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包袱-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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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尔妍
【】
1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以前,每当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与其他孩子过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时,常来给我送饭的张大娘就会用这句古话教育我,说我是成大事的人,所以不要拘泥于这种滑稽的烦恼。
我想,得有多强大的心智和坚韧的底限,才能容忍十四年来都被关在一个涂有四壁的囚笼里这种烦恼?
而我一个姑娘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既不能带兵打仗,也不能入朝为仕。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对着一块被称为圣物的“凤泣血”玉如意,祈求上天庇佑,愿每年缙云湾里的湾民们能丰收大吉体泰康健。
时不时来陪我说话解闷的林大婶也会好心安慰我说,湾里人多么的和善,你一个巫女放在别的地方都是被打死的命格,别提多不好混了,你就知足吧,况且当初你这条小命还是湾长拼了老命留下来的,这样的回报理所应当了,总比要你嫁给他当小妾强得多吧?
青衡国新圣上不是信神佛之人,他坚定科学才是时代进步的唯一标准。为防歹人借神佛之论拉拢人心叛国造反,他下令大幅度地在各处各地肆意屠杀宣扬巫教鬼神论的人们。那简直是一场旷古绝今的灾难,一夜之间,城墙门前挂满了各种萨满和巫女的人头。
我埋头一想,此话有理。
于是一拍大腿,又安心地呆在这个山洞里,不辞辛苦地给缙云湾祈福了两年。
十四加二等于十六,但今年的及笄礼上,我只收到了林大婶的一包梅干,张大娘的一盒枣泥,小牛郎的一只弹弓,和湾长的一枚咸鸭蛋……
我是巫女,虽然不知道这巫女的界定是怎么在我身上体现的,但是我向来是循规蹈矩的好姑娘,所以湾民们说是,我就是。
据说,我从小周身就总是围绕着一股脱尘之息,湾长请专人看过,说是天赋异禀,乃今时今日难得一见的有福之人,务必重用。再加上,所有人中,只有我的血滴在了“凤泣血”上,它才会发出血红色的耀眼光亮,也的确蹊跷。湾长豁然开朗,把我关在了山洞里,为缙云湾积福,每年除了清明和端阳参加祭祀,其余时间一概不许外出。
巧的是,在我被关进去的第二天,连年大旱的缙云湾就下了一场缠绵的大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过颗粒无收的惨象。
昨天,我第八十八次得意地与小牛郎谈起这事,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翻起了白眼,嘴里不停说我傻。
“你以为这都是真的?我悄悄告诉你事实吧,省得你每天自以为做的是多么高尚的事。你爹娘曾是咱们湾里的人,后来走了仕途,偏生他们跟着人模狗样的先帝干了件坏事,似乎害死了不少人,你爹娘躲回了湾里,还带着你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偷来凤泣血。可惜苍天有眼,不过一年你爹娘便因病暴毙了,这报应还连累了所有的湾里人,所以你现在算是帮你爹娘赎罪呢。”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信。
毕竟这小牛郎还记恨我前年祭祀时偷偷吃了他们家供奉祖宗的烤鸡,咱们有嫌隙在先,指不定他想唬我难受一下?
于是便呆呆地坐着等第二天张大娘送饭来问个清楚。
但过了午时她还是没来。
我虽理解那天将降大任的理论,但是饿其体肤就不太道义了吧?
又等了半个时辰,我终于按捺不住,正准备去鬼哭狼嚎一番,外头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下一秒湾长那满是血污的脸乍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吓得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艰难地帮我开锁,然后朝我摆手喊:“快逃!”
我把湾长拉进来,一边重新把门锁上一边道:“别了别了,锁着安全。”
湾长一脚把门踹开,接着便呕了一地的血,颤抖着半跪在地上。我这才发现他早已身受数剑,只是他素来穿得都是玄色的衣衫,所以不甚明显。
“你快逃,我答应过你爹娘保你平安!你悄悄从后山走,千万别走西道……”说完便倒地不起了。
我看着他狰狞而僵硬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伤感。他囚禁我多年,若说我心里没有一丝埋怨,那简直就等于一句“我在撒谎”,但他其实待我不薄,起码比湾里其他人好得多,我也打从心底视他为亚父。我只纠结了一会儿,就抱起落在一旁陪伴了我多年的“凤泣血”跑了。
既然要逃亡,当然得拖家带口,而我唯一的亲人,恐怕就只有这一块冷冰冰的玉石。
站在洞口的时候,我冥思苦想,西是什么方向?后山又是哪座?无方向感是种绝症。
我对自己的第六感一直坚信不疑,因为我曾靠着这精准的第六感,在三十秒内从所有湾民供奉的一筐大红薯中偷走了最大的两个。我强烈地感知到,应该走左边。
大约走了半刻,我才隐约看到了些房屋的影子。
但走近一看,地上居然摆满了一具具的尸体……
张大娘,林大婶,和小牛郎……其他的,我也不大认识,不过湾里十几口人,无一幸免。
我的脚步仿佛扎了根,有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空白过后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
就说刚刚应该走另一条道的!
