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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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正是开会时听不懂三民|主义才回头问问,但儿子似乎不想与她多说。于是她自顾自唠叨开了:“就我们妇女死心眼没主意,只会待在家里养狗喂猪伺候畜生。你们现在翅膀硬了满世界飞了,我也捆不住你们的手脚,不管你们打什么三民|主意,还是打什么共产主意,总莫要打歪主意,别把后生们带坏了。”末了,见儿子闷头吃饭,好像没在听自己说话,李秀有些恼火,就拉高了嗓门问他:“你总得告诉做父母的你到底为什么打仗吧。”
上一次,也是在这张饭桌上,她问过代文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为国民。
代武掏出手巾擦了擦嘴巴,起身边走边答道:“为民国。”
李秀一听便火冒三丈,向着代武离去的背影大声骂道:“该死的东西,把文字颠来倒去就想糊弄我这个睁眼瞎的老婆子吗?”在她想来,国民和民国那就是一回事。兄弟俩居然为了同一个目标相互残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 最好的txt下载网
(十二)毛
代武并不理会母亲的苦恼;他照常吃过晚饭忙完公务后就讲稀奇古怪的各种故事哄小谭斌早早入睡,然后把他抱到谭菜的床上。回头就与吴芙像新婚夫妇似的不知疲倦地亲热,每当吴芙那种分娩般的尖厉叫唤停歇下来,代武就拿木炭棒顺手在床头的墙壁上划一笔。吴芙过怕了聚少离多的寂寞日子,她幽幽地探问丈夫几时又得离家,多久才能再回来。代武大手一挥,说:“等墙上画满了记号再走。”夸下如此海口需要多大的气力啊,吴芙无暇细想,心里活信。就在密密麻麻的记号里,她忘了长年守望的孤苦,又找回了热恋时的激情,重新燃起了幸福的希望。
这人一乐啊,时间就过得极快,转眼间一周就过去了。正当代武被儿女私情滋润得心旷神怡时,一份冷冰冰的密电送到了他手上,内容是:据可靠情报显示,赤匪主力正往湘西方向逃窜,你部务必在三日内赶至湘江边进行伏击、堵截。
军令如山,代武不敢怠慢,临行前他把妻子拉入卧室,拿出五十个大洋让她转交给母亲贴补家用。吴芙偎在丈夫怀中哭肿了双眼,代武安慰她说等打完这一仗就马上回家度假,他还暗示希望得到她的一件礼物以便寂寞时睹物思人。吴芙当即取下手腕上的玉镯,那是从她外婆的外婆一路传下来的妆奁中的压箱之宝,早已通了灵性。但这却不是代武想要的东西,他迟疑地说:“此乃身外之物,非我所爱。”
吴芙会意,她拿来剪刀,把头发放开来,叫丈夫自己动手:“你想要多少就剪多少吧。”
代武接过剪刀并不急于动手,静候妻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才缓缓说:“我不想要头上的。”
吴芙一时愣住了,自言自语道:“那上哪弄呢?”
代武意味深长地点拨她:“只要心中有爱,人身何处无青丝?”
吴芙这才恍过神来,她淌满泪水的脸庞倏然泛红,嗔怪他:“你说什么呀,别发乱话。”
当代武拎起她丢到床上,像剥香蕉似的除去她的衣裤时,她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并使出各种法子躲让丈夫的捉摸,她凹凸玲珑的身子在床上闪展腾挪、香*汗淋漓,直到佯装的打斗和虚假的挣扎越来越慢,渐渐地在被生命发源地喷涌出的潮水洇湿了的混沌时光中变成了温柔的抚摩。随后,她双手捂住脸,遂了丈夫的心愿。
代武不多不少剪下七根毛发,一根一根比对后,用挼烟纸小心包好了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如此细腻的动作实在令人好奇,吴芙微笑着问他:“为什么喜欢这腌臜东西,能吃吗?”
代武倒也不讳言自己的偏爱,答道:“长毛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能给人温暖感,譬如喜鹊、绵羊、女人,你若不信就再想想蛇蝎蚂蟥吧,光溜溜的东西全是冷血动物。”还说他无法理解古希腊妇女用砷或石灰清除体毛的愚蠢做法。
吴芙想想也是,又追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要头发呢?”
