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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春草园-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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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这时,校长对着郭洪斌吼了一声,那还真是个凶样子,这也是给所有人看的,大家都静了下来。随后,校长却以十分温和的语调莫名其妙地说:“很好,很好,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老师们的积极性都充分调动起来了,希望今后继续发扬,把会议开得更加生动活泼。”并且,他还逐一表扬了会上发言的人,对郭洪斌的行为却依然不置可否,像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似的,未待人们提出质疑,他便宣布散会了。

  校长是沉着的。他决心采取拖拉的策略,一连好几天卧床装病,他需要看看这个形势进一步如何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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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郭洪斌来解围,校长实在出于无奈,他在会后对郭洪斌说:“你得公开检讨,当然只用讲压制鸣放不对,不然,到时会更加被动,更加难办——上面还在点火,真是不到塌台不收场!”郭红鼻也感到他的威胁恐吓,造谣中伤产生了反效果。他在县中学的嚣张气焰早已低落了三分,现在不仅那个姓倪的女人,连仇道民也竟敢在会上这样公开顶撞他,但既然校长说了让他检讨,他也就只能自认晦气,俯首从命了!

  在郭洪斌眼里,校长绝非等闲人物,别看他平日里病病衰衰,不苟言笑,到时却拿得出手段来。比如,他原来的老婆被他弄得疯疯颠颠赶出门去,现在换上的新夫人要小他十多岁,这就是能耐,足以看出他为人的厉害。他没有什么事情不记仇,现在是天低云暗,他不得不蹙额皱眉,只要风浪一过,校长还会是校长,前天他就对郭洪斌说了一句别有用意的话:“整吧,让他们整,整垮了不算共产党,整不垮再说!”郭洪斌想到,没有校长就没有他郭洪斌,此时委屈自己一点,不正是他向校长奉献的忠心么!

  仇道民作了那番激昂慷慨的发言,竟一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这件事情他该不该告诉李墨霞?左右都不是。他的惶恐不安在于:给校长提意见就是反对校长的领导吗?可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当校长;再退一步,反对校长就是反党吗?可他自己也曾是个党员啊!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只能听凭自然了,不过,他不后悔,因为他没有亏心。

  仇道民不想串门,倪老师却上门来了,因为,是她引发了事端。她知道,仇道民无疑是路见不平,想要拔刀相助。倪老师提起话来:“关于我的事情,校长还不至于公开支持郭洪斌,你不是当事者,实在没必要发言。”仇老师摇头:“郭洪斌欺人太甚,我对他有意见,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倪老师委婉地提醒他:“谁都知道郭洪斌坏,你的话说了便说了,不算上问题,但你没有必要把话扯得太开太散呀!”仇道民没有回答,他确实涉及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郭洪斌之流能够在革命队伍里得势?而且,这种现象似非个别,亦非偶然。谁都知道郭洪斌坏,可谁都有些怕他,因为他是积极分子;这积极分子是谁封赐的?校长就常常称道他的革命立场坚定,然而,能说仅仅是校长一人庇护了他吗?不是,在历次的思想整肃运动中,总是这种人吃得开,什么叫积极?似乎会议要求的积极分子就是郭洪斌这个模样!仇道民听倪老师说了许多,他频频点头,那样子是表示认同,他是不愿违拗倪老师善意的开导与关照,但实际上,他无意改变自己的认识,他此时希望的仅是不牵连别人。

  张炳卿从省城开会回来,捎信让彭石贤去一趟。星期天,彭石贤便与李超兰进县城去,李超兰让彭石贤去他炳哥那里,说她去一次没事,去二次就不妥了,她乐意在书店等候。张炳卿在他的卧房里问了彭石贤最近的一些情况后,反复交代他好好读书,少管“闲事”,谈到报上鸣放的事,张炳卿说:“上边屠坊卖肉,根本不用搭上去你那两片嘴皮子!”对张炳卿的话,彭石贤完全明白意思。这信息无非是:危险!但离开县政府,当李超兰问张部长跟他说了些什么时,他很不耐烦地回答:“管它,我不听他那套,他不一定看了报纸上那些鸣放文章!”李超兰提醒他:“难道张部长还没有你明白?”彭石贤不无讥诮地一笑:“反正你也不看报纸,不知道这次整风运动就是要整他们那些领导!”

