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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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彭石贤也明白谁也硬顶不过这场运动。但他不服,他用手指抠着破旧桌子上的油漆皮皮,吴国芬移开石贤的手:
“别把这*越抠越大──我看离开学不久了,去你炳哥那里住些天吧──做事能不知个进退?”
“不,她龚淑瑶真要是搞打击报复,躲不躲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你走了,她不会追着你去的,你妈的人缘好,龚淑瑶这一刻工夫不会全撕了面子,谣歌的事连贵已经担当了,只要你们不再去招惹她就没事。”
“这怎么是我们招惹她?她当了个镇长,有问题就不让人说, 叫什么人民政府!”
“姐跟你说这许多,你一句也不听么?你炳哥还没犟过你呢!该忍的时候不忍,姐说你是太蠢。。。 ”
“。。。 ”
彭石贤也并非全不识火色,他想起曾明武来,难怪他对鸣放,诗社,学社之类的事没有兴趣,他主张秘密结社并非没有道理,他现在怎样了?李超兰,陈灿英等人怎样了?彭石贤本来就很想回学校去,他只是在这种时候走不甘心不服气,现在经芬姐点明,再不甘不服也没用了,那就跟炳哥说话去吧!
“走就走,说躲避就是躲避,但得再过两天,我要去连贵家看看,不然我不走。”
“你一定要去连贵家?”
吴国芬为终于说动石贤而松了口气,却未料到他又节外生枝提出这个要求来,她觉得这事恐怕阻拦不了,就说,“你非去不可就去吧,就怕你妈不会答应啊!”
“不答应我也要去,连贵待我好,”彭石贤坚决表示,转而又恳求着,“芬姐,你跟我妈去说说,我趁黑夜去,黑夜回。”
吴国芬只得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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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连贵的家傍着山,屋后面有一条很高的土坎,土坎上有条茅封草长的小路通向大后山下的茶坡。晚上,这里寂无声息,彭石贤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来到龙连贵家的屋后,他抓住茅草蔸滑下土坎,进了龙家后院。星光很弱,屋里更黑,幸亏他平时来过多次。很熟门道,从猪圈顶上爬过去,便到了连贵住房后面的廊檐下,见到窗台里面有一点豆大的灯火,彭石贤叫了两声连贵,没人应声,再叫时,屋里有个女孩低声说:“贵哥,贵哥,醒一醒,外面有人叫你。”连贵醒来了,“快,是石贤来了!”
彭石贤进了屋,连贵想坐起来,却翻不动身子,女孩正是与连贵要好的那一个,想不到这种时候她会在这里,看来,她肯定是不打算听那个社长叔叔的话了。
“我让你别来,你怎么偏要来!”龙连贵说。
“你这。。。 ”彭石贤有些想哭,“好些了么?”
“死不了,”龙连贵几次想挣起来都没有成功,那女孩去扶他,他不让,“这腰让他们踢了一脚,其他事没有。”
彭石贤听母亲说了,挖草药的人交待,如果腰痛得厉害,半月内不得起床,不然下肢有可能瘫痪。彭石贤赶紧按住龙连贵:“你千万别动,躺着吧,草药吃过了?”
“吃过了,吃得心里发慌。”龙连贵长嘘了口气,“他娘的!”
“我妈要杀只鸡给他吃。”那女孩子说,“贵哥不让。。。 ”
“我说了不想吃就是不想吃──”龙连贵告诉那个女孩,“你去看门吧,别跟我妈说石贤来了,她会惊呼怪叫的。”
那女孩子去了门外,连贵问:“龚淑瑶没怎么了吧,对你?”
“没有,没什么事的。”彭石贤不想把有关的情况告诉龙连贵,“只是,近天我就得去学校了。”
“开学了?”龙连贵问。
“不是,去我炳哥那里。”彭石贤又有些愤慨起来,“到时候,我非得告下龚淑瑶来不可!”
“告状没用。”龙连贵肯定地说,过了一会,他又重复了一句,“告状没用,你不要老想着告什么状。”
关于龚淑瑶的事情,彭石贤一开始就主张告状,说他炳哥是农村工作部部长,可龙连贵表示反对,理由也很充分,社长欺侮人,你向龚淑瑶告不灵,龚淑瑶欺侮人,你也没个地方告得灵,她夺了张炳卿的镇长位子,张炳卿不就没告什么状!那天在彭石贤家的阁楼上,两人争了很久。龙连贵一定要用谣歌去臭龚淑瑶,他对石贤说:“只要你把歌谣编了出来,我去张贴,一点不干你的事,怕什么!”彭石贤不是害怕,只是想做得光明正大,但最后还是写了那首谣歌:“那就干脆写上我的名字吧,这不是干反革命的事!”龙连贵不答应,“你别犯傻,能把刀把子送了人,还伸过脖子去吗?这事你千万要保密,我是不会跟别人去说的!”
