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胧鸟朦胧-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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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里开花,河里落呀!
我想亲娘,谁知道呀!
白天听见,蝈蝈叫呀,
夜里听见,山水流呀!
有心要跟,山水走呀,
又怕山水,不回头呀!”
她唱完了,默默的看著灵珊,灵珊是完全怔住了。从不知道她会唱这么长的歌,而且唱得这么完整。她呆望著楚楚,所有的意志,思想,决定……都被楚楚的歌声所敲碎了。她觉得再也没有信心,再也没有梦想,再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和意志了。因此,这晚,当韦鹏飞回家的时候,他就看到灵珊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沙发中,头仰靠在沙发背上,眼睛里充满了凄惶,脸庞上布满了无助。孤独的、悲凄的、落寞的、软弱的靠在那儿。韦鹏飞走了过去,俯身凝视她。
“怎么了?”他问。“我好累。”她低声说。
“好累?你做了些什么?”
“我的父母,你的孩子!”她喃喃的说,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们是两块大石头,我在他们的夹缝里,我推不动石头,我——好累!”他用胳膊环绕著她,轻轻的拥住了她,虽然不能完全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是,那暗示的意味却很明白。他坚定的、恳切的、爱怜的说:“如果有大石头,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可以一个人推,你太瘦太小,让我们一起来推,好吗?”月朦胧鸟朦胧22/40
12
雨季来临了。台北的冬天和春天,都是湿漉漉的。整天整晚,那蒙蒙细雨无边无际的飘飞,阴冷的寒风,萧萧瑟瑟的掠过山头,掠过原野,掠过城市,掠过街边的尤加利树,一直扑向各大厦的窗棂。灵珊在这一段时期里很安静,很沉默,像一只蛰伏著的昆虫,随寒冷的天气而冬眠起来。她不再和父母争辩她的婚事,甚至,避免再去提到它,在她内心深处,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像座山般横亘在她的面前,这份阻力比父母的阻力更强。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脆弱,她竟收服不了一个孩子。春天来临的时候,灵珊已患著淡淡的忧郁症,她变得多愁善感而落落寡欢。学校放了一个月寒假,又再度开学了。灵珊照旧上课下课,带著孩子们做游戏。下课回家之后,她常倚窗而立,沉思良久。灵珍冷眼旁观,私下里,对父母说:
“灵珊在和我们全家冷战!”
事实上,灵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与其说她在冷战,不如说她斗志消沉。主要还有个原因,韦鹏飞在过春节的时候,带楚楚回了一趟南部。从南部回来,楚楚就整个变了,她对灵珊充满了敌意,充满了冷漠。她又成了一只浑身备战的刺猬,动不动就竖起了她满身的尖刺,准备奋战。当灵珊好言询问的时候,她只尖声的叫了一句:
“我奶奶说,你要做我的后娘,我讨厌你!”
将近半年的收服工作,忽然一下子就完全触了礁。无论灵珊如何温言细语,那孩子只是板紧了脸,恶狠狠的盯著她,尖声大叫:“你不要碰我,你碰我我就咬你!”
有好几次,她真想再捉住这孩子,给她一顿责罚。可是,自从有婚姻之想,她竟不敢去责骂这孩子了。她怕她!在这种畏怯的情绪里,一味的软弱造成的竟是反效果,楚楚越来越无法无天,越来越蛮横,越来越对灵珊没礼貌。甚至,她已经懂得如何去欺侮灵珊。每当她和灵珊单独相处,她就会细声细气的说:“阿姨,我好想好想我的妈妈呵!如果她不死就好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灵珊看著她那张慧黠的小脸,和那狡狯的眼神,明知她说的是谎话,明知她对生母决无印象,明知她安心要气她,她仍然觉得刺耳刺心,而六神无主。
灵珊是消沉下去了。而在这段时间里,韦鹏飞却忙得天昏地暗,自从春节以后,旭伦的营业额提高,生产量大量增加,韦鹏飞主持公司的整个生产部门,又添购了好几部机器,他就从早忙到晚,日夜加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每次回家,都累得筋疲力竭,倒在沙发上,他常连动都不想动。但是,即使这么忙,他也没有忽略掉灵珊的消沉。一晚,他紧握著灵珊的手,诚挚的说:
“灵珊,别以为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事,等我忙完这一阵,到夏天,我就比较空了。我们在夏天结婚,好不好?结完婚,我带你到日本去度蜜月。”
她默然不语。“你别担心,灵珊,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父母对于我又能重拾幸福,开心极了,他们说,等到有假期的时候,要到台北来看你!”她微微一震。“怎么了?”他问,“你又在怕什么?”
