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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金庸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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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梁羽生《噢,夏梦,夏梦!》,《笔·剑·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46页。

② 陈昌凤《香港报业纵横》,39页。

③ 罗卡编《夏梦》,明窗出版社1995年版。

④ 陈朝华主编《最后的文化贵族——文化大家访谈录(第一辑)》,南方日报出版社2007年版,265页。

⑤ 沈西城(1948— )原名叶关琦,香港作家、翻译家。

金庸与夏梦在长城电影公司

再问许国,许国比较“老狐狸”,答:“好似是。”敬上老酒一大杯,许酒后吐真言:“好似追过陈思思,唔!又好似是夏梦。”

再问倪匡,倪匡比较老实:“好像追过夏梦……”

金庸对这件往事,一直都没有提起。但在他的小说里,不难看到夏梦的影子。“射雕”里的黄蓉,“神雕”里的小龙女,《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无论一颦一笑,都跟夏梦相似。①

他在“长城”的同事,后来在《明报》工作多年、以写“哈公专栏”出名的许国说:“查先生是一个专于感情的人,我跟他共事于长城电影公司时,查先生喜爱上一个美丽的女明星,那女明星是一流的大美人,而我们的查先生那时不过是一个小编剧、小说家,当然得不到那位女明星的青睐。”

与金庸有交往的台湾女作家三毛说:“金庸小说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写出一个人类至今仍捉摸不透的、既可让人上天堂又可让人下地狱的‘情’字。而不了解金庸与夏梦的这一段情,就不会读懂他在小说中‘情缘’的描写。”

他对情感生活向来讳莫如深,这件事也没有听到过他本人的任何说法,但他的老朋友、老同事都隐隐约约,没有否认,该不是空穴来风,内情只有他心中最清楚。

他离开“长城”、自办《明报》后,对夏梦的关注也是异乎寻常,1959年6月8日,《明报》初创不久,就在二版的副刊刊登了《夏梦练舞》(署名“黄蓉”)和夏梦的签名照片,说她每天练双剑对双鞭,把“美”与“勇”结合,同时学技击和舞蹈。

1961年3月9日,《明报》头版的“伶星专栏”报道“《王老虎抢亲》演职员设宴谢师,夏梦领娘子军表演惊人酒量”,说《王老虎抢亲》公映以来,盛况不衰,昨日进入第二周,仍场场满座,主要演员夏梦、李嫱等昨晚出席谢师宴,开了三桌,感谢京剧名票、梅兰芳的徒弟孙养农夫人胡韺,金庸作为导演和胡小峰一起出席。夏梦在片中演男角周文宾,银幕下的夏梦别有风韵,分别用国、沪、粤语招呼嘉宾,她与几位“长城公主”酒量惊人,逐桌逐人敬酒,少说三十五人。当晚合影时,金庸、夏梦都站在第一排。

① 沈西城《金庸与倪匡》,24—27页。

1962年秋天,夏梦有一次长时间的欧洲旅行,《明报》不仅追踪报道她的旅行踪迹,而且还在显著位置腾出版面为夏梦开辟专栏,刊登她旅行中的来信。

10月1日刊登《夏梦谈巴黎近况》,是她9月24日、25日的来信,说到登埃菲尔铁塔、在路边咖啡店喝酒、游莱茵河等。10月13日刊登《在伦敦误进谋人寺——夏梦归鸿之二》,是她10月3日的来信,她在蜡像馆看到的近代人物,都跟新闻片里看到的一样,像极了。“中国人只有周恩来一个,倒不太像。”10月14日刊登《看脱衣舞要懂行情——夏梦游记之三》,她10月6日来信说到,最感兴趣的是莎士比亚住过的茅屋,附近有戏院,专演莎翁的舞台剧。10月25日刊登《夏梦将倦游返港》,是她10月20日从德国的来信。

《明报》为一个女明星开旅行记专栏还是第一次,以后似乎也未见。夏梦的消息不时出现在《明报》头版的“伶星专栏”,事无巨细,如《夏梦穿百镑衣》《夏梦买马,乱石投林,美容秘诀,敬远脂粉》……

