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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春草园-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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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人十分地遗憾,也似乎太不符合她性格发展的逻辑了,但毫无办法,时代的恶作剧时有发生。实际情况确实是这样,倪老师总带着好些神秘的色彩。这次她能逃脱右派厄运就很怪。当时党内有着铁血纪律,政策一竿子插到底,而且层层加温加压,宁左勿右,所以反右运动的冤屈者极多,侥幸漏网者绝少,倪老师却闯过关来,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反正她的运道极佳:一,她韧劲非凡,整个会议期间没有鸣放什么,平时也绝少与人谈论政治,尽管校长与郭洪斌怀恨她,可抓不到她半点把柄,而那爬窗的事毕竟不是她的罪过;二,有位大会领导包庇了她,事过多年,那位领导私下泄露说,倪老师的辞职报告写得不乏真情,亦多文采,让人下不了手。惜才的人什么时候都会有,何况倪老师端庄稳重,不卑不亢,气质不凡,女人被人怜悯,或招人仰慕的事向来就不少;三,她的未婚夫姚太如是一位烈士,又是周朴的老部属与老同事,而周朴当时来县城指导过反右运动,不信他一点私情不讲;四,曾经追求过倪老师的老干部在背后为她说了话,也是大有关系的事。是的,这些都不假,但仅是其中的一二几条不可能造成如此结果,而是许多方面的因素都让她得齐了,这才成就了她的特殊好运。那么,她的婚姻就不可以同样具有特殊性吗?只是,当上了部长夫人也未见得就一定是条好运。

  申学慈落阱,龙连贵蒙冤,仇老师遭贬,倪老师莫名离去,这些在彭石贤心头结成了疙瘩,他一个晚上没有睡好,早晨起不来,他躺着胡思乱想了一阵,决定还是去找他的炳哥,于是,他翻身爬下床。在进城的路口,花一毛钱吃了碗光头米粉。因为昨天没吃晚饭,这时感到太饿了,吃光了米粉还舍不得离开,只得又掏出五分纸币,买了两根油条,一边吃,一边向县政府走。县政府传达室换了个年轻人,长长的会客单也新增了许多栏目,像份政审表,那新传达一点不肯马虎,让彭石贤补充填写了两三次,然后伸出手来要证件,学生就该有学生证,可彭石贤没带在身上,他争辩说,平时来过多次也没人不让进,可这传达根本不理会,只顾忙他的事,而彭石贤一迈步,他又挡着:“叫你去拿学生证就快去!”彭石贤心里不服,又无可奈何,感到很扫兴,他不会死缠活缠说求情的话,只呆呆地站在门旁边,望着一些人进进出出,很是气人。传达室里空了下来,传达见这个学生不肯走,便没好气地说:“你打算怎样?想跟我找麻烦?走,走,能站这么久,学生证早取来了!”彭石贤横了传达一眼,背过身去,但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又掉过头回了一句:“我等我炳哥出来干你什么事!”

  “等你表哥?”那个传达又拿起会客单来看了一遍,“张部长是你表哥?你怎么不填写清楚?”

  彭石贤不搭腔,那个传达又忙了一阵别的事,大概是觉得这个学生特别古怪,便转过口气,好心地说:“早上我见张部长出了门,不知上哪里去了,你还是明天再来吧,别忘了带学生证,这制度是领导交待了的。”

  彭石贤不相信传达的话,但见他的口气缓和了许多,便说:“我在这里等我炳哥回来,有重要事。”

  那个传达只得听任这个固执的会客者了。他移过一把椅子让彭石贤坐下,他们莫明其妙地僵持了半个小时,传达终于让了步,像突然记起:“喂,你说是亲戚吧,省里的周主任住在张部长那里,我领你去好了。”

  于是,彭石贤就随着传达往里走,传达告诉他,周主任叫周朴,是省里派来的,快半个月了,彭石贤早听说过周朴的一些故事,不料今天能够见到他,心里便有些高兴。

  张炳卿已经搬了房子,彭石贤跟在传达后面,绕过一个小花园,上了几级石阶,下了一个黄土坡,坡下有几棵合抱成围的苍劲古树,树荫里新建了一栋砖瓦房,断砖碎瓦还堆积在四周,但人已经住进去了,房前的空处还有几个用废弃竹木搭的鸡窝,比较别处,这里还留下了一片清幽宁静的空气。

  “那就是,”传达站住不动了,用手向前指了一下,那房檐下有位华发满头,身材健壮的老人,敞着胸,摇着扇子在来回踱步,“周主任,张部长的表弟来了!”

