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女-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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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吗?恶名昭彰的人竟然没对他怎样。
唉!要死了,莫非他还等着要人家对他怎样吗?
黑凤翥不费力的找到打铁店,翻下马背,随手把僵绳扔到黄骠马身上。“在这儿等我。”人便走进微开的小偏门。
入鼻的铁锈味使他皱起眉来,四处是乌漆抹黑的锅炉、铁具,再跨进一扇门后,看起来才是居住的地方。
还没过去,他就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抽噎声,紧绷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松懈了下来。
推开破旧的门,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缩在床角的小小身子。
她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红肿的双眼看得出来已经哭了好长一段时间,睫毛仍沾着泪水,那孤单无助的模样,猛烈的撞击着他的心。
悲伤过度的罗敷没有发现门口多出一个人,依旧手抱着膝,目光呆滞的瞪着发黄的墙壁,断断续续的抽噎着。
她走了多少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竟然可以从紫气东来岛回到西陇镇上,这一路上,她是受了多少惊恐才回到家的?
这个年纪的她理应被父母抱在怀中呵护疼爱,如今却因为他的莽撞,阴错阳差的成了孤儿……
遏止自己野马似不受控制的想法,黑凤翥往她走去。
他伸手一碰,发现触手冰凉,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
罗敷下意识的转过头,眼儿迷迷蒙蒙,鼻头红通通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来!”他伸手抱她。
慢慢地看清楚来人,她的身子蜷缩得更紧,还直接把脸撇开。
黑凤翥稀奇的没有发火,他最很麻烦了,麻烦向来也不敢找他,这次……是真没办法。“跟我回家。”
罗敷还是一动也不动。
他动手抱起她,用他以为自己不可能会有的软音哄道:
“听话,我们一起回家。”
“你不……呢……要我,罗敷……没有人要……”她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我要。”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脑子,感觉到她轻如羽毛的重量。
“……再也不可以说……不要……我……了。”她累了,头一沾到他的胸膛,喉咙发出舒服的叹息,但心中仍然不安。
“不会。”他保证,这是自讨苦吃啊!
罗敷把大拇指放进嘴巴吸吮,一脸纯稚无伪。
脑袋瓜蹭了蹭,寻到安适的姿势,她便静静的睡去,眼弯弯,粉色的唇边带着笑意。
他恨,恨死自己的心软,但下一瞬间看见她单纯的笑,却又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没办法!
※※※
黑凤翥原想把人带回来交差了事,就可以随便掰个理由不用再跟一个小孩纠缠不清,谁知道如意算盘打归打,事情却走了样。
几天下来,他不管走到哪,身边就是多个小跟班,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小跟班就会变成泥娃娃,才想着,又来了……
“咚!”就像这样,一个跟不上他脚步的小人儿又翻了筋斗。
为了她,已经连着三天被绑在家,闷呐,闷得已经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权限。
他霍然转过身,要喷出的火焰霎时收起。“你……怎么搞的,不会走慢一点啊!”
不能怪他,他是个年少气盛的少年。
他的心可以用在到处纵游上,而不是一个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去他的楼,他哪里都去不了,每天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个搅乱他生活的奶娃。
眼中含泪的罗敷扁着嘴,屁股痛,心里又委屈,白绸绣蔷薇花裤沾了泥不打紧,细致的小手心被沙砾压出点点的血迹来。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说你不能跟就是不能!你看,跌倒了活该!”他忍不住又怒火冲天。跟一个四岁的小鬼讲道理,软硬都不吃,又不能一拳揍倒她,她那么小,又那么纤弱,怕是指头一点就会倒地不起,等一下他又罪名一堆了。
“我……哇……”一张小脸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声大哭。
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跟心意背道而驰的黑凤翥蹲下正在飙长的身躯,检机她的手心,继而把她抱起来带到一旁的人工湖畔,用湖水为她净手。
“你还哭,要哭也有点道理好不好?”
哭得泪涟涟的罗敷听见他声音中的软化,又接触到冰凉的水,一下忘了为什么要哭,分心的玩起水来。
小鬼就是小鬼,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洗过了手,黑凤翥拉起自己的袍子擦干她手上残留的水珠。
她的小手软绵绵的,掌心是可爱的粉红……他越来越像娘儿们,越做越顺手,在外人看起来像什么?好似十足的恋童癖!
“好了,到别的地方去,别来烦我!”