1967年9月,“左翼首席红星”夏梦在拍了四十二部影片之后,结束十七年的影坛生涯,告别香港,随丈夫移民加拿大。当时正值“五月风暴”,成千上万的港人移民国外。《绝代佳人》在内地已受批判,夏梦以怀孕为由拒绝参加左派发起的示威。9月27日,《明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刊登“本报特稿”,独家报道《夏梦已往加拿大》。9月28日,又在第二版头条报道陶铸欣赏这个古装美人的消息。不仅如此,这一天,《明报》还异乎寻常地专门刊登了一篇诗意盎然的社评《夏梦的春梦》:

她这次离去香港,离去她所赖以成名的长城电影公司,是一个不平常的抉择,特别是在这斗争之火燃遍了左派的圈子时,这一离去,也许还会有一阵清凉的感觉。……

事实就是这样,由于香港是一个具有极大自由的地方,任何人不仅可以有居留的自由,也有迁徙的自由,不参加政治活动的自由;或者是“在居留与政治活动两者发生矛盾的情况”之下,有抉择去留的自由。……夏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飘然远引的,也可以这样说,这是香港的自由给予了她最大的方便。

对于这许多年来曾使她成名的电影圈,以及一页在影坛中奋斗的历史,夏梦定会有无限的依恋低徊,可是,她终于走了。这其中,自然会有许多原因,在我们的想象之中,一定是加拿大草原的空气更加新鲜,能使她过着更恬静的生活,所以她才在事业高峰之际,毅然抛弃一切,还于幽谷,遗世独立,正是“去也终须去,住也不曾住,他年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们谨于此为她祝福。

《明报》社评向来评述社会大事、国际风云,为一个女明星送行,这是仅有的一次破例。

夏梦去国,《明报》依然关注她的一举一动。1968年1月31日,头条专讯报道夏梦在美国怀孕过关,将在美生产,一家大小在华盛顿定居。一年后,1969年2月17日,《明报》头版头条报道《客居长寂寞,欲作还巢燕,夏梦将返港拍片》,说她这次回港,是因她对脱离左翼仍能在港安全生活满具信心。次日(2月18日)在报头边上刊出一则简短的独家消息《夏梦先头部队林葆诚已抵港》。直到1978年夏梦才组建了青鸟电影公司,投拍第一部电影,由许鞍华执导,电影片名《投奔怒海》就是夏梦特地请金庸改出来的,大概在1982年。倪匡说:“他这一生对电影最大的贡献,只怕是把原来叫《船民》的一部电影,定名为《投奔怒海》。‘投奔怒海’如今已成为某种行动的专门名词了,影响无比深远。”①

三、《射雕英雄传》

自1957年元旦以来,《射雕英雄传》一直在《香港商报》连载,偶尔金庸生病才会停下,比如1959年4月18日,编者告白,“金庸先生因病,‘射雕’暂停两天”,4月20日恢复。1975年12月,他在“射雕”修订版《后记》中说:

回想十多年前《香港商报》副刊编辑李沙威兄对这篇小说的爱护和鼓励的殷殷情意,而他今日已不在人世,不能让我将这修订本的第一册书亲手送给他,再想到他那亲切的笑容和微带口吃的谈吐,心头甚感辛酸。

①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04页。

“射雕”中的人物个性单纯,郭靖诚朴厚重、黄蓉机智狡狯,读者容易印象深刻。这是中国传统小说和戏剧的特征,但不免缺乏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大概由于人物性格的单纯而情节热闹,所以“射雕”比较得到欢迎,曾拍过粤语电影,在泰国上演过潮州剧的连台本戏,目前香港在拍电视片集,曾译成了暹罗文、越南文、马来文(印尼),他人冒名演衍的小说如《江南七侠》《九指神丐》等种类也颇不少。

他的叙述虽然语意平淡,却可以想见《射雕英雄传》大受欢迎的程度,不但风行香港,而且波及东南亚。每天的报纸一出来,很多人会首先翻到副刊去看他的连载。市民街谈巷议的话题,多半与小说中的人物、情节有关。人们一路追看下去,看过一遍不过瘾,又看第二遍、第三遍,看过连载,又看每“回”一本的小册子,还要看最后结集出版的单行本。曼谷每一家中文报纸都转载他的作品,并在报馆门口贴出前一日和当日连载的作品。当时各报靠每天往来于香港至曼谷的班机送来香港的报纸再转载,但到了小说的紧要关头,有的报馆为了抢先,不再坐等班机到来,而利用地下电台的设备,通过电报来发表香港当天作品的内容,以满足读者迫不及待的渴望。“用电报来拍发武侠小说,这在报业史上恐怕是破天荒的举动”①,可见他的作品受欢迎的程度。

