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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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她!”翟庆随即反应过来,扬手指示,“连她一并送上刑台!”
一涌而上的刑卒们,手上还拎着行刑的长刀,与戒卫的大批的官兵们,凶猛地上前想拉起紧抱着人头的她上刑台,然而两眼如盲、看不清眼前一切的震玉,只是一径呆坐在地上不动,任凭他们怎么推踢打骂,她就是如立地生根的枯木,怎么也不动。
“放下那个东西!”一名刑卒将带血的刑刀扬至她的面前,震声地暴喝着。
震玉的眸子总算是有了焦距,她森冷地抬起螓首,锐眼中的恨意几乎刺穿他,令他不由自主地颠退了几步,同时也喝止住了其他人的动作。
她微转着脸庞,极为缓慢地环顾四望,流离着恨意的水眸,最终停伫在远处翟庆的身上,他的那张脸庞,勾引出她猛烈无边的恨意。
绵绵血债,罄竹难书,他们震氏会有今日,孰令致此?
脱去官场这袭充满血腥利欲的华衣,他们震氏一族老小,不过也只是几户不知晓政局世事的寻常人家吧。官场上的争名夺利,为什么要把他们这群无辜者牵连进去?白白葬送了她爹一条性命后,为何还要连带地再赔上他们震氏一族?圣上失去了皇后娘娘,痛不欲生之余便要诛罪寻仇,那她呢?圣上有血亲,她就没有吗?
恨,一腔都是恨,恨君王无道、也恨苍天无眼,最恨的,是翟庆巧借名目杀她一家,熊熊怒火在她眼中燃烧得噼啪作响,狂焰将地的双眼都烧红了。
搁下手中的人头后,她缓慢地起身一步步朝翟庆前进,一身血染而成的孝衣,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刺目。
“还不快杀了她!”见满脸满面都是血的她步步走来,心惊胆颇的翟庆忙不迭地催促着。
带着风儿余韵的刑刀随即砍向她的纤颈,就在它即将抵达目的地之前,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握住了它。
所有人都怔住了,震玉也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那名素不相识,但却在她丧命之前救她一命的男子,而后,她的意识变得很模糊,昏晕难辨得有如水面上无根的飘萍。
他没有影子。
刑卒在回过神来后,涨红了脸,奋力想要将手中的刀夺回,殒星淡看他一眼,一把将刀扯过后,立即握住刀身倾力朝前方一掷,白亮的刑刀在日光下有如辉闪的流星,刀风如啸,直朝远方的翟庆疾射而至,而其他正欲上前拿下他的人们,也被他一身散发出来的剧烈寒意给逼退了数大步。
千钧一发之际,翟庆在提督适时的推开下跌坐在地,及时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他狼狈地自地上爬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他只觉颜面扫地,在他正值当宠,说一众人不敢说二的这个当头,非得出这一口身为丞相不能、也不允许咽下的怨气不可。
“是谁……”正欲破口大骂,他的声音却忽地紧缩在喉际,梗着嗓,无法发出声来。
见他身形摇摇晃晃,以为他是受惊过度的提督忙不迭地想将他扶稳,却听见他口中嘶哑地低喃着。
“鬼……”翟庆睁大了疑惧的两眼,毛骨悚然地伸手颤指着烈阳下的男人。
“相爷?您怎么了?”提督也被他异常的失态给吓得慌了手脚。
面无表情的殒星,在正炙的日光照映下,一张令翟庆熟悉的脸庞清楚得无所遁形,他目不斜视地狠盯着多年未见的仇人,与翟庆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这张脸孔,令他即使是身在炼狱里也不曾有一日忘怀过,是这个人一手造成了今日,同时也是这个人,让他成为了一个失去君王的大将。越是深想,恨意越是向心底边生,相由心生,不知不觉间,他无法克制地换上了一张鬼脸,青面獠牙、怒目圆瞪,连他也不知在这一刻,他由一名英挺俊朗的年少将军成了阴间那暗夜噬人的厉鬼。
“有鬼……”翟庆悚吓得直往后栽倒,整个人不断在地上踢腿频退,止不住叫嚷着,“有鬼啊——”
仿佛是寂静的夜空中,忽地燃放了一枚响彻天际的烟花,引来了众人所有的目光。