可是,龙连贵在拳脚下自己却说了认了。此时,彭石贤自然不想提及,只说:“我们这亏不是白吃了吗?”
“不会那么便宜,报不了这个仇,我龙连贵就不算人!龙连贵把身子慢慢地侧了过来,“看来我这腰脊骨还没被他们踢断,幸亏我练过武,当时我就运足了气,山里那个猎户的身手不凡,他教我一条秘诀,危难中挨打时要夹紧裤裆,千万不能自已瘫了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你能怎么报这仇?”彭石贤问了一句。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我得了势,那就该她倒霉,”龙连贵提高了声音,“到时你看吧!”
彭石贤佩服龙连贵的顽强坚韧,这么一场毒打竟没能挫灭他的锐气,于是他提出疑问来:“你当时为什么要承认贴谣歌的事?你不是说过不承认吗?”
“那时候不认已经没用了!我开头一直没认,他们把我拉上了台,不挨他们几下重拳,不会完事,让我说个‘服’就说个‘服’,免得他们再往别的事,别的人上面扯。”龙连贵这才把话说透,“上斗争会之前,龚淑瑶露面说,那谣歌不会是我写的,可我一定知道,说出来就没事,这是使诈,我能当叛徒?可我如果再不认就没什么好了──能让他们去寻你的麻烦吗?”
“没有的事,你放心。”彭石贤很感动,咬牙切齿地骂了龚淑贤一句,“真是一条毒蛇!”
彭石贤对龙连贵反复叨念的那个“有朝一日”并无向往,他觉得相信风水轮流转太可悲。龙连贵渴求向社长与龚淑瑶复仇的情绪有些偏颇,但他不赞成告状,也不相信有理可讲却符合现实。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都放弃了争论。
在这对难兄弟说话的时候,龙嫂正在忙着喂猪,洗衣,凉摊薯藤,当她回屋里时,发现石贤坐在连贵的床头上,大吃一惊:“啊呀!石贤你怎么来了。。。 让人见着了如何了得!”跟着进来的那个女孩提醒她:“婶娘,你小声点吧。。。 ”龙连贵也埋怨母亲:“你怕外人不知道就去鸣锣告示好了!”这样,龙嫂马上噤声,并且出门外打望。她几次进屋催促石贤快走,石贤一拖再拖,过了后半夜才不得不走。分手时,四个人都夹着眼泪。龙嫂要送石贤回家,石贤不让,说那样反而不好,他只能从大后山茶园的路绕回去。这更使龙嫂放心不下,她刚睡下又爬起来,摸黑去黄大香家打听,一直等到石贤到家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黄大香替儿子清理行装,觉得儿子可怜,禁不住暗暗落泪。这一天,她跟儿子竟没有说什么话,深恐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到晚上才说:“石贤,你去一趟李老师那里吧,她昨晚来找过你,有话要与你说,你就快去快回吧,千万别呆久了。”
李墨霞找彭石贤去,是想问问关于学校办诗社与学社的事,这事与仇道民、彭石贤的关系似乎颇大。彭石贤来到小学校,径直去了李墨霞老师的住处。走近门边时,听李老师正在压低声音训斥儿子,还真动了气,大概是对他的油腔滑调不满,说许多右派就是这种人,这种嘴!
