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钢琴只为了精通赌术:唐璜的回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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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样一条路上,我又一次遇到了她。我们没有假装不认识,也没有假装害羞,而是一起默默地向前走。
我推着单车,她走在单车的另一边。
后来我知道她每个周末都会花一块钱坐远郊的公共汽车在终点站下车,然后走一个小时的路,去到一片美丽的林子。
那片林子里既没有揣着怀表的兔子,也没有吃下后让人个头突变的蘑菇、发疯的茶壶,或者不会笑的猫。
然而,就是那样一片翠绿的世界,和树林之上的一片湛蓝的天空,成为了我们两个人的美丽仙境。
时间总会在刹那间停止,在爱情来临的那个瞬间,在一缕阳光在阴暗的房间中散开的时候,在第一次收到礼物的时候,在七岁灿烂的笑声和八岁的哭泣中,在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在我们回忆这些时刻的时候。
我们的时间停止在一棵有巨大岩石的大树下,她在手里摆弄着一支烟,像转一支圆珠笔那样转个不停。我很狼狈地在背包里摸索,一边说:“我们认识一下?”
“啊?有这个必要吗?”不是迫切地追问理由,而是反问句,很肯定地说绝对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你有烟,我有火。”我得意地笑了下,就知道她会那样说,打火机也恰好被找到。
“可是,那只是相互需要。”
“难道还不够吗?”香烟被恰到好处地点燃,她深吸一口,递给我,我学她的样子也大口深吸,却被呛出了眼泪。你一口我一口就这样交替着,直到我渐渐习惯。
“你叫什么?”我相信,如果我不开口,一根烟抽完之后我们会像原来一样各走各的路。
“比诺。”她脱口而出,决非想过才回答我。
“好奇怪的名字。”
“你记得这个名字就好,只要你大声叫比诺,我就知道叫我的人一定是你。”
“比诺!”很轻的一声。
“嗯。”很确定。
“乖。”比刚刚喊比诺响亮了一点。
“你叫什么?”
“乔舟。乔木的乔,舟船的舟。我妈妈叫乔木寒,我跟她姓。现在我叫她‘姐姐'。”
“我们怎么回去?公交车,还是单车?”她问。
“不知道,但‘姐姐’总喜欢叫我三三。”
“随便说一个。”
“有区别吗?你喜欢哪个?”
“单车。”
“觉得那样很拉风吗?”
“呵呵,你这样觉得吗?”
“难道还有更好的理由?”
“不是,因为公交车有路线有目的,永远也不会迷路。”
“这样不好吗?难道迷路才好?”
“迷路至少代表我们身处一个崭新的地方,而在这之前一定看到了之前没有看到的风景。”
“你方向感好吗?”
“很糟。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迷失方向时就顺着公交车站牌骑吧!”
我们都会想到一些关于方向的荒谬事情,躺在狭窄的床上恍惚看到附在自己身上小小的十字;从床到墙面的距离,是来回重复的一横;从家门到未知的某处,是不能逃避的一竖。当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傻傻地站定,脚趾透过鞋子和袜子的束缚,漫不经心却永远整齐地指着前方。
孪生恋(2)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我以为终于可以载她回去,但她仍旧选择坐公交车。我骑单车,跟在后面。
“我迷路了怎么办?”她登上车时我大声喊。
“笨蛋,刚才不是说过了,顺着公交车站牌骑嘛!”
“可问题是郊区的公交车哪有站牌啊?”
