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向晚-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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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修忽然伸手，绕过叶念的背，落在她肩上，然后对着另一边静静说：“这样可以么？”
　　最后剩下的细微距离也已消失。
　　叶念抬起手，正将被猛烈江风拂乱的头发拨回原来位置，林修则垂眸看着她，唇边还带着浅笑。这个世界是由无数个平面组合而成的，可是共同拥有彼此身影的这个平面却在相机快门按下的一瞬间被记录下来——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情绪的细节。一切都无比清晰。
　　杜晓杜把相机抢回去：“我不会给你机会消灭这个铁证的。你看吧，要是没有我，你们怎么会有合照？”
　　叶念微微一笑：“嗯……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拍合照了。”
　　而上一回，还在很久以前，学生会要在校网上架一个平台。辅导员找了会长、副会长和几个骨干学生拍要放到网页上的宣传照片，选景的时候突然看见她，就招手让她过去。由于当时太过紧张，就连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而站在身边的林修亦是面无表情，尽管是再平淡不过的神色，却奇异得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一种高人一等的意味。
　　这张照片虽然让叶念有立刻把它给毁尸灭迹的想法，可最后还是夹进课本里。而变故之后安定下来，却再也没能从课本里找到，大概是在搬运途中被遗失了，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和年少青涩的时光，也被一道遗失了。
　　——它们无处可寻，且不知该从何处去找回。

　　周五收盘时国内股市再次大跌，沪市上证指数干脆地跌破3000点。股评节目的主讲人一改前日赌咒发誓沪指不会跌下3000点的坚决态度，面不改色地说：“我早就说过上方压力太大，沪市沪指将会跌破3000点大关，今天果然跌破了，不过在2700点上还是有很强大的阻力……”
　　林修倾过身子，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调换电台，立刻遭到母亲的怒目而视：“换回去！没看见我正在看股评吗？别来捣乱！”
　　林修只得调回股评的台，靠在沙发里。
　　自从去年年底的次贷危机以后，全球经济都受到波及，国内的经济亦遭到重创。奕新在国外股市挂牌交易，股票价格跌幅也不小。
　　林母专注地看着股评节目，还一边气愤地抱怨：“这个股评师真是差，上次推荐的股票都跌得厉害，害得我都被套牢了，居然还能上节目……”
　　林修语气懒散：“他要是真能预测准，自己赚钱都来不及，怎么会有这个空闲上节目？”所以，还不如让他看重播的体育节目。
　　“现在的股市未免也太过头了，之前还是6000多点，突然跌掉一半，这还让不让我们股民活啊！”
　　“做股票是投机行为，想要保值性的理财投资，当然是国债和银行债券了。”林修还惦记着重播的球赛，“妈，亏你还是学金融的，难道不知道股票价格本来就是不能被准确预测的？”
　　林母愤然抓起沙发上的靠枕朝儿子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你太闲了是不是？去把水池里的碗洗了，凭什么要我伺候你们两位老爷少爷？！”
　　林修只得站起身去厨房，只听沉默寡言的父亲在身后补上一句：“要洗干净啊。”
　　……难道他以前洗得还不够干净吗？
　　林修卷起衣袖，打开水龙头，温水哗哗从水龙里流下。从庐山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他本来就是很能自律自控的人，神经稍稍松弛一下很快就能绷紧，自己分内的工作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不过在另外一个方面……只能说是停滞不前。
　　去年刚刚升到高管的位置时，总裁还开玩笑地嘱咐过，公司里女员工太多，私人问题方面千万要克制住，是以身边的助理一向是男性员工，也一直在公司里维持不好亲近的形象，结果一时不慎养成了习惯。
　　再这样下去，说不好真的只有相亲这一条路可走。
　　林修把洗干净的盘子碗筷暂时放置在流理台上，忽然听见母亲在客厅里叫他：“林修！你过来看，这说的是不是你们公司？”
　　林修怔了一下，走到客厅，只见液晶的电视剧屏幕上黑烟滚滚、人群混乱，记者抓着话筒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话来“……现在现场还是十分混乱，我身后浓烟滚滚，失火的原因还未查明，不过还好消防队员已经及时赶到”，背景里，穿着制服的警务人员正在疏散围观人群。
