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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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你再行一次。”
青梵猛然抬起了头,“陛下不是在说笑?”
“当着朝臣百官,当着西陵和东炎的使臣,再为司冥行一次簪礼——以天命者的身份。”
笑一笑,再笑一笑,青梵缓缓站起身来,“胤轩帝陛下,生日宴会可以补过,生辰礼物可以补送,但簪礼不能再行。如果陛下感觉可惜,那冠礼由青梵来执礼也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生辰宴会,不错,朕已经吩咐宫中内礼司去准备了,但朝廷尚礼司尚无主管,只怕到时林间非一人会十分忙碌……”
嘴角扯出微微的冷笑:尚礼司,虽然当中有一个“礼”字,但和六部中主管礼仪学术的礼部或是内廷中负责各种礼仪规范的内礼司都毫无关系。由御史台转化过来的提调、典狱、尚礼的督点三司,负责的是职官、刑狱和财帛三处督点监察工作。胤轩帝连续多道诏书要自己接管三司,此刻也是必须表明态度的时间了。“朝廷五品以上正职,需得大朝群议通过。陛下有心垂爱,青梵愧领,但朝廷制度礼法不可偏废有违,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风胥然顿时微笑,“青梵是朕的爱卿,又是朝中偶像,自然一议便过。”顿一顿,“青梵,这些年你一直在外为朕考察他国情势,十分辛苦。今日天色已晚,便在宫中暂留一夜。秋肃殿那边已经打扫清静,你与九皇儿多日不见,应有许多话说。但凡吃用需要,尽管吩咐便是;有什么不足之处,只管向朕提出来——我们君臣二人,只如从前相处,如何?”
“陛下厚爱,青梵拜谢。”微微躬一躬身子,青梵转身便向殿外走去,却听胤轩帝笑着道,“和苏,你跟着到秋肃殿去,看有什么需要的,回来报我。”
“是,皇上。”和苏小心地退出殿来,掩上门,这才向等在一边的青梵躬身行礼,“太傅大人,请随奴才来吧。”
第三十六章 … 看城郭晚日何处寂(中)
日影西斜。
踏着砖缝中顽强渗透出来绿意,青梵与和苏慢慢地走在擎云宫一条相对清静的小道上。
春日的白昼在慢慢变长,但相比起炎炎盛夏来,夜还是来得比较早些。离开澹宁宫大约是申时过半,出来的时候望见西方天边的云霞,青梵只觉心情顿时为之一畅。
落日之美,在于明知湮灭却依然从容,雍容大度,展现出之后的光热与辉煌。人多爱旭日东升霞光万道之景,他却素来偏好夕阳晚霞,喜欢在夕阳辉光下独自漫步思索。这个脾气一直延续至今未曾改变。瞥一眼身边始终落开半步,安静从容的和苏,青梵不由暗暗点头。
“和苏,这些年在宫中可好?”
“谢公子惦记,和苏很好。”
青梵十三岁起随柳衍在擎云宫常住,虽然顶着太子太傅的头衔,但到底只能算是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和苏知他父子喜好,在人前称呼青梵为“太傅”,平时都只叫一声“公子”。青梵闻言微微一笑,“那时,辛苦你们了。”
和苏微微一怔,随即低垂了眉眼,“皇帝陛下不是没脾气的人,但到底性情宽和,便是当时怒极了也很少拿下人出气为难。那阵气头过去,也就没什么了。”
知道他轻描淡写两句里面隐藏了多少惊心动魄,青梵只是微微挑一挑眉。和苏虽是内廷总管大权在握,在宫内各处却都相处得极好,无论后宫妃嫔王子皇孙,还是宫女下人太监侍卫,见到这位沉稳安静的和总管都是十分的恭顺敬重。其中的第一条,就是为的他说话极有分寸,拿捏之精圆如规画方胜矩量。胤轩十三年“玉螭宫之变”后胤轩帝的冰封三月自己早有所知,和苏也并不忌讳,“脾气”、“怒极”、“气头”几个词便向自己道出当时擎云宫众人如履薄冰的艰辛。
“这些年秋肃殿也多亏你费心照顾着,和苏,我总得谢谢你。”
“公子这般说,和苏实在当不起。当时总是三皇子殿下前后张罗安排着,和苏不过听了吩咐尽些心意。至于各殿各处的供给,那是宫中应有的规矩,督点到位是和苏的本分。虽然这四年九殿下多在宫外,但一日不建府出宫,秋肃殿的财配花用就不能减了半分。这不但是和苏的职责,也是遵照了皇上的意思。”
敏锐地抓到他语中含义,青梵停下了脚步,“皇帝陛下已经为九皇子建了府?”