“那就问路啊!问路总比迷路好。”车子已经启动了,她从窗口探出半个脑袋。是的,问路总比迷路好;迷路总比不知道去哪好;不知道去哪总比知道去哪却去不了好;哪条路都比走回头路好。
我走的就是最糟糕的那条路——回头路!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自己走的是最糟糕的那条路,尽管在十字路口选择徘徊时也曾深思熟虑。最悲哀的是,即便重新来过,也会跟当初的选择一样,仍旧在那条路上举步维艰。
在迷路的时候我发现了那个小村落,从半山腰望过去,只有十几户人家,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小村落,十几幢很漂亮的房子,被围在一个圆形的栅栏里。我会注意到那个村落,是因为那个女孩就消失在其中一幢房子里。哦,她叫比诺。
再一次的相遇,仍在同样的地方。整个下午我都在那里等她出现。只要她像以前一样来到这里,遇到我是必然的。
“好巧啊!”我压抑着兴奋说。她笑笑,似乎早已看穿,只是不揭穿而已。人面对谎言的态度大抵分这几种:第一种压根看不出来,想要坦白也要反复讲好几次;第二种只要稍微看出来一点儿就马上揭穿,甚至不等对方把戏演完;第三种就是像比诺这种,看穿却不揭穿,这样才不会尴尬,事情也可以很自然地进行下去。
“你相信人生有巧合吗?”她问。
“相信。”我答。
“很好。”她愣了一下,挤出微笑,又轻声挤出这两个字,随后一声叹息。“很好”两个字还不如叹息声音大,若不是山间足够寂静,若不是我们离得如此之近,绝对听不清。
之所以能够清楚地记得这个问题,是因为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被原样照搬,只是问问题的人给出的答案让人胆战心惊。
我们就从这样的搭话开始,在小路上漫步,彼此肩膀不停地碰撞着,手指也很自觉地勾在了一起。很多种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在我们身边成群结队地绽放,还有一些荒草焚烧的气味从远处传来。很奇怪,在那个时候我们竟然没有感受到情欲,尽管那种寂静,那种美丽,都无比诱惑,我们却只是谈论着彼此还并不是很长的人生。
“我三岁时,奶奶总坐在那块岩石上给我讲故事;她似乎比身下所坐的岩石还苍老;她死过很多次,知道许多坟墓里的秘密;她曾经潜入深海,曾同古老的海盗交易,买过奇异的渔网和长生不老的药。”
“我三岁时,整天在一个大浴盆里练习憋气,从来没有人给我讲过故事,哭也没有用,不知道有奇异的网,也不稀罕长生不老的药。”
“我七岁时,在这里迷路,看着太阳下山,又看着太阳上山,后来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把我领回家了。”
“我七岁时,在北方寒冷的冬天里去很远的地方学琴,走累了,把头埋在深雪里感到很温暖,可千万不能睡着了,否则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我十三岁时,奶奶去世了,被埋在这里。之后我常常来这里给她讲故事,我相信她一定会活过来,这样她再见到我时就不会感到陌生。”
“我十三岁时,每天都要吃一个苹果、练十个小时琴,每两年要搬一次家,觉得生命索然无味。我喜欢吃青一点的苹果,熟透的固然更甜,但总能吃出一些腐烂的味道。”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孪生恋(3)
“我十六岁时,经常一个人坐在这块石头上发呆,听见飞鸟阵阵鸣叫,却看不见鸟儿,然后,在这里遇见了你。以后的我们会是怎样?”
这时,刚巧有一群鸟儿飞过。那些飞鸟,终于现身。
“我十六岁时,火车上的奇怪男人跟我讲关于双食年的奇怪故事,我总觉得那一切与我有关。然后,在这里遇见你,知道从此人生会发生改变。”
“我喜欢纯洁。”
“我喜欢极端。”
“我喜欢心有灵犀。”
“我喜欢撕心裂肺。”
“我喜欢逆流而上。”
“我喜欢支离破碎。”
“我喜欢苦尽甘来。”
“我喜欢玉石俱焚。“
“我喜欢缅怀。”
“我喜欢诠释。”
如果我们是在说爱情,这是最易伤人也是最容易留下印迹的两种爱情。不受伤怎么留下印记?伤口不深,印记怎么能保持一生清晰?
越是明知会受伤的爱情,越是容易让人勇往直前。
呵,纯洁和极端明明就是一种爱情。
“还是十六岁,听到从阁楼里传出的琴声,泪流满面。然后我假装自己是在看天空中的飞鸟,那一刻,我开始想改变。”
“还是十六岁,从阁楼的窗子看到穿紫色裙子短发的你,魂不守舍。也是这一刻,我不再想离开这里。”
“乔舟,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我永远也不会亲口告诉你,但你迟早会知道的。”
“比诺?”