代武把嘴巴凑近她耳朵,故意文绉诌地念叨:“上下之分,天壤之别,恰似蒿草与蕙兰,犹如葛麻比蚕丝。”说完,他站直了整理衣冠,然后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立正,向她行军礼,还单眼夸张地眨了一下,带着会心的笑容消失在夜幕中。
各种各样的主义像龙卷风似的没费多少时日就在村里激起了汹涌的浪潮,青年们的斗志空前高涨,他们再也听不进家长的劝诫,一些身体强壮,脑瓜灵光的男人前不久参加了红军,另一些人则纷纷跟在代武的马屁股后面,乐颠颠地跟随急行军的队伍像梦游似的轻轻松松地踏上了终极的不归之途。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依稀看到的那些巨大诱惑其实是死神的媚眼。这帮懵懂的出征者虽然离家时前途未卜,却个个热情满怀,菩萨也禁不住流下了慈悲的眼泪,只有他看到了原本可以避免的悲剧大幕正徐徐拉开。他们一旦走上战场,就感觉生命有了更广阔的新舞台,上司给了他们合适的理由使他们轻易地就把打仗当成了猎人的活动。落下来的一些谨慎的留守者后来则做了代群横行乡里的帮凶。
(十三)代群弄权
李秀在族人中倍受尊敬,但在政治面前却毫无影响力。她急烂了心也磨破了嘴皮子仍不能改变村中劳力迅速流失的趋势。她成宿成宿地寻思,始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明这些狠心的男人把家人和土地撂下不管去外面打仗是必要的。他们随随便便跟家人打个招呼就走了,奔赴不同的方向,许多年音讯全无。
李秀每天早早起床,挨家挨户清点又有哪些男人失踪了,偶尔见到开小差溜回家的逃兵,她便大肆宣扬那是浪子回头的榜样,是家族的福音。到年底,全村共有六十九个男人先后离家上了前线,他们渴望在战场上成为英雄,不管敌人是谁。这是让谭吉先生感到绝望的客观现实,他苦口婆心教导的孩子们,其中的一半成了另一半的敌人。虽然他们曾经同桌同学,一块儿在房前屋后的柴垛间捉迷藏,在相同的山路上互相追逐着奔跑,在晒谷坪里交换饭菜,在巴足塘里比肩畅游。谭吉先生每每与谭世林谈及眼下的现状就连连摇头叹息,他说事实证明亲人中也暗藏着危险致命的敌对分子,即便是襁褓里的婴儿也可能是潜在的威胁,因为大人无法把握他们成长的方向。
眼看村里的男人已经所剩无几,李秀没了安全感,她担心家里阳气不足镇不住邪气的侵扰,每晚临睡前总要用打湿的毛巾盖住梳妆台上的镜子,以免妖魔鬼怪潜入镜中久居。
在这趟纷乱的政治热潮中,唯一让谭吉先生感到欣慰又意外的人是谭代辉。他知书达理、头脑清醒,对大伙的作为既不鄙视也不盲从,他虽然察觉到了社会气氛的诡异,却仍就保持超然局外的冷静。他谨慎地恪守半耕半猎的持家传统,整日里不是荷锄弄地就是上山狩猎,从未奢望过食物以外的任何东西。他很享受黄昏时收工返家后坐在大门口发呆的光阴,不时有猎犬凑过来乞怜,手持荆条的牧童赶着牛群从晒谷坪经过,扎头巾的少妇坐在对门的屋檐下喂奶,亮白的乳房一甩一甩的晃眼。她的丈夫早已战死,但噩耗在传递的途中迷路后摇身一变成了迷人的谜。余晖中,生殖墙上的窗户里飘出悠扬却不合时宜的古琴声,伴随着谭恒数落负心汉的忧伤情歌,隐隐约约的人影消失在一扇扇大门后。
代群的表现得到了代武的认可,临走时他授予代群一项特权:一旦逮住共产党员,如确认无误,则可就地处决,无需上报。这无疑打足了代群的底气,他抑制不住新官上任的火气和自负,连走路的姿式也变得跟洋人似的昂首挺胸,眼睛长到了脑顶上,以致常常走错了道还茫然不知。
初上任时,代群声称自己不屑于继承和巧取,决心凭实干精神在兴安村的政治舞台上有所作为,以赢取民心。不过,这只是履新者例行的客套话,与平常打招呼说你好一样不具任何实际意义。兴安人见自家人做了保长,纷纷挺直了腰板,他们不再害怕保长,有积极者还直接给代群建言献策,可代群并不喜欢这种改变,虽然他嘴上说要全心全意为兴安人民服务,内心里却把兴安村视为了自己的领地,做梦都想要大家为他效劳。
代群把妻子晾在一边,日夜忙忙碌碌、俗尘满襟。他完全没有因难孚众望而忧心,接连出台了一系列激动人心却左支右绌的治村政策,还制定了许多令人称道的村规民约,尽管可行性是零,他却乐此不疲。他最关注的是每张公告的落款处必须用浓墨写上自己的大名,借此不断强化人们的记忆,向民众宣示:他是这块地盘的首领。日子久了,墙上的红纸公告被风吹雨打剥落后,那些内容羼杂且多有抵牾的新政策也就永远消失了,因为实在太多又都没有存档备案,代群已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公示过什么。所以,后来他成了践踏政策和违法乱纪最典型的人竟毫不自知。