“是,靖王府是胤轩十六年殿下第一次大捷回来,皇上便吩咐开始动工修建的。就在禁城南门外长安街上,和三殿下的郡王府分占了东西两头,隔一家挨着的是宁国公府,对门是毓王爷府上。”和苏很平稳和安静地继续说道,“今天公子到澹宁宫前,皇上正好亲笔写了‘靖王府’三个字交给内工司,匾额明天便可以送到王府上去。皇上还说,后日要亲到靖王府上为殿下主持迁居之礼呢。”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如此明确无误的回答,青梵还是忍不住微微苦笑。
北洛皇室惯例,皇子十八岁成年建府,搬出宫外居住,使皇子尽早独立,参与朝政,也保证后宫清静森严。为到达年龄的皇子建造府邸的规模制式,本身便表明了皇子在宗族朝廷的地位。风胥然素来宠爱皇三子风司廷,很早便为他建造府邸,风司廷出宫之日更亲自主持迁居之礼,一时引得朝中人心倾向尽归三皇子。而九皇子风司冥幼年之时不为胤轩帝和朝廷百官看重,然而自幼与王朝唯一的太子太傅柳青梵相随相处,近年更是战功赫赫圣眷日隆,帝心归属引得猜测纷纷。只是风司冥虽然因为军职协理着诸多军部兵部事务,毕竟尚未成年,无法直接参与百官议事的大朝。现在他未满十八成年便已有了自己的府邸并被允许在宫外居住,胤轩帝此举之意,无疑是表示他和其他皇子拥有完全同等的参政议事权利。
但单纯的建府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扣住百官心神的,是风司冥的府邸并非郡王府而是亲王府。北洛朝中王爵分开,“亲王”是血脉尊荣仅次于皇帝的存在,通常只有先王之子今上兄弟才有如此名号。赐给自己王子皇儿“亲王”王位,胤轩帝乃是风氏历代帝王中第一人!风胥然登基之路并不平坦顺利,宗室亲族之中至今只留下一位母系出身寒微,自幼不问世事、养花制曲为乐的毓亲王,除此以外便再无其他皇族嫡系。因此,十六岁的九皇子风司冥晋位亲王本来就足以引起朝野轰动,更何况,风胥然竟选了“靖”字作为亲王铭号——有意不避北洛风氏第一代帝王武德帝风靖宇的帝讳,其心思实在是用到了深处。
“公子在西华门外的府上,皇上也一直留心照顾着,等公子接掌了新职再开新衙。”和苏顿了一会儿,又慢慢地、稳稳地说道。
听到这一句,青梵却是猛然呆了一呆。他十三岁为太傅,在这擎云宫住了六年,前三年多在秋肃殿,后三年则同柳衍住在清心苑。西华门外交曳巷的太学士府是太学例行配给,他也只到那所宅子看过一次。此刻突然听和苏说起,心中竟是猛然涌起一股难言之情。停了片刻才说,“清心苑……封了?”
“若是公子习惯了清心苑起居,和苏这便去禀告皇上解了禁制。”
“罢了,罢了!别一回来就闹得不安宁。”青梵笑了一笑,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沉静。
秋肃殿在擎云宫西北角,与御花园十分靠近,青梵与和苏是从前廷往后宫走,虽然循的是御花园边的小路,但几处重要的殿宇却是绕不过去的。抬头见前面殿宇连廊上结队而行的宫女,心中一动,“九殿下现在是在皇后宫中?”
“是。今日九殿下随皇上回宫,与轩辕将军向陛下述职完毕已是午时,皇上便在澹宁宫传了膳,与殿下、将军一同用了膳。然后凤仪宫长史过来,皇上便让殿下去拜见皇后以叙母子之情。皇后娘娘还召大殿下和三殿下一起进了宫,应该还都在凤仪宫里,现在,”和苏看一看宫人的队伍服色,“应该是传晚膳了。”
青梵微一挑眉,随即淡淡一笑,“母子兄弟,相聚也是应当的。”
“皇后娘娘……为三殿下的婚事十分为难,这个月已经第二次请三殿下进宫了。”
“啊……三皇子妃过身也有三年了。”风司廷的元配正妃是宁国公郗铮唯一的女儿琼华郡主,十八岁与风司廷大婚,婚后两人十分恩爱,第二年一对龙凤胎的儿女更是让整个王族为之欣喜不已。皇子之中风司廷与柳青梵素来相厚,这桩婚事本是在青梵助力下促成;琼华郡主分娩之刻,也是青梵和柳衍及时赶到使母子三人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但这位贤德淑良的郡主王妃却在三年前因为难产不幸故去,留下一位天生不足的小王子。青梵深知风司廷爱重妻子,但身在皇家,他的婚事原本不能由他决定;徐皇后精明强干,自然更不会放任他一意为逝者伤悲。选在此刻请亲生的三位皇子进宫叙情……“和苏,谢谢你。”
“公子言重了。”
青梵微微笑一笑,负手身后,看着擎云宫天上一片绚烂云霞,沉默片刻,随后绽放出难得明亮的笑容,“和苏,带我去祈年殿吧。”
第三十六章 … 看城郭晚日何处寂(下)
“公子真是好闲情,才回京就到凝雪这里,凝雪果然是好面子呢!”