“你的父母……”她期期艾艾的说:“他们真的很开心吗?他们并不认识我……”“他们看过你的照片。”
“怎么说呢?”她垂下眼睑。“他们一定说我很丑,配不上你。所有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
“不,正相反。”“怎么?”“他们说你很漂亮,太漂亮了一点。我妈说我太贪心了。她说……”他猛的咽住了。
“她说什么?”灵珊追问。
“没说什么,”鹏飞想岔开话题。“她觉得我配不上你,会糟蹋了你。”“不是的!”她固执的说:“她说什么,你要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他注视著她,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胳膊放在沙发上,用手托著下巴,静静的望著他。她的眼睛澄澈如秋水,里面有股庞大的力量,使他无法抗拒,无法隐瞒。他伸手抚摩她的面颊,和她那小小的耳垂。
“她说……”他轻叹一声。“你受漂亮女孩子的罪,还没受够吗?怎么又弄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当心,这女孩明艳照人,只怕你又有苦头要吃了!”
灵珊悄然的垂下头去。
“灵珊!”他托起她的下巴。“你别误会,我妈这句话并没有恶意,她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到漂亮女孩就害怕。你要原谅她,当初,她和欣桐间,也闹得极不愉快,她曾尽心尽力待欣桐,欣桐仍然一走了之。她把这件事看成了韦家的奇耻大辱。灵珊,不要担心,等她见到你之后,就知道你有多纯,多善良,多可爱了。”
灵珊仍然低头不语。“怎么?”鹏飞凝视著她,仔细的凝视著她。“你真的在担心吗?真的在烦恼吗?”她把头倚进了他怀里。
“鹏飞!”她软弱的叫。“为什么这世界上要有这么多人?而人与人间的关系又这么复杂?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事,要牵扯上这么许许多多其他的人物?”
韦鹏飞拥著她,好一会儿,也默然不语。他充分了解她心底的哀愁与无奈。半晌,他轻声低语:
“灵珊!”“嗯?”她应著。“我们找一个没有忧愁,没有工作,没有烦恼,没有纠缠……的地方去过日子吧!”
“有这样的地方吗?”“有的。”“是月球?还是火星?”她问。
他轻声一笑。“不不,不是月球,不是火星,是亚马逊河的原始丛林里。”
“那儿确实没有烦恼,没有纠缠,”灵珊点点头。“可是,有蚊子,有毒蛇,有鳄鱼,有野兽,说不定,还有吃人族把你拿去炖汤吃!哦,算了,我们留在这儿吧!”
“那么,我们还可以去阿拉斯加!”韦鹏飞转动著眼珠,“我看过一部电影,介绍阿拉斯加的风景,终年积雪,一片银白,北极熊在雪地里打滚。到处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成千成万的蝴蝶围著花朵打转……”
她笑了。“雪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成千成万的蝴蝶?”她说:“你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他正视著她。“我打了草稿,”他说:“打了半天草稿,只为——博你一笑!”她的眼睛闪亮,泪珠在睫毛上轻颤。
他一把抱紧了她,在她耳边激动的喊著:
“哦,灵珊!如果有那样的地方,我会带你去的,我真会带你去的!我不要你烦恼,我不要你忧愁,我不要你操心,我不要你这样憔悴下去!哦,灵珊,你告诉我吧,怎样能让你快乐起来?你告诉我,你教我,我一直不是个很好的爱人,我不懂怎样能够保护我所爱的……”他的身子掠过了一阵颤栗。“你教我,灵珊!是不是我太忙了?我太忽略了你?你教我,但是,不要离开我……”她把嘴唇压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言语。半晌,她抬起头来,温存的,平静的看著他。
“我说过要离开你吗?不,不会,永远不会。”她用手指轻触他的眉梢和鬓脚,她眼底是一片深深切切的柔情。“我们之间如果有阴影,如果有问题,我相信,总会慢慢克服的。鹏飞,”她轻扬著眉毛。“我不是裴欣桐,你放心。”
他深深的注视她。“你父母仍然在反对我吗?”他问:“他们是通情达理的,他们是开明的,为什么也像块无法融解的冰块?”