  “就你了不得,”李超兰一撇嘴,“你知道我看没看报纸!”

  李超兰和彭石贤在一起有舒心畅意的事,也有心烦意躁的时候,谈话又出现了冷场。这些天,彭石贤谈诗、谈鸣放没有了激动,李超兰谈唱歌、谈成名成家也少了兴致。为了避免话不投机,有时他们只扯些与己无关的事。比如,李超兰说,上个星期天,他与陈灿英在井边洗被子,曾明武走过来给他们提水,后来她走了,曾明武还在帮陈灿英的忙,不知他们有多少话要说。或者,她又提起,陈灿英帮郭洪斌统计期中考试的政治成绩时,给曾明武查出了八分错评分,陈灿英认为郭老师是故意的,因为他对曾明武的印象不好等等。而彭石贤则说希望快点放假,他很想回小镇去了,还说,申学慈这人最好,常写信来鼓励他进步,他却一封回信拖了个多月,至今还没有寄出去。而最不够朋友的是龙连贵,去两三封信他能回你一封便算不错,回了小镇非臭骂他一顿不可。扯这些闲话虽然可以回避争论。可老这样下去也太乏味了。李超兰的衣袋里一直藏着彭石贤给他的那首题为《问你》的诗,她已经反反复复地读过了几十遍,认为写得很不错,十分地喜爱,但是,她一直没有做出回答。这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彭石贤给她的是一首诗,要回答当然最好也用诗的形式,可是,很遗憾,这不是她的所长,李超兰思索了好些天,怎么也没能把诗写出来,女孩子多不肯在自己喜爱的男孩子面前显露出笨拙来;另一方面,李超兰此时的思想情绪也很难入诗,她以前收到过彭石贤的一张诉说孤寂与彷徨的字条,彭石贤感叹“茫茫世界,孤单行旅”多少有些夸大其词,而李超兰马上答以“同志同心,何愁路远”也是一时的冲动,多少有些过分敏感。现在,他们之间的情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当彭石贤再次询问李超兰“可否依然许诺将与我同心,愿伴我同行”时,这求爱的意思就明确得多,态度也郑重得多了。而诗中“奥秘”、“峥嵘”、“险阻”、“艰辛”之类词语的政治含义虽然尚不明确,但李超兰知道,彭石贤不仅是寻求感情上的交融,同时也希望有思想上的共通。所幸的是,由于他们的思想观点都未达到成熟的地步,显现不出太大的矛盾来,现实环境也还没有在政治上把他们逼迫到非作最后的抉择不可的交叉路口,所以,他们这恋爱还可以爱下去,李超兰面对彭石贤的求爱诗,总不忘要寻找一个最恰当的答复方式。

  “下周星期日怎么过?”在回学校的路上李超兰对彭石贤说,“我们还是一块进县城来看电影吧,新片子,叫《金花》。”

  “不行,我有事,”彭石贤说,“我早已与猴头约定好了。”

  “你们有什么事?”李超兰停住脚步,“就那么要紧!”

  彭石贤只得把他与猴头相约去一个叫飞仙岩的村子的事情说了,李超兰马上提出来她也要去。

  “你不能去,”彭石贤不同意,因为飞仙岩正是那次农民暴动的发生地,他是为了写一篇调查报告,以前还为此想要创作一部所谓的长篇叙事史诗来,便推却说,“去那里要跑二十多里山地。”

  “百米赛跑你的速度还没我快呢!”李超兰高兴地笑起来,“你这么说,我就非去不可了!”

  “这不是百米赛跑,一来一去四十多里,是个‘马拉松’”。彭石贤肯定地回答,“反正你不能去,猴头更不会同意的!”

  “我要与你同行,为什么还得猴头同意不可?”李超兰即兴说出了一句语意双关的话,她很得意,“难道你也不愿意?”