法场中的众人纷纷因翟庆过于惊惧的嚷嚷声,转首面向定立在震玉身旁的殒星,一望之下,惊吓非同小可,人人也群起效之地惊叫出声,转眼间,贪看惨烈行刑的人们如惊散的鸟兽,迫不急待地慌张退去,就连其他奉命拿下震玉的刑卒和官兵们,在近距离下见着了那张鬼面后,也被吓得三魂七魄齐飞,一一弃刀逃匿无踪。
在翟庆被众武官仓惶护送即将消失在法场外之时,本欲趁着他们还未走远,想一举上前将他拿下的殒星,却因脚边微弱的呼吸声,让他莫名奇妙地止住脚步,强自按捺下了得之欲快的复伪冲动。
动不了,双脚怎么也无法离开她半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她而无法挪动双脚,低首看去,仅见震玉蹲跪在地上,将震锡被搁落在黄沙上的人头捡拾回来,接着她再张大了眼努力寻找着刑场中其亲人们的尸首。
因她的举止,他忽然觉得有久违熟悉的暖意,缓缓地渗入了他空洞的心房,他试着让自己的气息平定下来,不知为何会因她而生的感触,却始终挥之不去,他抹抹脸,试图让自己看来较为正常免得会吓着了她。
“把它放下。”在她抱着震锡的人头起身,想走至刑台上找齐其他人的时,他终于开口制止她漫无神智的举动。
又痛又累的震玉,茫茫地视着他,看他伸手接过震锡,将它放在较为洁净的刑台一隅。
“他死了。”在她又想去把它找回来时,他一手轻拉住她的臂膀,以冷硬的声调要她认清现实。
她的眼眸浮动了一会,朦胧的泪雾看似即将成形,却被她狠狠地压下,明明一双美目就已经濡湿了,但她坚决不肯让眼眶浮溢或是产生半分泪水。
对于她丧亲后面对陌生人的坚强,那份被她触动的心弦剧烈地震动了,他的喉际有种焦灼奇Qīsuū。сom书的热感,方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不料却见她水眸一转,两眼直落在地上那柄带血的刑刀上。
“别糟蹋生命。”在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拾起刑刀朝纤颈抹去时,他的动作更快,迅捷地扫去那柄刑刀,两手牢牢擒握住她的皓腕,制止住她的愚行。
无法挣扎的震玉没有开口,她只是用一种疲惫无望的目光锁住他幽黑的眼眸,感觉那惑力无限双黑眸,像似一潭冰镇寒透的深水,拥有着招唤她向下沉沦的力量,吸引着她直沉下去、沉下去……
殒星在她即将瘫倒之前,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浑身痛累的震玉勉力掀开眼帘看了看他,感觉他冰凉的指尖,如凉风般地抚过她的面颊,舒适得令她更快速地想闭上眼。
然而就在她沉入黑暗前,他将她拥至胸前,附在她的耳畔低语,她清晰地听见……
“你若真是想死,那就把命交给我吧。”
第三章
暮色徘徊在西天尽处,层叠的霞彩迟迟不愿散去,执意要为天际衬上缤纷的瑰色,不肯让黑夜的夜幕正式接手来临。
皇城的内城,都因这炫烂的霞色而染红了,在钟灵宫的天台上,一名身着术袍的男子乘着晚风,袍裾迎风款款翻飞。他往前更站一步,临高俯眺眼下的一切。皇城内城的各处高砌的皇亲巨宅、官府大院,此刻的屋瓦正反射着夕照斑烂的色彩,放眼望去,霞光如鳞,处处辉煌闪烁。
但,在这片看似一如以往的黄昏里,无人知道,有只鬼,闯进了这座不属于他的世界。
“师父。”轩辕岳不作声地来到他的身后,微微屈首向他低唤。
皇甫迟没有回首,只是一径地遥望如血色烂漫的落日。
他屈指算了算,低低一笑,“有只闯错地盘的东西来了。”
“闯错地盘?”轩辕岳迟疑了一会,也跟着摊指算来,不久,他拢紧了一双墨眉。
阴间的鬼囚,擅自闯入了阳间?他怎都没有注意到?
轩辕岳不语地在地心中辗想着,那只鬼囚,是如何闯过边界的?区区一只遭禁的鬼囚,应当是没有这份能耐,是谁帮了那只鬼囚?然而他更担心的是,那名鬼囚来到阳间是想做什么?
该不会……是为了前些日子被师父捕获的阴界殿下暗响吧?
他欲言又止,“师父,关于天坛里囚禁的阴界殿下……”
“他怎么了?”皇甫迟挑了挑眉,缓慢地旋过身来,夕照映在他的身后,令轩辕岳看不清他阴暗的面容。
“他很衰弱。依我看,再不让他返回阴间,他恐怕就撑不下去了。”无法回到阴间,吸取了阳间过多阳气的暗响,已孱弱得有如秋风中的枯叶,虽然他已用术法勉强维持住暗响的生命,但这也仅只是暂时的,他要是再不来和师父说说,只怕暗响就将魂飞魄散了。
他的唇边勾曳出无情的笑意,“你要我放了他?”