村子里四处蔓延了浓重的血腥气,再加上这几乎要把整个湾全部包裹起来的大雾,让我觉得寸步难行,难以呼吸。
不远处,慢慢有了些许动静。
我知道第一反应应该掉头就跑,但是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让我咬了咬牙,往前迈了好几步。以我这般深明大义的性子,就算死也要跟湾民们死在一起,再说了,反正横竖一个死字,还不如看清了那杀人凶手的模样,也便死后化作厉鬼天天缠死他。
模糊中,我只能勉强分辨离我十米开外站了个人。
此时,被乌云遮蔽了的太阳露出了丝丝光亮,打在一片浓雾中仿佛划开了一道分明的线。光线落在那人的身上,倒映出骇人深沉的墨黑色。
那男子,戴着驼色的软皮面具,衣袂翩飞,神秘狂狷。
他剑端残血,周身却干净得不染纤红,他似乎也在盯着我瞧。
听到他剑上滴落血滴的声音时,我胆子顿时缩回去了,正要朝他喊先生我路过,他便纵身一跃到我跟前。
琥珀色的眼睛带着细细的打量。然后开口道:
“沈世怜?”
我点头。
他嘴角挽起个诡异的弧度,把剑架至肩上,好不潇洒。
“躲了那么多年,也该活够了。”
2章
听完这话,我本以为这缙云湾马上又要添一具尸体了。也罢,生于斯,死于斯,这一生倒算完满,反正我父母双亡,没车没房,死了倒也了无牵挂。
谁知他剑锋一收,转身就走。
我一惊,难道他良心未泯,见我楚楚可怜不忍送我一程?正要转身拔腿跑路,他又悠悠地传来一句:“跟上,想逃就就地了结,带好凤泣血,它若有闪失,也就地了结。”
我悻悻地回过身,他也恰好停下脚步,微微转过脸来,似嘲如讽道:
“况且,你逃得了么?”
这人,可以说是穷凶极恶到了某种境界,杀人如麻剑尖舔血。我稍稍计算了下,如果我每天捧着个浴桶跟在他身边,那么平均一里地就能接满一桶血。
我虽视死如归,但每次见他拔剑还是胆战心惊。
毕竟死是一回事,生不如死又是一回事。
不过随了他三天,我已完全习惯于这样刀里来剑里去的日子了。比如现在,我啃着烤羊腿数眼前飞过的血淋淋的臂膀完全是家常便饭。
他行事随性,高调低调全不在考虑范围内,杀人或不杀人的理由都相当奇葩,简单说来,就是看心情看天气。
比如,前天经过阴风沟时,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匪拦路,他装作毫不会武的模样任他们将身上的钱洗劫一空,仅剩了我怀中的凤泣血。要说那堆盗匪的智商忒让人忧伤,看了我怀里的血玉,只道一句破石头值几个钱,就把我放了,殊不知这才是价值连城的真货,也怪不得他们干着这样富得流油的勾当却穿得比乞丐还残缺。
我觉得稀奇,端出鄙夷的口吻说:“难得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手不染血,我是不是得夸你一句人性未泯啊?”心里还想着,激怒他吧激怒他吧,给我个痛快。
他眼神慵懒,似乎不屑理我,“天气太潮,手滑。”
又比如,昨天他们经过月半山,路边遇到个酗酒的农夫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老婆拳打脚踢,周围站了一圈人,却无人上前劝说或帮忙,他们将乡间窄小的山路挤得水泄不通,他等了一会儿,接着便动作极快地拔了剑,跃进人群将那农夫的脑袋削了。
众人怔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我还腹诽着,哟,居然见义勇为。谁知下一秒他就开口了:
“堵路。”
说完便又削掉了某个人的头,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慌乱尖叫着四处逃窜。
有个大爷见我站着不动,边跑边对我大声喊:“丫头快逃命!”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朝着他的背影喊回去:“我尊老爱幼,你们先逃着,我马上到——”
又又比如,今天,我们憩在一家深山里的小茶馆,露天架着大帆布那种,黄泥土砖砌的屋子,摇摇晃晃。我私下揣度了下这茶馆和小牛郎家的牛棚哪个更破旧,结果砸吧砸吧嘴,不提也罢。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场面,再看了眼一旁躲在椅子边,衣衫不整满眼惶恐的小姑娘。忍不住一阵感叹。