不料罗敷睁大眼,才不管他说什么,两掌往他眼前拥。
“吹吹,痛痛。”
“已经不要紧了。”嘴巴这么敷衍着,他仍是细心的吹了口气,看她舒服的眯起眼睛才松口。
年纪小忘性快,罗敷一下忘了痛,像发现新天地般,小手一把拉住黑凤翥的长发,用力的拉扯。
“你……我宰了……你!”他毗牙咧嘴,模样恐怖。
眨眨无辜的眼,她被骇着了,等回过神马上扁起小嘴,又是嚎唤大哭,这一哭,哭得他肝火直上。
“我数到三你最好闭嘴,-!二!三……”
威胁对她无效,她依旧水闸全开,用魔音穿脑的声音茶毒他,表示她的不满情绪。
黑凤翥绷着脸,把“大雨”不停的哭包给持起来,充耳不闻的往“天那一方阁”走去。
天那一方阁是紫气东来岛的耳房建筑,跟另一边黑凤翥的住所“水这二重楼”恰恰执岛的两耳,两两相望。
黑凤翥脸色难看的把罗敷扔给正在抚琴的黑琦玉。
说也奇怪,一见到黑琦玉,罗敷立刻收起眼泪,冲着他露出笑。
七弦琴音未歇,黑琦玉看着怀中蠕动的娃儿。
“这是做什么?”
“看起来她喜欢你比喜欢我多一点。”黑凤翥不知道哪来的酸意,口气沉得很。
黑琦玉温柔亲切的模样,少有人会讨厌。
“有吗?”
“把她看好,我短期间不想再看到她,要不然,我会把她扔到海里喂鱼。”
“呜……她又凶我!”被他的恶形恶状吓到已经是今天的第几回了?这个大哥哥很不喜欢她,她知道。
“凤弟。”
“谁都不能阻止我出门!”黑凤翥口气坚决,可看着她红通通的鼻头,不禁又有点罪恶感。
“脚长在你身上,你喜欢去哪谁挡得住?有人绑着你吗?”
一匹野马,他们根本不奢望谁拴得住他,依照他的性子,能在岛上安静待个几日已经难得。
“看好她,我不想再当奶娘了!”
“哦,我还不知道你奶过她?”黑琦玉笑得很含蓄,在另一个黑了脸的人眼中像得逞的狡猾狐狸。
“别以为你是我大哥我就不敢打你?”
“我怕,我怕了你……”说怕,但他眼中哪有半点恐惧,反而逗趣的成分居多。
“无聊!”风一样的黑凤翥来又去,足音渐远。
“罗敷妹妹,不哭了。”细细的擦干净她脸颊上残余的眼泪,黑琦玉气定神闲的安抚她。
“换大哥陪你好吧?’”
她点头,拍拍手,坐在他的膝上,花瓣一样的唇露出笑音。
“喜欢听琴吗?”他对着她尔雅微笑。
她用小指拨了下琴弦。
琴音嗡然。
“要听!”
“你先告诉我,风弟有欺负你吗?”每次他接手的老是哭娃娃,真要不合适,恐怕要另外替她安置了。
“他没有欺负我。”像听到什么污辱的话,她涨红了脸蛋,手指别扭的用力压着琴弦。
她扁了扁红菱一样的小嘴,顿了很久才又开口,“他不喜欢我。”倔着的脸垂头丧气起来。
“你别乱想,像你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女孩人见人爱,谁不喜欢你?”
“大哥喜欢我吗?”
“喜欢。”黑琦玉的嘴噙起一朵飘忽的笑。
她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小牙,心满意足。
“大哥教你弹琴。”
“好!”不管他说什么,放了心的罗敷一律答应。
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哥要比另外一个人好多了。
至于好跟坏的定义太模糊,她还太小,并不明了。
“这琴分很多种,有七弦、五弦还有三弦,自然越多琴弦,能抚出来的音律越丰富,大哥这把‘春雷琴’始于伏羲……伏羲氏谁啊,这又是很长的故事了,你要听吗?大哥屋子里面有很多神话故事喔!”