在郭靖身上依稀可以看到金庸自己的影子,他说:“写郭靖时,我对文学还了解不深,较多地体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如果说有自己的影子的话,那可能指我的性格反应比较慢,却有毅力,锲而不舍,在困难面前不后退。我这个人比较喜欢下苦功夫,不求速成。”②

他笔下的武功当然出于他的想象,但是细心的人还是发现了这些武功的源头,在形的方面,主要取自舞蹈,在神的方面则来自哲学思想,特别是道家思想。黄蓉的武功基本上就是舞蹈,“兰花拂穴手”这个名字就有舞蹈的姿态,“落英神剑掌”的身法如同落花。桃花岛上,黄蓉在花树底下舞蹈起来——

① 冷夏《文坛侠圣:金庸传》,69—70页。

② 严家炎《金庸谈读书及小说、电影创作》,《明报月刊》1998年12月号。

但见她转头时金环耀日,起臂处白衣凌风,到后来越舞越急,又不时伸手去摇动身边花树,树上花瓣乱落,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如一只只蝴蝶般绕着她身转动,好看煞人。

对她武功的想象也来自舞蹈。洪七公教会黄蓉的“逍遥游”掌法(初名“燕双飞”),两人同练,“并肩而立,一个左起,一个右始,回旋往复,真似一只玉燕、一只大鹰翩翩飞舞一般”。①

金庸说,小说里面的招式,大多数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看看当时角色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动作,就在成语或者诗词、四书五经里面,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做那个招式的名字。有时候找不到适合的,就自己作四个字配上去。招式的名字必须形象化,因为中国武术的一般招式总是形象化的,根据那个名字,大致可以把动作想象出来。②

倪匡说:“在1957年,若是有看小说的人不看《射雕英雄传》的,简直是笑话。”金庸创造了一个神话,这是他意想不到的:

我以小说作为赚钱与谋生的工具,谈不上有什么崇高的社会目标,既未想到要教育青年,也没有怀抱兴邦报国之志……不过我写得兴高采烈,颇有发挥想象、驱策群侠于笔底之乐。③

他说的是实话,他写第一部武侠小说时还在《新晚报》做副刊编辑,当时只是为了完成总编辑罗孚交给他的一项任务,不料受到读者的大力欢迎,就一路写下来了。他始终不是一个职业小说家,写小说对于他从来都是一种副业。他的作品“也有一些对社会上丑恶现象与丑恶人物的刻画与讽刺,然而那只是兴之所至,是随意发挥”。“真正的宗旨,当是肯定中国人传统的美德和崇高品格、崇高思想,使读者油然而起敬仰之心,觉得人生在世,固当如是。虽然大多数读者未必做得到,作者自己也做不到,但若能引起‘心向往之’的意念,那也是达到目的了。”这是他内心的独白。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破,在创作过程中他也未必是有意的,却处处流露出来,那就是他的故国情怀、乡土情结几乎浸透在他的全部作品中。《射雕英雄传》开篇——

① 吴霭仪《金庸小说看人生》,远流出版公司1998年版,265、266页。

②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28页。

③ 金庸、池田大作《探求一个灿烂的世纪》,266—267页。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

乌柏树是江南的一个树种,南朝《西洲曲》中有“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柏树”的诗句,这是金庸魂牵梦萦的故乡风物,是他永远的梦,一打开记忆的闸门,他往往身不由己回到儿时熟悉的那片土地,回到少年时一再仰望过的天空。一个出生在世代读书人家,在战乱中成长起来、饱经忧患的读书人,因为大时代的变动,漂泊异乡,在小小的香港落脚生根,但他身上的文化因子全部来自那片古老的土地。从《书剑恩仇录》到《射雕英雄传》,传达的首先是他所赖以安身立命的文化,武侠小说仅仅是一个载体,一种市民文化的载体,他把内心的伤痛、时代的疮疤都寄寓在这一高度市民化的载体中,这一切,他本人也许完全是无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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