轩辕岳郑重地向他颔首,“徒儿认为师父不该留着鬼。”阴阳两界素来能够平衡,就是因为两界互不相犯,如今阳间的人私自捉了阴间身分极为重要的人物,只怕这份和平就将被摧毁了。
“喔?”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师父,鬼子会为阳间招来祸害,咱们不如……”才想建议他尽速释放暗响的轩辕岳,语未竟,已遭他驳回。
皇甫迟扬手一斥,“为师的会留着那东西,自是有他的用途。”得之如此不易,且这个机会百年也难再有一回,他怎可轻易放过这个天赐的安排?
“他不过是只幼鬼罢了,能有什么用途?”不想见一条阴间的生命就此消逝,也不想眼看将因此引发动乱的他犹不放弃,“相反的,如不尽早释放鬼子,就怕阴阳两界将因一名鬼子而造成不平,万一因此而惹出了事端来那该怎么办?倘若阴界派出鬼差想索回鬼子又该如何是好?”
皇甫迟眉心隐隐怒动,眨眼间,他的身影一闪,他已静立在辕轩岳的面前,令轩辕岳的呼吸瞬间紧紧被锁住,再无法发出声音。
“你何时变得这么多话?”这个徒儿素来不是只会照章行事,不会有怨也不会有疑吗?怎么他今日却跟那个叛徒一样,竟敢反驳起他。
“我只是……”
他的音调更是令轩辕岳不寒而栗,“我可曾允许你对阴界之鬼心软?”
“没有。”轩辕岳猛然一惊,知道他动怒了,连忙低首补救。
“知道就好。”他扬袖一拂,侧过身眺望那轮已将沦陷至远处暗山里的余日。
紧握拳心的轩辕岳,深深摒敛着气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静看着皇甫迟的侧脸。
投入师门以来,至今,少说也有廿年了,这廿年来,学术得道多年的师尊,面容一日无改,依然看来是个年不过三十的俊朗美男子,但他的实际年龄,却是谁也不清楚,众人仅知的,是人人朝他俯首的强大道术法力。
想当年,京兆外两条主要水运的江道,因暴雨泛滥成灾,淹没了两江沿岸的民居和良田,在那时,皇甫迟出现了,一袭白袍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踩踏着江水狂浪,凌空站在江面上施法不过半日,两江的怒涛犹如风止雨息,被淹没的地域,也纷纷潮退水尽。
以神人之姿出现的皇甫迟,很快的就受到圣上点召入宫面谒,不久,随即被策封为护国法师,不但在皇城内城里拥有属于国师一人的钟灵宫,在朝廷内,因有许多将他视为政海明灯的众臣们,使得他具有莫大的权势,只因不仅是民间百姓将他奉若神明,就连圣上,也得时时入钟灵宫向他请教消灾。
可是,众人和圣上都忽略了,这个谜样的国师他的来历、他真正的面目是什么,就连身为徒儿的他也不清楚,这个表面上看来救人救世的师尊,为何真实的模样,竟是如此与表里不符。
越是多靠近师尊一分,他便益发觉得,师父的血……是冷的。
皇甫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小心看着鬼子,他若挺不住了,你就为他施以延寿之法,别让他死得太早。”
“是……”他怔了怔,无奈地垂下眼答应。
“还不走?”已吩咐完毕后,见他许久仍是没离开,皇甫迟不悦地回首。
“还有一事。”轩辕岳的眉心更是紧锁,“就是荧惑守心一事,圣上命人前来询问师父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为皇室消灾。”
“转告圣上,为师将会择期祭天。”
“祭天?”惊愕之余,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但荧惑守心一事分明是天文占侯捏造的,为何还要……”就连他只要掐指算算也知道那回事是假,而师父却还要让这出假戏继续真做下去?
皇甫迟却眯细了眼,低声地向他警告,“不许把这事泄漏出去。”
望着他凌厉的眼眸,轩辕岳不能否认,即使他再怎么不想参与朝中之事,再怎么不想跟师尊一样被卷入朝争之中,可只要他身为徒儿一日,他就得被迫入局,然后再一如以往地将这朝野中的黑暗面全都咽至腹里深藏。
“徒儿知道了。”久久,他终于心灰地开口。
“岳儿。”在他疲惫地转过身时,皇甫迟又再交代,“去杀了那只擅闯阳间的鬼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