他还有很多没说,例如琴多以梧桐木所造,又称“丝桐”,至于她能不能吸收,听不听得懂,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相处,但是,凤弟扔给他的,他总是要尽力照顾。
黑琦玉的性子是好的,起码在外表上看起来是如此,可没有人知道他骨子里的城府有多深。
跟着黑琦玉,时间很快的滑过去,傍晚,下起早来的梅雨,整个天空阴沉沉的。
外头雨色苍茫。
黑凤翥借故回来,隔着雨丝帘幕,他看见一方阁的木造长廊上偎着两个人。
漂亮的小女孩甜蜜娇憨的卧在大哥的膝上睡着了,脸颊粉嫩嫩的,呼息声均匀,看来睡得很安稳,大哥放下手中的书本,正细心的为她拉高往下掉的小毯,一旁的小几上有茶果甜点,目光触及她受伤的小手已经裹着白色的纱布,他暗忖大哥的心果然比女人还要细腻,不像他,粗糙、狂暴,浑身没一处优点。
他一头冲入雨中。
少年不识愁滋味吗?谁说的,在黑凤翥十二岁这一年,心中不经意的嵌进一个人。
雨依旧,风依然,一切看似淡然,那一年的雨季却特别长。
黑凤翥、黑琦玉十二岁的初夏,闯入他们生活的罗敷四岁足,是一株刚刚发芽的青涩春草。
光阴悄悄走过,时间的河缓缓流动,载着船上的小女孩还有少年,轻轻泅游。
青梅与竹马。
第三章
“你年纪不小了,从今天起,不可以再随便出门抛头露面,身为女子,你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虽然有点迟,总比什么都没有开始来得好,往后刺绣拈琴,莳花种草,都随你自由。”
“至于礼节和学识,有专门的师傅来教导,做我黑府的人,一定要识字懂文,剩下的生活细节不用你操心,我会拨几个丫环给你,有事吩咐她们去做,明白吗?”
鲜少见面的老太君带着庞大的随侍浩浩荡荡来到,开门见山的把目的说明,果然是厉害的当家,并没有因为忙碌忘记罗敷。
黑府要养的闺女不能随便,就如同栽培名花一样,要施肥、要除草,还要用心灌溉,害虫不许靠近。
把花养在楼里,最是安全,老太君经过一番考量后,将她安排住到水这二重楼一旁的楼宇。
不过呢……她不无遗憾的看着罗敷的脚,这天足怕是缠不成小脚了,就是硬要缠,也不能有漂亮完美的脚型。
这一大堆规定,听得罗敷懵懵懂懂,她张着俏生生的眼,还不知道自己逃过哪一项要命的劫数。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模糊强权的压力。
而命令就是命令,从那天起,不管她去哪儿都有人跟着,即使如厕,也有个丫头姊姊跟着递纸巾、洗手水,连她发个呆,亦有人胆战心惊的来问,就怕她有个什么,想自由自在的玩耍?下辈子吧。
扑蝶,总算是千金的游戏吧?但她宁可爬上树摘枣子。
荡秋千?还不如钻狗洞;池塘的锦鲤好看啊?你也帮帮忙,鱼就这么来来去去,怎么看怎么叫人打瞌睡。想找朋友来玩?可以,来的全都要是娇滴滴的富豪女,喝茶、吃点心、抚琴、说书、比谁家有钱有势、比谁穿的衣裳华丽,这一套一用再用,终致倒了胃口,老死不相往来。
胸口好闷呐!
罗敷不喜欢处处被盯的感觉,刚刚她只不过随便叹个气便惹来一堆追问,唉,不好玩。
她才八岁,过的好像尼姑和尚的生活,要不,她去找个木鱼敲敲,或者更真实些。
“四玉姊姊,我们去玩。”
忙着抹窗擦地的丫环挥挥手表示没空。“三小姐,你的书温了吗?别忘记师傅明早要你默书,默不出来别又哭了。”
“三同哥,屋外的蝉叫得热闹,你陪我捕去。”
她摇晃着三同,换来的是更温柔的拒绝。
“你是千金小姐,爬树太难看了。”
三同是个皮肤黝黑的小哥,年纪比两个女孩要长几岁,在这里司的是修理工作,大大小小能修、该修的东西都要经过他,他是乡下人出身,憨厚纯朴,唯一的缺点是死心眼,决心对谁好,就永不改变。
她……好没人缘,大家都不喜欢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岛上老太君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只是下人,小心翼翼端着饭碗,就怕一个不小心砸了,又不是向天借胆,这等事,也只有二少爷做得出来。
罗敷皱着一张悲惨的小脸,往一边走了开。
“我们会不会太残忍了?”
“唉,你说呢?”
咬了下耳朵,两个放不下心的人放下手边的工作,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