他的奇葩程度,简直是与日俱增,如今真是达到了个我永远无法理解的高度。
那小姑娘是这茶馆的主人,长得清秀,路过的几个浪客见了便心生歹念,成群结队地冲上来就一顿调戏。
我眼巴巴地盯着坐我前面的家伙好半晌,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罢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飞过一群鲲鹏大鸟拉屎砸死那几个混球。
结果,那小姑娘衣服被撕掉好几块,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哭起来,“啊啊啊”嚎了好几声后,他拿着茶盅的手一顿,念叨了一声:“好吵。”
然后身影闪了闪,便抽着剑过去了。
他的模样又让我想起了前日在缙云湾里初见他的情景,他这嗜血的本性,一看便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恐怕根深蒂固难以化解。杀人时连眼皮都不抬,人性恐怕都麻木了吧。
一想到这儿我就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不该轻信湾长的话出了山洞,省得自己颠儿颠儿跑到人家面前,生怕这冷面刽子手寻不到自己,这下可好,脑袋每天搁在他剑端,一个不小心就身首异处。说来说去也怪自己,早在得知湾长信了谗言,为生男孩吃了一个月鼠便伴粥然后连连腹泻十三天时我就该顿悟,湾长就是种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刻更不靠谱的生物。
他的招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待我定睛下来,浪客已经倒地不起了,倒在地上后还咿咿呀呀地说了句:“你是黑金猎头……”
黑金猎头,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我插嘴问了一句:“什么是黑金猎头?”
他瞥我一眼,“就是杀手的一种。”
我摇了摇头,“不太懂,能不能……”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不用懂。”
他大爷的什么破个性!
不过……我有那么一刻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冷血,毕竟要是真的嫌吵,直接杀了那小姑娘才一劳永逸。
他收起黑剑,对着那小姑娘漠然道:“茶凉了,换水,半柱香内不上你就在那儿。”说着朝那群尸体抬了抬下巴。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对他的所作所为发表任何看法。
再过两天,便是寒露,鸿雀南飞,菊使黄华。若是以往,林大婶也该送厚一些的袄子来看我了,还有张大娘的肉馅饼,小牛郎的糖蔗糕,就连向来缺心眼的湾长也会带着几包冬枣来慰问,虽然他一屁股坐下后便会吃掉我大半包的枣子,但那好歹是实打实的心意。
我身子被冷风吹得一阵哆嗦,心头也凄凉得紧,走道不甚留意便直直撞上了前头骤然停下脚步的他。我一个趔趄,他伸手过来牢牢钳住我的手臂。他常年把剑,手劲大得能捏碎骨头,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把我扯得更近了些,然后把我的衣领扯开了些,垂眼云淡风轻地瞄了瞄,“穿得太薄。”
我登时气血上涌,企图甩开他,但他令堂的力道实在太大,“你个登徒子!居然随便掀女子亵衣!我……”我奋力抡起另一只手的胳膊,想给他一耳刮子,他却恰时把我手一松,我便迎面朝地上摔去。
糟糕,刚刚气极之下几乎是卯足了吃奶的力气的,这一摔脸上非蹭掉一层皮不可。而下一瞬,他便伸手捞住了我的腰。
他贴得近,我几乎能察觉得出背后铿锵有力的心跳。
男女授受不亲,我被关了十六年,连最亲近的小牛郎也不曾碰过我一根头发。本以为我会羞愤不已然后再甩他一耳刮子,但他身上有股很淡然悠远的香气,瞬间便将我包裹在一片平心静气里。
他身上这香气到奇了,居然能安神平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