她犹豫了一下,沉默了三秒钟之后,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怪我当时并未留意那短暂的沉默。
“我希望我很快会知道,因为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会让两个人很亲近。”
她笑了一下,当时我以为是甜蜜,后来才知道是苦涩。再后来才明白甜蜜和美好的回忆才会让人亲近;而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哪有什么美好可言。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屋子里一片漆黑,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我一直忘记说,这个小镇每个周一到周五的晚上都会停电。不是为了节约能源,没有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大概是为了某些人的回归。开始会不适应,但慢慢就喜欢上了。在没有电之前,人类的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时的人们生活节奏很慢,尤其是在冬夜,人们都喜欢聚在一起,会口口相传一些故事和歌谣,会偷情。这些都令人感到温暖。
我进屋之后,“姐姐”才点了蜡烛。我直奔餐桌,桌子上有我喜欢吃的生煎和紫米粥。
“你今天很开心。”“姐姐”说。
“嗯。”我边吃边答应着。那个敏感的女人,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你记得不记得来时在船上,你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这个小镇上会不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命中注定一样在这里等我?原来真的有。”
“她叫什么?”
“比诺。我们在一起,什么都聊,花草树木、孤独的鸟、温暖的雪、青酸的苹果、长生不老的奶奶……”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姐姐”在听,但她再没有说话。
这样的聊天使得我和“姐姐”两个人都很惭愧,因为我们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人,相依为命,而我们却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聊过天。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姐姐”问。这是她的原则和聪明之处,就是决不让对话在一个尴尬之处戛然而止,那样容易让人产生出心结。
“米饭。北方的米饭。”我说,随即又问,“是不是我一快乐你就会不开心?”
“我虽然冷淡,但也喜欢看你开心。”看似天造地设的一问一答,我跟“姐姐”却是同时脱口而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孪生恋(4)
“如果有一天,某个深夜,我带她回家,你要装作不知道。”
“我答应你,但你们动静要小点。”“姐姐”笑着说,真是难得的一笑。
第二天早上,我真的吃到了很好吃的北方米饭,配一盘切得很细很细的炒土豆丝。我爱那种米香。
“姐姐”做饭很好吃,只是很难吃到,尤其是早饭。
难道她不想让我觉得别的女人对我更好?我一边吃饭一边坏笑。
无论我有多么不情愿,我都要进到那所陌生的学校里边去了。我发现越长大就越对新环境心存恐惧,直到我看到比诺坐在我同桌的位置上。
我以为,这就是比诺所说的永远都不会亲口告诉我的秘密,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偶尔也会遇到心想事成这种事。
当时我唯一察觉到的就是坐在我身边的比诺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可当我后来清晰地回想这一切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只有在我们相遇的前三次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裙,在岸边,在巷子里,在孤独的鸟出没的林地,优雅而孤独地美丽着。
而开学之后的比诺,完全是那时的相反体。
她喜欢穿很中性的衣服,身上有着浓烈的香水味道,头发总是乱的,有着江南女孩独有的白皙的脸,却喜欢佩戴用一大串彩色的玻璃、塑料、线绳和黑色石头做成的项链,爱吃甜食,喜欢把手弄得脏兮兮的,喜欢画画,很唠叨,爱讲故事,甚至是胡说八道。
比诺就像是一颗葡萄,开始是绿色的,单纯的绿,后来就有了鲜艳的颜色,熟透了,被摘下来放到缤纷的水果拼盘里,果盘被搅拌,变得色彩斑斓。
开学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秋天来了。
“你从哪来?”
“北方。”
“北方的天也常常下雨吗?”
“不会。”
“那北方的天什么样啊?”
“很蓝很高!”
“多蓝多高?”
“蓝到让人常常想质问天空,明明可以那么蓝,为什么还让这些破雨下个不停。”
……
比诺总是不断地有问题出现,除非,她人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