　　林母握着遥控器：“这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宿舍吧？”
　　林修立刻反应过来，拿下衣架上挂着的外衣，摸到口袋里的车钥匙，快步走到玄关：“爸，妈，我去现场看一下。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这周末可能都不回来了。”
　　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媒体永远是第一时间火速赶到，根本连处理事故的时间都不留。林修转动车钥匙，启动发动机，家里离市区本来就远，还恰好同新城区的方向南辕北辙，就算道路顺畅，等赶到那里只怕连残局都被处置好了。
　　这一路过去，偏偏红灯极多，林修看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不由焦躁起来，进入主城区后的街道都有限速，不能超过60码，而计数器的指针在不知不觉之中超过这个数值。驱车过了跨江大桥的收费站，已经远远可以看见前方的警戒线，原本正常通行的车辆被迫改道，一时间交通堵塞，车辆移动缓慢如蠕动。
　　林修降低车速，一边在副驾位置上放文件的地方翻找证件，然后在交警的示意下靠边停车，把排挡杆拉到停车位置，打开车门走下去。这个情况，多半要费一番口舌。林修深深地吸了口气，克制住不露出焦躁的神态来。
　　忽听身后短促的两声汽车喇叭声，总裁从降下的车窗里探出头来：“林修！”
　　林修转过头，只见车门被推开，总裁快步走过来：“交警同志，我是奕新的法人代表，可不可以让我们先过去了解下情况？”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身份证和名片，一起递过去。
　　交警检查了下证件，就放行了。
　　林修回到车里，把排挡杆退到自动挡，跟着前面的车缓缓开进去。总裁是本市名企业家之一，当地的媒体的曝光率很高，而且……长相也十分容易让大众记住。他想起那些年轻女孩子常在背地里议论的“大Boss的脸”，那时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现在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发生这样的意外，就算……没有个人的感□彩，也足够让人焦头烂额。

　　现场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楼顶黑烟滚滚，漫天都是。
　　总裁刚让司机停车，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就见几个守在现场跟进情况的记者冲过来，把话筒塞进车窗。林修对于媒体没有好感，顾自重重关上车门，在现场走了一圈。这其中也有他们部门的员工，衣服不整，每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给折腾得格外狼狈。
　　“……怎么回事？”林修的声线平稳，依旧是带着冷冷质感的低沉语声。不管心里多么焦躁，也不能把这样的情绪表露，负面的情绪是最容易传染给别人的，然后在人群中飞快地扩散开来。
　　他一向是很会调节情绪的人。
　　“听说是四楼有人用电炒锅煮东西，中途人走开了，忘记把电源拔掉，等到回去看时整个房间都烧起来了……”
　　林修点点头，冷静地问：“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应该没有吧？我们走的是安全梯，下去的时候四楼已经全烧起来了。”
　　是的，这种时候，如果之前都没有经过相关演练，很容易慌了手脚，就算凭个人之力，也不可能控制住混乱的局面。
　　混乱——
　　再次环顾四处，还是没有寻到最想看到的那个身影。一如当年，车门关上的瞬间，也将原本就再泾渭分明不过的两个时空隔绝得更加彻底，一头是他，一头是叶念。就算他有锦绣前途，依然抵消不了心里被硬生生挖去的一块，他可以不去想，可以只专注于自己——他也的确是这样做了，但是这个缺口一直存在。
　　林修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脸孔有些眼熟的女孩子，转身走了过去。他记性一向极好，这个年轻女孩子似乎是楼下站前台的，和叶念认识，可能她们是住一起的。女孩子缩着肩膀站在那里，显得孤单而弱小，抬头看他的眼睛还是红的。
　　林修低声问：“你认识叶念？”
　　她神色茫然地点点头。
　　“……你看见她出来了没有？”
　　女孩子呆了一会儿，愣愣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没注意……”
　　这个回答其实并不算出乎意料。
　　林修细微地皱眉，捏着车钥匙的手指更用力了几分，忽然听见有人大叫，破碎的单词清晰到犀利：“医疗人员！快快！氧气罩！”