田重波的黑色幽默常常呛人,彭石贤也领教过。以前他就用“钻入网里就不是鱼而是菜,掉进了锅里就不是菜而是屎”来嘲讽过彭石贤想告状的幼稚想法,现在看来,他这话是说对了。
彭石贤咳了一声,便推门进屋,李墨霞母子的谈话立即终止,好一阵,几个人默然相对,他们的心绪都不好,这并非是无话可说,而是有话难以诉说,即使是在母子或师生之间。
李墨霞起身把石贤招进自己房里去说话,但她不打算问石贤关于诗社学社的事了,因为刚才她儿子就是让她别白操心,梦里救人称不了英雄,不顶事。她便只是嘱咐了石贤几句:一是让石贤见着张炳卿代她问好,看能不能告诉她一些关于仇道民的消息,这可以写在给国芬的信中;二是仇道民已经成了右派,叫石贤不用去见他;三是告诫石贤别与人再说起诗社学社之类的事。
李墨霞送石贤出门说:“好好读书,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
还能想什么呢?彭石贤感到这运动的不近情理已经让人无话可说了。
彭石贤来县城的当天,本想去张炳卿那里安身,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来了学校,这是希望见到仇道民,尽管李墨霞与吴国芬都警告过他。学校没有开学,大门紧闭,只留了一扇侧门,传达室的人不在,彭石贤拖着沉沉的脚步走了进去,路旁的树影非常浓密,树上鸣蝉唱得悠闲自在,彭石贤想象不出这个熟悉的地方,怎么会是一个冤气凝结不散的反右场所,他径直来到学生宿舍。长长的走道给人一种异样空寂阴凉的感觉。在拐弯处遇到个教师子弟,彭石贤打听寝室门是谁锁的,那人说是锅炉工管着钥匙,现在他去赶牛还没有回来。赶什么牛?彭石贤懒得问,也懒得去找,一个人在楼梯口坐下来歇息时,这才感到了长途跋涉的劳累,他竟靠着扶梯瞌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便起身去食堂,在下坡的路上,正巧望见前面有几个人掌着板车放坡,他们是给食堂运米,其中一个正是仇道民。彭石贤想赶上去招呼一声,可车子滑得很快,一直到食堂门口才停住。仇道民直起身来,惊异地发现彭石贤在朝他走过来,他便急忙转过脸去,随即又拉起车进了仓库。那个戴着老花眼镜,教生物的老教师也在这里,他尘土落满一身,汗水淋漓,脸上挂着一道道泥痕,留在了最后,坐在台阶下喘着气。一会,又仰天长叹一声,摇晃着站了起来,彭石贤便赶上前去帮着推车。这时,仇道民向彭石贤“呶”了一下嘴,意思是让他走开,不待彭石贤近前,他从侧门口出去了。彭石贤随车进了仓库,但这些人并不与他答话,让他感到一阵惆怅,人与人之间就这样被隔离开了。他记得这位生物老师上课时,讲起进化论来娓娓动听,对生命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过程坚信不疑,认为自然的演绎规律必将选择出最优异的物种来,人类自然也会选择出一个无限美好的未来。然而,怀着这种信念和向往的人今天却成了淘汰的对象,这些右派果真都是丑类么?
彭石贤来到食堂,饭已经卖光,他也不想吃,在校园里转了一围,又回宿舍楼去。他还没有安身之处,得找到钥匙开了寝室门才行。他来到锅炉工的住处,房门敞开,却不见人,彭石贤拉过一条凳子,在门口坐下来。一会,锅炉工提着湿衣裤回来,他刚才洗澡去了。他一边牵绳索晾衣物,一边扯闲话:
“怎么没等开学就来了?”
“请你给我钥匙。”
“待会猴头来这里,一起玩牌吧,你一个人黑灯瞎火蹲在寝室里怎么过?今晚与我搭铺好了。”
“我不想玩牌。。。 你就给我钥匙好了。”
“你是逃到学校里来图轻松吧──这季节乡下工夫紧,那罪够难受的,你老子一定喜欢打人,是吗?”
“说你赶牛去了,耕水田还是旱地?”
“赶什么牛?啊,是,快开学了,好几千斤粮食得拉回来,正好逮着了些右派,让我管着他们去拉粮,这叫陪着老牛晒太阳,不拉犁也能脱下一层皮。”
“可鄙!”
彭石贤这才想到有人称右派为牛鬼蛇神。锅炉工没听清,问:“你不信脱皮。。。 牛是不会脱皮的,可这火毒毒的太阳烘烤着,我真脱下了一层皮呢,也怪,平时这些白面书生,个个斯斯文文,可到这地步,也没见谁说干不了,你们那个仇老师,该叫仇右派,他的力气还不小,帮这个,帮那个,拉起板车来真像条牛。。。 ”
锅炉工对被他驱赶的右派们并无多少恨意,他只不过是秉承别人的意志办事,彭石贤听得不耐烦:“你怎么老不给我钥匙!”
“嗬,你哪来这么大火气?好吧,”锅炉工东翻西翻才把钥匙找了出来,丢给彭石贤:“用过了马上送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