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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春草园-第43章

小说: 春草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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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见着是人,鬼见着是鬼,”曾明武从草丛中冒出来,站在了彭石贤的面前,“这些天,你怎么躲着老兄?”

  “全怪你,”彭石贤挺身坐起来,“什么事都搞不成,就你怕杀了头似的!”

  “你不怕杀头,是头多了吗?”曾明武笑着坐下来,“我让你什么事情没搞成?你把好端端的墙壁给弄脏了,我不该用小刀给刮干净么!”

  彭石贤不出声,他知道这是指他午睡时在墙上题诗的事,难道那是杀头的事,他不服气:“砍掉脑袋碗大个疤!”

  “哟,好志气,”曾明武依然说笑,“可是,你得明白,那个疤是再长不出脑袋来的哟!”

  “可贪生怕死又有什么意思?”彭石贤轻蔑地望了曾明武一眼,“反正我不会像你那样!”

  “是吗,那我们该作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曾明武坐近来,“我正想向你老弟请教,你说我们现在究竟有哪些事情可作,而且能做出点意思来呢?”

  彭石贤没话说了,事实上,诗社办不下,学社办不成,也很难说是曾明武的责任,就像彭石贤最终不能不放弃那长篇叙事诗的创作一样,是环境气氛并不适宜他们深究任何重大的政治命题。只是,彭石贤仅仅以为那是诗的形式不好把握。报纸上的鸣放文章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他希望也能为时代呐喊。但真说起来,他亦无自己成熟的见解。论*和自由吧,那么,是谁不讲*自由?提倡*与自由是政府一贯的主张,这次整风运动不就是为了推行*和自由么!写总路线不得人心吧,凭他生活周围的几个亲友流露出来的不满情绪,尚不能得出这个结论,走集体化道路是社会主义的根本,他无法回答如果不集体化又该怎么办的问题。他在初中时就翻阅过社会发展简史,那有如一篇神话故事,“共产”留给了他梦幻一般的美妙印象。写反对教条主义、主观主义、宗派主义之类吧,他的经历太浅,还弄不清这些主义的实在含义。近些天来,他冥思遐想,在本子上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却始终无法得到成篇成章的东西。他确实感受到了某些不畅不快和不满,可又说不清它从何而起,他深深地陷在迷惘和困惑之中,可以说,彭石贤有着正在高涨的政治激情,可惜太稚气了!而专制统治造成的巨大压力,又使他与曾明武等人也不可能完全沟通思想,他有的是一种势孤力单的感觉:“能作什么?谁还想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么!”

  曾明武久久地望着彭石贤,他像有话要说。

  彭石贤猜不透曾明武的心事,感到莫名其妙。

  “我只是希望你别干蠢事。”曾明武终于没有提起建立秘密组织的事,“你何必这样坐立不安?”

  “我不想作你那种聪明人,”彭石贤这么说,并非他猜着了曾明武的心事,“说话吞吞吐吐,做事缩手缩脚,这算什么!”

  两人无心争论下去了。

  这时传过来上晚自习的铃声,曾明武已经起身离去了。彭石贤站起身来。一迈步,他发现脚下有个小本子,拾起来一看,是刚才曾明武掉在这里的。他随手翻了翻,本子上写着书报摘抄几个字,其中有整段的文章,一些还记下了题目,刊出日期与页码,足见他对学习的认真。再翻下去,像是个简要的写作提纲,又像是记下来对某件事情的思路。有一页是这样:

  *专政    不通

  个人崇拜(偶像)──专制政体的象征物

  “双百”(自由):不可能(有违教义)

  公开结社无退路。

  毛: *是手段,非目的(?)

  是否失控?当注意。

  另外,还有几处更为零散,更难理解:

  党=国=民?

  政策=民意?

  合作化可行?

  台港  牵制一边倒

  秘密  三年发展

  彭  太冲动    陈  可信赖(?)

  这时,曾明武赶来了。他从彭石贤手上拿过小本子,额上沁着汗水,眼睛盯住彭石贤:“你看过我这本子了?”。

  彭石贤点了点头:“我猜是你掉下的。”

  “走吧,全是摘抄的报纸。”曾明武紧紧握着彭石贤的手。

  快近教室,曾明武站住了,这时,他才放开握着彭石贤的手,说了一句:“你知道有句‘三年不鸣’的话吗?”