　　在旁边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刻涌上，展开担架，后面的扛起仪器，一根根透明的输液管被利落地扎下。救护车顶上闪烁着的靛蓝的车灯，渐渐灰暗下来的天色，种种嘈杂动静和悲啼，地面上慢慢泛灰的白色泡沫……这些影像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那些声音时断时续，好像是通过老旧的电路设备，涣散了又凝聚。
　　眉目俊雅的男子背脊笔直，神色再冷淡不过。可是感情总是相对的，其中一面越加深刻越加放纵，而另一面也会疯狂滋长，夺路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心慌意乱。
　　他忽然听见身后的细碎脚步声，下意识地转过头。
　　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仿佛老式唱机，突如其来的跳针。然后，停滞的一切终究继续流转如水。
　　林修嘴角微微弯起，声音低哑得不像自己的：“所以，你只是去超市了，结果一去去了这么久？”
　　叶念看了看地面，周遭的灯光将这个男子的颀长身影迤逦到眼前，而他的眼总是很深，如浓重得化不开的墨：“前面封道了。”幸好随身带了证件，就算这样还是被盘问了半天。
　　林修只是站着，嘴角弯起的笑意变得完整：“还好。”
　　还好这一次，他没有缺席。


这很明显的吧
　　已被全盘现代化的古都华灯初上，道路两旁的霓虹灯变换着炫丽光彩。叶念看着车窗外变换的街景，说：“林修，前面的超市门口停一停。”
　　林修没说话，开过路口的时候打开向右的转向灯，慢慢在路边的停车位停下。
　　叶念拉开车门，飞快地说了句“我很快的，你在外面稍稍等一会儿”，然后快步走进超市。电台里，两个DJ插科打诨地逗趣，林修抬起手，细长的指尖缓缓揉着太阳穴，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他翻起座位之间放置杂物的格子，记得里面还有一包烟，很快就摸到烟盒，却找不到打火机。他没什么烟瘾，平时也想不到要准备打火机，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也就放弃了。
　　等了也没多久，就见叶念拎着两大袋的东西走过来。林修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那时不是刚从超市回来么，还有什么要买的？”
　　叶念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开口：“那是之前啊，那个时候我怎么会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而且有些日用品是不得不买的……”虽然总裁说过要尽快给大家重新安排住处，可是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办得到？于是她就被林修好心捡回去了。
　　平心而论，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你不知道，本来我身边没多少现金，于是就打算刷卡，可又怕到时候带一张卡刷不出，就把工资卡都带上了，连身份证也在身上。这真是减轻善后负担了。”
　　真正蒙受损失的只是一些衣物，而那台笔记本电脑是在刚进大学不久买的，科技品淘汰速度这样快，到现在残余价值也没剩下多少，总的来说，已经人为地把损失降到最低。
　　“所以呢，你不如把公寓暂时租给我，毕竟我也没有遭到太大的经济损失。”叶念从超市的环保袋里找出之前刷过的信用卡，因为怕让林修等得太久，买的东西又多，也腾不出余力来把卡放回钱夹里去。
　　忽然手上一空，信用卡已经被抽走。林修看了眼发卡行的名称：“这张是工资卡？以后就归我保管了。”
　　叶念没来得及仔细去想他话中含义，就伸过手去拿，笑靥动人：“林修，哪有你有这样的！”霓虹灯的光晕映照在她脸上，更衬得肌肤白皙，嘴唇晶莹，光洁得像是要发光一样。林修按下安全带的卡扣，只听细微的咔得一声，安全带松开，随即倾身过去，呼吸渐进，嘴唇缓缓碰到她的：“想清楚再说话……”
　　叶念的嘴唇微凉，亲吻时贴近的肌肤也微凉，舌尖婉转相就，恍然有一种天旋地转的错觉——这样战栗着的唇齿相依的温存，好像令这个世界变得完满起来。林修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既不热烈也不冷漠，却缓缓地闭上了眼。
　　当街在车里接吻，这样的做法和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迥然相异。他不想、也不打算让随时会从附近经过的行人碰巧欣赏到这一幕。
　　——一切只因今晚太过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