  周朴朝彭石贤上下打量着:“从青石镇来?你坐吧。”

  彭石贤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传达朝他一笑,见周朴接待了这个学生,才放心地往回走。

  “叫什么名字?真是张炳卿的表弟?”周朴在门外的竹椅上坐下来,“热,热得很,路上不好走吧?找你表哥有什么事?”

  “我是找我炳哥,没说他是我表哥”彭石贤觉得这周朴不够友好,“他什么时候能回?”

  “呵,原来是冒名顶替,”周朴笑起来,“你这类表哥大概不少吧!”

  “我家与炳哥家对门,他让我常来,”彭石贤对周朴的嘲弄不满,“这得冒什么名?我在这儿等他回来好了。”

  “你炳哥今天可能回不来,”周朴又不少热情地,“但不要紧,他的客人有我招待──你还没有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彭石贤,在县中学读书,”彭石贤觉得该说出个合适的理由来,“他家里人让我给他捎信来。”

  “信呢?能不能交给我?”周朴问。

  “是口信。”彭石贤觉得周朴在盘问他,“反正我没说慌。”

  “坐下来吧,别站着。”周朴指着一把小竹椅说,“我以前去过小镇,你说你家住在仁茂伯对面么?说不定我还在你们家坐过,有位叫香婶的,瓜子炒得特别香,很出名,是不是?”

  “你真认识我妈!”彭石贤坐下来,“可我不认识你。”

  “那当然,我也不认识你,只见过一个流鼻涕的孩子,根本就没见过一个满脸不高兴的中学生。”周朴用扇子拍打着肚皮,“好多年了,那时我这头发还没变白呢!”

  彭石贤不由得笑了,觉得这老头说话很能逗乐,“小镇上的人常说起你闹革命的事,开始没人料到你是地下党。”

  “是么?”周朴盖上眼皮像是疲倦了,又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仁茂佬的身子骨硬朗吗?还经常放开嗓子吆喊几句山歌吗?都老了,不中用了,办事不成了!”

  “我没听仁茂伯唱过山歌了,”彭石贤想向这老头问问仇老师的事,“听说李老师与仇老师都是你的学生,是么?”

  “嗯──”周朴并不睁开眼睛,“你们那个地方山高林密,滩急水清,民情古朴淳厚,真是个好地方。”

  “同学们都说他们是好人,”彭石贤坚持说出自己的看法,“教书很负责任,教学水平也高。”

  “你今天在这里吃中餐好了,我煮面条给你吃,我住了你炳哥的房子,理应为他待客才是。”周朴对彭石贤的话无动于衷,“你们还没开学吧?”

  “没有,”彭石贤回答,“你不知道反右把开学给拖下了!”

  “你不用着急,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周朴坐了起来,扫了一眼彭石贤,“你是说李墨霞老师待你很好吧,那她是你小学的启蒙老师了?”

  “是,仇老师也一样,他处处为学生考虑,敢为学生承担责任。。。 ”彭石贤极力为仇道民摆好。

  “你们学生没什么事得谁去承担责任!”周朴打断了彭石贤的话,“学生得读好书。。。 要讲政治,没听说过要又红又专?”

  “当然要讲政治,”彭石贤仍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回答周朴,“可有的老师不学无术,经常打击别人,抬高自己,那就不是又红又专,比如。。。”

  “你能知道些什么?”周朴不听彭石贤说话,“真是个娃娃!”

  “我满十七岁了,高中生,怎么还是娃娃?你们那时候闹革命不也是这么大!”彭石贤说,“难道我说错了。。。 ”

  周朴来回踱着步,现出一脸冰霜,彭石贤不顾周朴在生他的气,也表现出不服,不屈。周朴没有吭声,接着,他去走廊那头的小灶边,准备生火煮面条了。

  “我得走了。”彭石贤讨了个没趣,觉得没必要再呆下去。

  “走?不行,说好了在这里吃面条,来,来,来,去拾些柴来,你很难吃到我煮的面条呢,手艺上乘!”周朴打算留下这个年青人,“我还想听听你说话呢,我不把你当娃娃看待就是了。”

  此时,彭石贤不只需要诉说,还需要讨论和争执。如果有人给他的是一顿训斥,只要在理,他完全能够接受,而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人们冷漠和藐视他。现在周朴表示愿意听他说话,他便站住了,并且真的去拾了几根干柴过来帮周朴生火煮面条。

  “高中学生了,你知道天有多高?”