  彭石贤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

  随后许多天,彭石贤变得冷静多了,但没有与曾明武进一步交谈,因为他仅是触及了某个政治问题而已。。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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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诗可以发泄情绪,彭石贤又写下了几行诗句送给李超兰:

  不管明天起什么云,

  不管后天刮什么风。

  请珍藏这美好的记忆,

  请接受这诚实的感情:

  像晨露滋润过花蕊,

  像夜雾拂拭过草丛,

  像天边燃烧过彩霞,

  像江河澎湃过春汛。

  过去是不圆的梦,

  未来是难满的心。

  不知明天起什么云,

  不知后天刮什么风!

  李超兰有着敏锐的感受能力,也是所谓心有灵犀吧,她从诗句中察觉到了彭石贤的决心、忧虑和期望。与以前的诗篇比较,这首诗显得平静,但它同样是出于一颗诚挚的心。李超兰在感动之中产生出内疚:能说自己对彭石贤的追求不复疑虑,真正“同志同心”了么?特别是当他感到孤寂的时候。

  李超兰约彭石贤来春草园,她远远望着彭石贤从操场那边走过来了。彭石贤低着头,带着惯常的忧郁表情,那脚步还有点拖泥带水,李超兰忍不住发笑,她觉得彭石贤对这学社的事太较劲了。李超兰遇事则乐观得多,她的面容在什么时候都显得开朗而又可亲。

  “我来很久了!坐这里吧,你刚才去了哪里?”

  “我去图书室看会报纸,倪老师叫我去了她那里。”

  “我知道──”李超兰拉过彭石贤的手来,打算用指头在他手心里写几个字,一想,又不写了,只拍了一板,“看来你不相信我,我不说了。”

  “谁不信你。。。 ”彭石贤犹犹豫豫,“你猜她说了什么?”

  “肯定是让你别弄那个学社,不然,你不会是这个愁苦相,难道我说错了?”李超兰几分高兴地说,“可我不反对你呀!”

  平时,倪老师在图书室见着彭石贤总不少关照几句,刚才她真是讲了让他别去弄学社的事,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别不相信人世间有因言获罪,因诗下狱的事──历史课本上没讲过‘文字狱’?你们让仇老师为难了呢!

  “谁愁苦了?”彭石贤勉强一笑,想着,如果李超兰见了曾明武那个小本子会怎样?如果自己就是曾明武,她真能赞同?还有,如果她也听了倪老师说的话,她还会高兴得起来?“还有些事你不知道!”

  昨天,倪老师在水井边洗被子,李超兰给她帮手,谈话间说到办学社的事,倪老师见李超兰也有兴致,便说:“真不懂事!你们一点不明厉害,像那个彭石贤,总是一意孤行。”

  “怎么不知道!倪老师说你一意孤行,”可是,今天彭石贤的诗产生了意外效果,受到爱情激励的李超兰竟然支持了他:“反正我跟你一块,不管明天起什么云,不管后天刮什么风。”

  李超兰对政治并非糊涂,她完全能够理解倪老师警戒的用心,只是此时她估计不到后来加于她的政治压力会有那么巨大,以致无法抗拒!

  “你真是好。。。 我今后听你的──”彭石贤握紧了李超兰的手,激动的目光闪亮着,这是欣喜的激动,却说:“其实,我也不需要那个学社了!”

  “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我是不赞成曾明武的做法,人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思想观点呢?”

  “你是说曾明武的思想有问题?”

  “谁说。。。 ”彭石贤马上想到曾明武的那个小本子。

  “我并不相信陈灿英那话,”李超兰讲了那天她与陈灿英谈话的情形,“我还当她与曾明武真是要好呢!”

  “对陈灿英这人,我们还是信她不得,她与郭红鼻子一伙!”彭石贤得出结论。

  面对郭洪斌,仇道民与倪老师成了同盟者,仇道民为倪老师的遭遇抱不平,倪老师觉得仇道民为人诚实可信。

  上午,倪老师又上仇老师这里来了。坐定之后,她说:“仇老师,你看这天色会不会变?”

  仇道民望着窗外的天空说:“不会吧,你有事出远门?”

