寻找时间的秘密
在谭吉老先生千里迢迢来兴安村接任私塾教职前一个月,谭世林的教育事业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了维护长辈和师道之尊严,可怜的父亲承受着巨大压力。最终,谭世林只得改变教育方向,领导孩子们上了老虎山。他告诫孩子们:兴安男人别无选择,从娘胎里成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野兽为伍的命运。狩猎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若打不到猎物,全家人就得饿死。
有些孩子还很小,才第一次见识丛林的神秘和山路的崎岖,谭世林不停地叮嘱他们互相牵着衣襟,以免走丢了被豺狗叼走。他一路上教他们唱《薅草歌》、《打猎歌》,要他们背诵锁蛇和抵御蜂蜇的咒语。小家伙们兴奋异常,紧跟在肩扛火铳腰佩柴刀的先生身后,听他讲授荒野深山中的生存之道:学习辨识各种可食植物的花、果、茎叶和深埋地底的块根;练习把竹膜牵挂在黄蜂的脚上,放飞后跟踪它去寻找蜂巢以及如何分辨穿山甲洞与蛇洞的区别。相较于私塾中的教书先生,山林里的谭世林显然更为称职而专业。他爬上高耸入云的老虎山,走进神秘莫测的虎坦,就如同从厅屋到灶房那般熟悉,说起飞禽走兽更是如数家珍。
时日不多,孩子们便学会了如何察看野兽留下的蛛丝马迹;如何根据山川地貌的走势来预判猎物的逃遁方向并进行准确的围追堵截。后来在常年的战斗中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谭代文对此深有感触,他相信自己在游击战术中所迸发出的灵感和力量正是来源于父亲的启蒙教育,因此他始终认为自己的导师并不是马克*思而是谭世林。正是那些日子的野外学习激发了孩子们的求知欲望,为了探索时间的奥秘,有位孩子用两条高凳叠加在一起垫脚,把神龛旁的壁钟取下来拆卸了。谁也没有看到他仅凭一把剪刀和一根铁钎是如何让精美的紫檀木壁钟变成了一摊零件。大小不一的齿轮、螺丝弹簧还有杂七杂八的配饰以及打开后足有一个鼎罐大再也无法收拢的钢丝发条,全都散落在厅屋的夯土地板上。
李秀搂一捆猪草跨进大门时见一个身影从上厅屋的后门闪了出去,她走起路来像鸡啄米似的小脚无法追上麻利的孩子,只勉强看清了肇事者是双胞胎中的一个。晚上,孪生兄弟若无其事地回屋吃饭,李秀接过两人的饭碗放到一旁,把一篮子钟表零件摆到他们面前,厉声审问:“谁干的?”没想到孩子们秉承了谭世林镇定自若的坚强品质。李秀被兄弟俩异口同声的抵赖激怒了,用竹响帚劈头盖脸地打起来,也不管两个小家伙的哭喊求饶,命令他们一齐跪在一片劈开的木柴上反省。
谭世林被儿子的探索精神所感动,决心带领肇事嫌疑者把壁钟装配好,让停滞不前的时间重新启动,并把失去的光阴补上。李秀答应了丈夫的求情,但仍然坚持她的处罚决定:“不修复好壁钟,两个败家子就别想吃饭。”于是,一项坚巨而繁琐的工程便在厅屋的地板上连夜开工了。为了少犯错误,谭世林点起巨大的松明火把,使整幢房子都明亮如昼。父子仨趴在地上耐心地研究、比对、分拣零零碎碎的各种部件,靠回忆和想象开展工作。他们仿佛在一个未知世界里摸索着前进,错误接踵而至,只好装了又拆、拆了又装,始终不得要领。连沉迷在《弟子规》里洋洋自得的谭代超和调皮捣蛋的谭代群也都好奇地跑来围观,但他们被父亲和双胞胎哥哥严肃认真的神态所震慑,没敢恣意搅扰,不一会就都走开了。
天快亮时,最后一次努力几乎接近了成功,整座壁钟看起来又恢复如初,甚至可以挂到神龛旁装装样子了。虽然双胞胎的脸上显露出胜利的喜悦,但谭世林心里明白这只是一次表面的进步,与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并无二致,因为当他们把紫檀木外盒装好后居然发现菜篮里还有两个小齿轮、一个机芯和一根环状的发条无处安放。
“这样下去,等到你俩饿死了,恐怕还修不好呢!”谭世林首先灰心了,他情绪低落地下结论,“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时间是打哪儿来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九)迎接知识
翌日清晨,过了早餐时间很久,李秀才起床生火做饭。等她把煮好的潲食挑到猪圈时,好几头猪仔饿得昏了过去;她打开牛栏门后发现母牛正在偷吸自己的奶水;吃完中饭,她刚想打个盹,却看见偏西的阳光已照到床头;她赶紧提一桶衣服去巴足塘涣洗,还没洗两件,红彤彤的太阳就从切丁寨山顶掉下去了。