随着社会局势的不断恶化,代群以支援剿匪为名擅自增加了税种,勒令村民逢红白喜事得交税,连母猪生仔、果树开花都要计税。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威,他一度抄袭了秦始皇的苛法暴*政,宣布:诽谤当局者,枪毙;交头接耳者,枪毙;暴富者也要枪毙。还规定村民不准窃窃私语,拉家常也得大鸣大放、高调扬言。他就这样野蛮地统治着这方脆弱的土地,让兴安人民真切体会了自己人带来的霸蛮统治。他们先前只认长辈和知识,如今在代群作威作福的高压统治中见识了权力的可怕和神妙,这东西来去无踪,既能令人窒息又可使人凭空变得高大威猛、完美无缺。据说有勇敢的投机客为了拥有它不惜去吃大便,结果拉出了香喷喷的佳肴,放出来的屁也馨香无比。。 最好的txt下载网
(十四)天机泄露
对此,耒阳牯感触尤深。正值代群最得意的那阵子,他又一次光临兴安村,像往常那样继续在时间和知识的迷宫中搜寻未来命运的蛛丝马迹,这次却差点丢掉了自家性命。这位半仙竟然没能料算到自己八字中的这一劫难。
时局是如此复杂,谭世林不得不花费所有闲暇时间去思索对策。他认真听取各路部队经过时所做的演讲和宣传内容,等部队过尽了仍没能弄清楚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区别。他们都喜欢喊口号、刷标语,也都嗜好给对方扣帽子、取诨号,而且都打着各自鲜明的旗帜作指引,简直就像难以辨认的孪生兄弟。他总担心领会错了政策将承受严重后果,不过,李秀就没那么多心,她顺口说道:“依我看没什么区别,一个有胎记,另一个没有。”谭世林一时没听明白,他并不知道双胞胎唯一的差异就藏在最隐蔽的地方。就连见多识广的谭吉先生也不能给出满意的答复,他无奈地向谭世林坦陈:“国共两党如同海豹和海狮,只有专业人士才能辨识出它们微小的差异就是胡须不同。
陆陆续续有一些在生殖墙前行过成人礼的后生扛着火铳来找谭世林,想听从他的教导和指示,谁也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族长早也没了主见。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将其中的一半指向代文,另一半指向了代武,这荒唐的分配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犹如异花授粉,他试图把孩子们的未来同形形色色的主义杂交,不成想结出了毁灭性的恶果。他冥冥中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因为战争除了一胜一负,还有另一个最悲惨的结局是他没料到的,结果是绝大多数谭氏子弟都同归于尽,有去无还了。只有六人有幸到达延安,三人漂洋过海逃亡到了台湾。
就在谭世林最困惑的时候,耒阳牯不期而至。凭着真诚和执着的探索精神,谭世林硬是和只认八字不认人的算命先生成了知己。耒阳牯担起遭天谴的风险向老友泄露了天机,他神秘兮兮地念道:“奇不奇?草莽将军难成器!”
谭世林乍一听,大惊失色。就像偷窥者那般心虚,他赶紧悄悄地追问下文,因为他更关心天下最终的归属。耒阳牯接连喝完了三碗虎坦茶,才慢悠悠地开了金口,说:“怕只怕,先生反手夺天下。”
谭世林心领神会,长长地吁了口气。第三天,他不顾代群的禁令,偷偷跑去赶集,鬼鬼祟祟地托熟人找路子,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关王庙年龄最大的中*共地下党员。回家后,他把党证用蜡封了藏在谷仓底下的一个铁函里,连李秀都不知道自己竟长年与一位传说“要革命不要命”的地下党员同床共枕。她只是怪怪地注意到丈夫渐渐变成了关心时事的积极分子,他经常跑去关王庙打探各路消息,随时准备把生殖墙上的两面牌翻转过来。这可把谭代湘吓坏了,他心有余悸,拄着拐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