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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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妹妹。。。 你是李家大院里的人吧?”李松福带笑地说,“长这么高,快不认识了,听人说你现在随当官的姑妈住在一块,你也是来这里读书?”
“是,”李超兰听李松福提到李家大院,便撇开了这个话题,“李伯,我们去办入学手续,你先去寝室等着,男寝室在东楼,门上都写上了班次的──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好了。”
李超兰从走廊的窗口把新生男寝室的方位和怎么走的路线指给了李松福。这时,申学慈走了过来:“石贤,昨天与我们同船来的那位女同学说,我们应该先去寝室占个好铺位──啊,是李超兰,我没注意呢,你好!”
“申学慈,你好,”李超兰随即做出安排,“那你就与李伯先去寝室开好铺,我领石贤注了册,回头再来找你们。”
“这样好么。。。 也好。”李松福慢吞吞地从上衣袋里掏出代石贤保管的学费,一张张地数给石贤,反复关照,“千万别弄丢了,你妈全给换上了崭新的整票。。。 得点清楚啊。”
“没事的,错不了。”李超兰说,“石贤,我们走吧!”
彭石贤接过钱,与李超兰走了。
“还是我给你去交吧?这钱... ”李松福又放心不下地尾随了几步,但这两个孩子已经转过走廊去了,他只得停住脚步,一会才转过身来。
“你们与谁一块乘船来的?一路上好走吗?”李超兰见彭石贤一直不说话,样子还像有点不高兴,猜想他这是在女孩子面前忸忸怩怩,便又问,“你怎么不回我的话呀?”
“这杂种!”彭石贤用小镇人经常出口的话骂了一句。
“怎么啦,你。。。 ”李超兰一听这不知来由的话,便站住了脚,笑容也消逝了,“你骂谁呀?难道是骂申学慈刚才说的那个女同学?她叫什么名字?是与你们同船来的?谁还敢招惹你们!”
“不是,谁骂她,我就骂你们那高个子,”彭石贤对那个叫陈灿英的女同学虽然没有多大的好感,在船上的时候,她对申学慈表现了格外的热情,似乎让其他同学感受到了冷漠,不过,在这里,彭石贤确实不是骂她,“我是个‘乡巴佬’又怎么样!”
李超兰笑了,“是有同学说他‘鸟’。。。可你怎么能说他是‘我们那高个子’?你这人说话真是怪不讲理!”
彭石贤也笑了一下,“我可没有说你──你好吗?”
“你问我什么好不好?”李超兰望了彭石贤一眼,“我当然比在小镇好!”
很快,彭石贤就被李超兰的热情感染了,俩人一路上谈得十分投机,从缴费处出来时,他们都感到是办成了一件大事:
“那个李伯,还当我们是点不清几张票子的小孩子!”
“我妈耽的心还多,一说上学,她就掉眼泪。”
“你是你妈的心肝宝贝,小镇人谁不知道!”
“都怪我妈。。。 你青姑妈待你好吗?”
“青姑妈对我最严格,我真怕她,不过,她是为了我好。”
“我听说过,你青姑妈的立场最稳。。。 是么?”
“。。。 所以,我一定要争取入团,入了团才能入党,入了党才能革命,你说是么?”
“那当然!”