“真是活见鬼了。”李秀被乱麻一样的琐事缠绕得晕头转向,失去钟摆的指挥,一切都乱了套。她瞅一眼墙上那安静的死钟,忍不住再次把双胞胎拽过来进行了一番刑讯逼供,但毫无结果。于是把兄弟俩又揍了一顿。如果不是谭吉老先生的及时赶到,这种体罚也许将无休止地继续下去。
端午节前夕,一位衣衫整洁,表情深沉的老人带着她年仅八岁的孙女出现在巴足塘边。正是池塘里那对悠闲的天鹅和桂树上为数众多的蜂巢吸引了父女俩的注意并使他们停止了前行的步伐。这是兴安村在金财外公的说唱故事中最让人难忘的风貌。老先生主动与围观的村民打招呼,他竟然听到了久违的乡音,即便在嘈杂之中他也能即刻辨识出这正是自己古老家族的语言,他默默地打量面前与自己操同样方言的山民,眼中噙满泪水,他知道自己遇上了已离散三千多年的族人。他叫谭吉,此后谭世林一直亲切地称他为家先生。
据这位家先生讲,谭氏家族本是大禹的后裔,三千年前的周朝时,谭氏先祖被封为谭国国君,位于今山东莒县境内,后来谭国被邻邦所灭,谭氏子弟从此流落四方,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年近六旬的谭吉先生来自江苏,在近几年的军阀混战中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于是他带着小孙女辗转各地,以授书为生。
听说有一位远道而来的教书先生已到达巴足塘边,谭世林喜出望外。他丢下手中的烟杆一路小跑来到桂树下,并执意支付了四个关王庙挑夫的走脚钱,这些光膀子挑夫送来了八大箱行李,那是谭吉先生辉煌家业的最后一点精华。他那少小失怙的小孙女不爱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爷爷身后,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直视任何人,露出惊悚和忧伤的目光,丝毫没有游走天涯的气度。谭吉先生显然是位识趣而认真的老者,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一个破旧的木箱,把文房四宝一件一件拿出来,小心地搁在桌子上,性子缓得令人呼吸困难,谭世林一看就知道这先生铁定是从有知识有教养的人生活的大城市来的。作为见面礼,老先生当着谭世林的面花了半个小时写完一篇个人简历,文章佶屈拗口、难以句读,而且笔力深刻、书法隽秀,既有柳体的倔强力道又有颜公若不经意的雍容华贵,字里行间洋溢着远古的神秘气息。
谭世林费力地看完全文,虽不知所云,却顿生仰止之情,他郑重宣布:“这是深奥!”
谭吉先生和孙女被安置在谭世林隔壁的那间朝东向阳的房间里,每天清晨,兴安村的第一缕阳光会准时照亮这个屋子,因为它的外墙上便是那格外醒目的生殖图腾。一把梧桐木制作的古琴和八大箱行李堆满了半个屋子,谭吉先生花了一整天时间才收拾完毕。次日一大早,谭世林走进谭吉先生的住房时才发现:一夜之间,自己家竟成了书香门第。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硕大而破旧的储物柜被改装成书橱,里面塞满了各种古籍善本、孤本、公文私牍;八个大木箱沿墙根整齐地一字儿摆开,上面堆砌着一摞摞内容羼杂的各种典籍,不仅有梵文经卷、佉卢文木简,还有藏文版《天文历算》和乐行的工尺谱以及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还码放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古老印章和稀奇的清玩之物;正对房门的墙壁上挂着马远的《孔丘像》;床上放着看了一半的《玉台新咏》,还是明崇祯六年的刻本呢;枕头竟然用吕抚的《二十四史通俗演义》垫着。
“看看这个吧!”谭吉老先生见谭世林对自己的收藏充满好奇和敬佩,感觉遇到了知音。他踮起脚从书柜顶上的书堆里扽出一个陈旧的画卷,小心抖去灰尘后才轻手轻脚摊开画轴,尽管引手、包手俱已烂成了网状,但仍可感受到这古老的卷帙和艺术品在漫长的岁月里得到了主人的尊重和细心保护。“这是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真迹啊!有一幅唐人临摹的赝品现藏于大英博物馆呢。”谭世林听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他意识到面前的老者绝非等贤之辈。许多年之后,他才慢慢知道,谭吉先生是明朝大员谭纶的后裔,谭纶曾与戚继光一同抗倭多年,后又负责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