徐凝雪一边笑着一边端来茶盘茶海,亲手洗了碗盏煮了雪水,然后才给青梵细细地斟上茶。“凝雪没有云烟雾露,但这梅花春雪总算可以款待嘉客——公子可不要嫌弃。”
青梵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茶杯。“凝雪的茶,似乎从来都不很好喝。”
“三司一体,公子肩上的责任……可是很重呢。”
“凝雪有意帮我?”
“公子愿意让我帮?”
青梵顿时哈哈大笑,“凝雪真是直率。”端起茶杯喝酒一般一饮而尽,“既然凝雪有意,青梵求之不得。”
“公子想说的是却之不恭吧?”美丽的眼睛眨动两下,凑近青梵,一边将他的茶杯重新斟满,“公子的脾气,向来是直截了当说要凝雪相帮,结果每次都是白白便宜了凝雪。说到底,我可无法想象公子求人的样子。”
欣赏地微笑一下,青梵随手将腰间一枚精巧玉佩取下丢在桌上,“千金堂的信物——药品钱帛,需要的时候尽管拿去用。”
没有伸手去拿,徐凝雪一双妙目凝视着青梵,随后轻轻笑起来,“公子好大方!痕公子果然是痕公子,千金一掷博一粲,这份豪爽只怕便是繁荣如承安也不能见呢。”
“我只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况钱财交到凝雪手上自然是利滚利财招财,我有什么不能大方的?”
“公子说得好市侩,凝雪明明是拿这些钱去施贫舍苦救助百姓,又不是聚财放债牟取暴利。”看着那张故作小儿女娇气的秀美面容,青梵不由微微一笑,徐凝雪继续娇笑道,“公子是精明人,把人心都看透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说话最容易被听进去。两三文的药钱,两三句的开解,就可以劝一个人守住良心,所收回来何止百万千万?”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其实,人但凡有一份依靠保障,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便能生计过活,又有几个有那么多闲情往神像前空耗光阴?”
将手上茶杯轻轻放回茶盘之中,青梵黑色的眸子里沉静无澜。“你在外面这两年,真的历练出来了,凝雪。”
听他语声深沉,徐凝雪顿时一怔,随即也敛容轻笑,“是公子教导得好。”顿了一顿,才字斟句酌般的慢慢说道,“都是西蒙伊斯大神的信徒,西蒙伊斯大神的子孙,祭司,其实不过是将整个身心献给西斯大神的人而已。每日只会单纯地对着大神像祈祷的人,并不比任何人高贵;而借着西斯大神的名义为自己聚敛钱财谋取权利,那是比普通贪婪欲念更可耻的败类。在摩阳山的两年,随着到各地见习的祭司走过许多地方,看到许多神殿神社可怕的景象,让身为一国最高祭司的我非常的恐惧。但是除了将微薄的钱财分发给饥寒贫病的百姓,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不能让我的祖国也蒙受这样的灾难,我必须为北洛做些什么——当初我怀着强烈的心愿进入祈年殿,却直到今天才真正知道其中行事的艰难。”
“我听说了你的一些想法,也收到了你做法的报告。一个人支撑得很苦,对不对?”伸出手去,慢慢地扶上徐凝雪的肩头,“三个月……真是为难你了。”
徐凝雪眼睛里已经蒙上一层薄薄雾气。“那些成日关在神殿里的祭司根本不知道西斯大神子民真正的生活,他们坚持只有祈祷才是祭司唯一该做的事情;他们反对开办义务的医馆学校,反对将神殿神社的私产分给贫苦百姓;一味地花费巨资建造恢宏的神殿,塑造各种神像金身——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女人只能看到眼前而无法见识真正的未来,他们不信任我,不听从我,就因为我是个女人!”
青梵微微笑着,扶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加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