“不过,不过我不如你,首先要经受得起考验,对我的考验比别人要久,青姑妈跟我说过了。”
“为什么?我才不如你呢,都说我个性强。”
“我是说出身。。。 个性强不算什么,我青姑妈就常说墨姑妈太没有个性,要不,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
“当然是!依我看,人就是得有个性,我就喜欢。。。 ”
说到这里,李超兰打住了,她本来是在无意之中学了她青姑妈说话的腔板,见彭石贤傻乎乎地望着她,便觉得这话似乎不该说下去了。
彭石贤也觉得他们的谈话不该贬低了李墨霞老师,就说:“你墨姑妈在我家说过,她想再去读几年书,认为只有读好了书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那当然,我青姑妈主张她去考师院,出来就可以教中学。”李超兰也像一时想到什么,“你知道吗?我们的班主任叫仇道民,是我墨姑妈中学时的同学,他们现在还。。。 还常通信。”
彭石贤也知道这个秘密,但他没有勇气答腔,感到与一个女孩子深究这些大人的秘密不好意思,这时,他们来到了教师宿舍区,李超兰停下来说:“我们先去仇老师那里看看吧,他就住在这里三楼靠左的第一间房,他对我很好呢,昨天还与我谈了很久,我们小镇的事他非常熟悉。”
“那当然,他在我们小镇搞过革命宣传,是从我们小镇去投奔革命的。”彭石贤犹豫了一下,“不过。。。 还是别去了吧。”
“为什么?”李超兰问,“他知道你的名字,还问过我的。”
“不为什么。”彭石贤的口袋里正装着李墨霞给仇道民写的一封信。那是来上学的前一天,黄大香特意请李墨霞老师写的,信上全是些请求关照的话。可彭石贤觉得当着一个女孩子去递交这种书信有伤他的自尊,“我的报到手续还没有办妥帖呢。”
“那还不容易?把注册单交给教导处就算办好了。”李超兰拉了一下彭石贤的衣角,“去吧,我们坐一会儿就出来。”
彭石贤仍然站着不动。
“你是怎么了?”李超兰感到有些不解。
彭石贤不肯回答。
“你刚才不是说要互相帮助吗?真的,我可以去请求仇老师把我们俩编为同桌。”李超兰脱口说出了一个想法,“难道你不愿意?”
“不是,我现在不想去。”彭石贤笨拙而执拗地说。
“你这个人!”李超兰有点抱怨,但还是做出了迁就,“那我们就先去交注册单吧。”
“待会儿我与学慈一块去就行,真的,他一定会等我等得心烦心急了。”彭石贤找到一个借口,又否定了刚说要去办注册手续的话,他望了李超兰一眼,还是低下头转身走了,走去十几步,才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那你就去找仇老师说说吧。。。 ”
刚才两人还是你“当然”我“当然”地谈得很融洽,李超兰很是出乎意外,怎么彭石贤一下子变卦了!这究竟是害怕与女孩子一块去见老师呢,还是又生出了什么不高兴的想法?真是个怪人!
后来,彭石贤与李超兰的恋爱关系总是时冷时热,时反时复,他的这种个性也是原因之一。但此刻,李超兰提出要与彭石贤同桌,则是因为他们之间以前曾经发生过一个小小的故事,那还根本谈不上什么恋爱不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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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刚升入高小班的时候,彭石贤正好与李超兰同桌,他心里十分地高兴。不过,当时连一点羞涩的感觉也没有,他曾对自己的好朋友龙连贵说过悄悄话,将来一定要娶李超兰当老婆,而龙连贵则说,他可一点也不喜欢李超兰,因为她根本不漂亮。这些,自然只是小孩子的稚气话罢了。
有一天,大概是李寿凡被处决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吧,早晨,李超兰低着头走进教室,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赶忙拿出书来,但是,同桌的彭石贤却发现李超兰并没有认真读书,只是用书遮着脸,不时用衣袖揩抹眼泪,彭石贤可怜起她来,他想,李超兰一定是为李寿凡被枪毙伤心,可是,李寿凡是阶级敌人,怎么能够为他掉眼泪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劝慰,便用手碰了李超兰一下,李超兰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后座的龙连贵发现李超兰在哭,他大声叫嚷起来:“大家来看,李超兰在哭,真不害羞──哎呀,她定是哭地主分子李寿凡,这是没划清阶级界线!”于是,全班学生的读书声马上停了下来,大家都把视线投过来:“啊呀,李超兰的立场不稳!”
李超兰赶紧擦眼泪,可越擦越止不住,便紧紧贴伏在桌子上。这时,李墨霞老师走了过来。龙连贵称积极地说:“李老师,你让我们与阶级敌人划清界线,可李超兰在哭,你看,你看!”龙连贵还想伸手把李超兰拉起来。
“哭什么!”李墨霞大声呵斥侄女,可她自己的眼睛也红了一下,只是又很快地在学生们面前镇定了下来。
李超兰止住了哭声,抵赖说:“我没哭,我没哭。。。 ”
“还说没哭!她一直用书遮着脸,悄悄地哭,这会眼睛还是红的,还敢说没哭!”龙连贵不肯放过李超兰,“不信的话,你们问彭石贤吧!”