  倪老师笑了:“变了天,不出门你便能舒心畅意?”

  仇道民这才领悟到倪老师话中有话:“郭洪斌已经捡讨了,校长也承担了责任,还能怎么变?”

  倪老师认真地说:“关键在上头,情况一变,他们真肯担责任?不是说我的事,我是说这运动,你注意到前天的社论吗?”

  不只是前天,昨天、今天报上的文章仇道民都看过了,他却说:“我也觉得应该纠偏,鸣放过头了并不好。”

  他道民在政治上吃的苦头是够多的了,但他从来没有获得过清醒的教训。被颠来倒去的政治运动弄糊涂的人不少,有的是非混淆,无所适从,听凭摆布;有的思维僵化,不知进退,横碰乱撞,却难说仇道民属于哪一类。倪老师惊异他的迂阔:“那是纠偏么?他们说那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呢!”

  只听仇道民哈哈地笑着说:“我早知道搞政治的危险,在整个鸣放中我就一直没有涉及这类话题,至于我们对郭洪斌提的意见,那是绝对不可能构成政治罪名的,这你放心好了。”

  今天的仇道民反而比以前的仇道民轻松了些,倪老师提起一件具体的事:“你可别让人纠偏呢──我说,你得阻止学生办学社,必须从根本上排除风险──那是最容易被人扯到政治上去的!”

  这个话题让仇道民沉默了。他并非完全没有估计到可能遇到的险恶。几十年来,他听到,见到,遇到过的冤屈已经不少,再次出现也不奇怪。不过,他只是担心鸣放政策被某种邪恶势力歪曲利用而制造出冤错,并不怀疑鸣放本身有诈,它就是一根屠杀生灵的魔棍。以前,他一直抱着驯服,忍耐的态度接受了所有的一切,连他自己也感到活得像具僵尸。可现在,恰恰是鸣放中那些勇敢的呼唤鼓舞了他,复活了他做人的尊严;也正是学生们进取求索的热情感动了他,启发了他,他意识到为人师表的责任,所以,才在反反复复的思索之后决定支持学生办学社。

  仇道民的沉默其实是表达了一种更深层的痛苦,今天的处事,变得不像以前那样随和了,他始终不肯说出愿意放弃办学社的话,倪老师只得再一次无可奈何地离去。

  天色黑下来,仇道民一个人呆坐在房子里,蚊子绕着他嗡嗡叫,赶也赶不走,窗外有几点萤火虫的光亮在闪着,他懒得去点灯。想借这傍晚的沉寂与夜风的清凉来清理一下自己忧烦的心绪。

  情况却突然变得紧迫了。刚才,倪老师又急匆匆地来过一次,她去传达室取报章杂志,见到仇道民的一封信,便给他“偷”来了,因为领导已经通知,所有邮件从即日起一律封存。倪老师把信推到仇道民面前,没有说话,只站了一会,又默默地走了。这是李墨霞从医院写来的“报警”信。信中有这样的话:“。。。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我们这里的运动已经进入‘反右’阶段,门口增岗加哨,禁绝了与外界的通讯联系,估计县级单位不久也会展开,我是借去医院的机会给你写几句话。你来信又说到学社还是得办,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绝不可为。在眼下这浑浊混沌之中,万望谨言慎行。音问难通,所思所虑,尽付心祈默祷!”李墨霞这封信是冒着风险写的,正巧遇上倪老师这一“偷”才躲过了被抄查的厄运。仇道民烧掉最后一张信纸,眼见最后一缕青烟飘散开去,重重地叹息一声:“我是无所谓的了!”

  仇道民此时这“无所谓”的心态报为复杂:他想,如果真是大祸将临,他既无力抗拒也躲避不及,周围的人拳头一举,吼声震耳,顿时天昏地暗,让人有口莫辩,插翅难逃。这种情景他是曾经领受过的,再要遇上也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无所谓”,不过是认命而已,此其一;教师是学生的引路人和保护者,现在学生可能陷入险境,他既不能防患于前,又无法拯救于后,唯一可作的就是替他们担当罪名,(如果办学社果真成为罪名)这至少可以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平衡,他算是留下了良心,他说的“无所谓”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意味,此其二;然而,更主要的是,以前他为爱情经受过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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