  “大概没有人能够知道吧!”

  “那你知道地有多厚吗?”

  “教科书上说过地球的直径是多少,但我忘记了。”

  “那么,你也就忘记了世界上的人有多少种了!”

  “我至少分得出好人坏人,你是嘲笑我么?那你是认为仇老师是坏人?”

  “如果你说的好人别人说是坏人,或者你一个人说好,许多人都不说好,你能够怎么办?”

  “你想让我抹煞良心说话?可我不!”

  “我是让你放聪明一点。”

  “可是。。。 ”

  “别可是了,面条煮好了,吃吧,还要不要再咸一些?”

  彭石贤端起面条来,“可是。。。 ”

  周朴又给彭石贤加上一大把面条:“年青人正是能吃的时候。。。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先吃吧,吃饱了我们再说。”

  周朴很能吃,一连吃了两大碗,吃得满头大汗,还一边吹嘘他那作面条的技术,彭石贤也吃了两碗,但始终没有吃出周朴说的那种味道来。

  周朴用冷水洗了个脸,他知道了这个年青人的倔傲,真谈下去不会有什么用处:“吃饱了没有?”

  彭石贤回答说:“吃饱了。”

  “那好,我就怕让张炳卿的表弟空着肚子走了。”周朴眯着眼睛,有些得意的笑了,“中午我习惯了午睡,你最好也休息一会,待太阳斜了再回学校去吧。”

  彭石贤感到意外,他刚才不是应承了跟我说话吗?

  “你妈有几个儿子?”周朴已经在竹椅子上躺了下去,又问了句,“她疼你吗?”

  “你。。。 ”彭石贤觉得这话里夹带着嘲弄。

  “啊。。。 待你炳哥回来了你再好好跟他说去吧。”周朴闭上了眼睛说,他分明是不愿意与彭石贤谈下去了,也许还有委婉逐客的意味,彭石贤发现自己被人捉弄了,虽然没有多大的恶意,但感到有些悻悻,:“那我回学校去了。。。”

  “一定得走?也好,明天可以再来。。。 ”周朴说话时已经有些迷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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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交了秋,太阳却依然毒辣毒辣的,大路两旁不断升腾的暑气让人透不过气来,路上的石子热得滚烫,彭石贤一路小跑着回学校去,简直是过火焰山,容不得几分几秒的停歇。离学校不远的路口有一棵大樟树,彭石贤便在树荫下面的大石板上坐下来,他骂了句:“该死的!”

  彭石贤对周朴十分不满,因为周朴不愿听他的诉说,回避与他争论,甚至还对他流露出厌倦来。他承认,周朴问他妈有几个儿子,暗示他不要管闲事,生闲气,也许是一种关心,但仇道民是他的学生,他却见死不救,那算什么老革命!

  这时,彭石贤感到肩膀一凉,用手一摸,竟是掉下来的一泡鸟粪,树上有一窝哇哇直叫的黑老鸦,彭石贤愤愤地骂了几句“该死的”,拾起几颗石子抛上去,都没打中,只得转身回学校去。

  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乱七八糟的大寝室里,彭石贤还在想:人们就该只顾自己,对别人的事任其下去才是吗?离开小镇时,听国芬姐问仁茂伯有不有话带给张炳卿,仁茂伯嘟哝了一句:“你让他宁肯回家吃薯米饭,也不要去作亏心事啊!”现在看来,炳哥心里的想法是否也与周朴一样呢?很有可能,他应该知道仇老师的事!在烦躁之中,彭石贤飞起一脚,不知谁丢落的一只墨水瓶,还有一枝毛笔给踢到墙边,又滚了回来,彭石贤拾起来,里面的墨水还没有完全干涸,于是,他提笔在窗玻璃上写下了几个字:“良心何在,天理何存?”

  这一天,彭石贤什么事也不想做,也无事可做,去食堂吃了晚饭,便爬上床睡了,到第二天十点多钟,他还懒得起床,也不准备再去找炳哥了,既然周朴没有办法可想,大概炳哥也不会有好主意可拿,龙连贵说告状没有用,他这话是对的。

  但是,张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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