“我不是哭,我是。。。 我是眼睛痛才掉泪的。。。 ”李超兰用手揉着眼睛,不时地望一眼彭石贤,她很担心彭石贤会出来作证。而彭石贤不但见着了李超兰在哭,还注意到她头上用白绸扎了朵花,平时并没见过她这么打扮。可是,彭石贤却灵机一动,为李超兰作了遮掩:“是我刚才让她背书,没注意,用书本扫着了她的眼睛,她这才哭的。”
这是个编得很勉强的情节,李超兰却接过话来:“按照老师的规定,同桌得相互对背教过的课文,石贤哥昨天就背过了,他今天让我背,我掉转头去时,自己把眼睛撞在他的书角上,这是真的!”
“不对,不是真的!”龙连贵表示反对,“是彭石贤包庇她,他们两人一向就很要好。。。 ”
“不是,不是,是我昨天没借铅笔给龙连贵用,他才这样说!”李超兰一口咬定。
“她撒谎!”龙连贵气愤极了,竟挥起拳头来。
李墨霞借这争辩不清的机会说:“好了,你们两人都去我房子里,问清情况后该批评谁就批评谁,现在同学们得抓紧读书,课堂上我要提问的!”
这样,同学们便又哇啦哇啦地大声读起书来。
龙连贵经常去李墨霞家里,因为龙嫂与李墨霞这两个孤单女人都需要相互帮助和倾诉,虽然严格地说,她们之间是主奴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的友好相处,龙连贵平时跳皮捣蛋,对李墨霞老师倒是没有恶感,这次他之所以站出来揭发李超兰的立场不稳,恰恰是接受了李墨霞的说教,从斗争李寿凡到处决他,李墨霞多次在学生中控诉他兄长以示划清界线,同时要求学生站稳立场。既然如此,她在这件事上就不能责怪龙连贵,在房子里,李墨霞再一次肯定了龙连贵的阶级觉悟,但同时也为李超兰作了掩饰,说如果不是为李寿凡落泪就没事,否则,要严肃处分。
可能是李墨霞感到了某种为难,事过不久,她便让李超兰离开小镇,去了当地委宣传部长的李青霞那里。
这件事在李超兰的心灵上落下了一重阴影。她离开小镇后,曾在给墨姑妈的信中附上了一枚书签送给彭石贤,只是李墨霞没有转交,因为她觉得书签上那句题词并不妥当:“我将永远记住你对我的关照!”这次李超兰主动提出与彭石贤同桌的想法,也许就有寻求一点关心与保护的意识。
那次事件同时也留给彭石贤深刻的印象。他心中产生出一些疑团。龙连贵与李超兰吵闹的那天,放学时,彭石贤去送作业本,李老师特别亲切地拉过他的手,似有所思地说:“很不错,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根本没有让石贤证明谁是谁非。后来,李墨霞还当着石贤在黄大香面前多次夸奖过:“你家石贤有心计,很灵透,”然而,石贤想,这不错,这聪明,这有心计,这很灵透的话究竟是指什么呢?不就是指他为李超兰,也是为李墨霞作了遮掩么?可这是在说假话呀!没有说假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龙连贵,真话是该说的吗?龙嫂就为这件事多次骂过连贵是只蠢猪头。。。 不过,彭石贤对这些事情还没有进行深入一层思考的能力与习惯。
彭石贤来到宿舍,李伯已经给他开好了铺,把衣服,雨伞之类的东西都给他晾着,挂着好了。但李伯与申学慈都不在,他的下铺有一个军人正躺在那里看书,其他几个同学都不认识,彭石贤也就闷声不响地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去。
“喂,小鬼,你父亲让我告诉你,他领着你的一个小兄弟买生活用品去了。”那位军人放下手上的书,对爬到顶铺上去的彭石贤说,“离开了妈,可别哭鼻子哇。”
“那不是我爸。。。” 彭石贤对这位军人的胡猜乱说有些不高兴,“是给我送行李的邻居。”
“邻居?还算得是个好儿子,没说他是你家长工!”那军人笑了,其他同学也都嘻嘻哈哈。
之所以这样,是当时流行着一个笑话,许多政治工作者常常用以讽刺那些读书忘本的学生,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出身贫苦家庭的学生升了大学,自觉高人一等,便不认种田的农民父亲,有次父亲去学校看望儿子,给儿子送了许多好吃的,一些同学问这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