“有一天,楚楚也会长大,”灵珊说:“当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你会不会愿意她去嫁给一个离过婚,有个六岁大孩子的父亲?”“如果那父亲像我一样好,我是绝对愿意的!”
“你好吗?你真不害臊!”
“我真的很好……最起码,这半年以来,我已经戒除了所有的坏习惯,我努力在学好……但是,你父母不肯面对我的优点,他们只研究我的过去!”
“给他们时间!”她低语。“也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干嘛?”“去融解一座冰山。”“冰山?”他说:“你面前也有冰山吗?”
“是的。”“是——”他迟疑的。“楚楚吗?我以为你已经完全收服了她。你像是如来佛,她只是个小孙猴子,她应该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她摇摇头,无言的叹了口气。
他抚摩她的头发,紧蹙著眉头。
“你又叹气了。灵珊,你这么忧郁,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握紧她的手,忽然下决心的说:“灵珊,我们走吧!我们真的离开这所有令人烦恼的一切!我们走吧!离开你的父母,也离开我的家人,我们走吧!”
“走到那儿去?”“去美国。我可以在那儿轻易的找到工作,我又有永久居留权。我们去美国,好吗?”
“楚楚呢?”她问。他狠狠的咬了咬七“我可以把她交给我的父母!他们都很爱她!”
“你呢?不爱她吗?”灵珊盯著他问。
“我当然爱她。可是——如果她成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冰山,我……我就只有忍痛移开她!”
灵珊和他对视良久。“听我说,鹏飞。”她清晰的说:“我不跟你去美国,我不跟你去阿拉斯加,或任何地方!因为,我不要做一个逃兵!我爱我的父母、姐姐、和弟弟。我不想和他们分开,我也爱楚楚,我要她!我的问题在于,这所有反对我的人,我都爱!我不逃走,鹏飞,我要面对他们!”
“灵珊!”他喊:“你自私一点吧!为自己想想吧!”“我很自私,”她固执的说:“我想用我的胳膊,抱住所有我所爱的,不止你!鹏飞。还要抱住我的家人,和——那座小冰山,我不单单是自私,而且是贪心的!”
“灵珊!”他惊叹的喊,拥住了她,在那份震撼般的激情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日子仍然这样缓慢而规律的流过去。但是,在规律的底下,却埋伏著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地底的一条伏流,隐隐的,缓缓的流著。却不知何时,终会化作一道喷泉,由地底激射而出。这天,韦鹏飞正在工厂中工作。一部热锻机出了毛病,一星期中,这机器已有三次因热度过高,烧红之金属碎片溅出来而烧伤了工人。韦鹏飞带著几个技工,一直在埋头修理这部机器,调整它的温度。忽然,有个工人走过来说:月朦胧鸟朦胧23/40
“韦处长,有位刘先生来看你!”
“让他等一下!”韦鹏飞头也不抬的说,他整个人都钻在机器下面,察看那机器的底层。半晌,他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满身的尘土,满手的油垢,满衣服的铁屑。他抬眼看过去,才惊愕的发现,站在那儿等他的,竟然是灵珊的父亲刘思谦!“哦,刘伯伯!”他慌忙打招呼,心想,要来的毕竟来了!他必须面对这个人物,这个问题,和这项挑战了。他心里在一瞬间掠过许许多多的念头,知道刘思谦居然跑到工厂里来找他,当然是非摊牌不可了。他暗中筹思著“应战”的方法,立即做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定,不管怎样,他绝不妥协,绝不放弃灵珊!他看著刘思谦,一面用毛巾擦著手。“对不起,让您久等,那机器有点毛病!”他说。
刘思谦好奇的看看那部机器,再好奇的看看韦鹏飞。平常,他见到的韦鹏飞都是整洁清爽的,现在,他却像个工人!然后,他又好奇的打量这整个工厂,和那一排排的厂房,以及那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锅炉和冲床。
“我不知道这工厂这么大,”他说:“有多少工人?”
“工人有五百多人,算上员工和职员,就有六百多人了!”韦鹏飞说,一眼看到刘思谦满脸感兴趣的表情,他心中一动,想先跟他扯点别的,把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