  彭石贤无话可说了。

  星期天,李超兰真与彭石贤、猴头一道去了飞仙岩,“飞仙岩”并不是那个村子本来的名字,它只是当地土话“飞丧岩”三个字的谐音。“丧”,当地人指灵柩,在那陡峭的山岩石壁间,曾经发现过多处古代墓葬,所谓“飞丧”应是指那些古代的“悬棺”。这是几个学生在路上听遇着的一个当地老人说的,他还说了不少的传说故事,但是,当学生们问及那次农民暴动的事情时,老人便不多说话了。到了村子里,他们也打听不到多少情况,那为首暴动的几个人被抓走很久没什么消息,只能推测大概他们没死就还在坐牢吧。这让彭石贤十分失望,他根本找不到长篇史诗所需的壮观场面和英雄人物。倒是有人说到当时闹“神仙会”的情景,还能让人感到有些声势,他们至今认为神仙会的首领九天九夜不食不喝的事是真的,甚至说,被抓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真身也不一定。闹神仙会的地方是一个叫仙人洞的大溶洞,据说有上下三层,最底下的一个溶洞足可以摆下二十来张桌席。于是,李超兰提议下溶洞去探胜,猴头表示他对这种事没有一点兴趣,来时,他就对李超兰的执意相随不高兴,多次申明没人能照顾她,后来没有调查到那次农民暴动的情况,还觉得是她带来的晦气。但由于彭石贤支持李超兰的意见,猴头最后勉强同意。在这件事情上李超兰表现得很勇敢,她来时就带了一支新手电,像是早有准备。几个人在洞口一户民家煮一大锅红薯吃了,每人持一根木棍拨开茅封草挡的山路俯身入洞。进洞以后,李超兰并不娇气,攀爬行动根本不用别人照顾。因为长久没有人来过了,每走一步都是水深泥烂,溜天滑地的,越进去越是阴凉。空旷处,回声嗡然,狭窄处,仅可一人侧身而过。三个人在里面摸索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出口,到了洞外相互一看,个个满身泥浆水渍,都不觉笑了起来,猴头也称赞起李超兰来:“不简单,敢跟我们一道走!”原来,女孩子也好在异性面前表现,李超兰回答猴头:“好意思说么,是你们一直落在我的后面!”猴头说:“我不是指下洞子的事,你拿着手电筒,能不让你走前面?我是说,你跟我们来这里,今天肯定不能按时回学校了,作检讨时,你就站我们前面吧!”彭石贤却逞英雄了:“我才不怕,星期天下乡搞社会调查,没按时归校有什么了不得!”

  他们一路上紧赶紧跑,回到学校时果真迟到了,同学们已经上晚自习很久。在校门口,又恰巧遇着郭红鼻拦在那里,他把这几个学生截留在传达室,让他们一个个留下姓名,班次来,那是有意刁难的架式,他料不到有冲突发生。

  彭石贤早有恨意在心,便侧身溜出了传达室的旁门,郭洪斌马上叫住他:“回来,谁让你走!”

  “我们得去洗澡,也还没吃晚饭。”彭石贤站着不动。

  “你还想吃饭?”郭红鼻一把拉住彭石贤,“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我早就注意了你!”

  “作社会调查,”彭石贤想甩开郭红鼻拉着他的手,没能甩脱,他显出十分的不服,“不就是迟到了?你要怎么样!”

  “只是迟到?你们男的女的一块。。。 这样子还成什么体统!”郭红鼻哼了一声,“先写下检讨再说!”

  “你让检讨什么?”彭石贤抑制不住愤慨,“我才不写!”

  “你敢说不写?”郭洪斌露出凶相来,“我让你非写不可!”

  “不写,”彭石贤是一付拼命架势,“我可没爬墙壁!”

  “你,你敢。。。 ”郭红鼻一听,差点气歪了脸,可这正是他在鸣放会上处于被动的时候,他没有料到学生也敢这样对待他,竟松开了抓住彭石贤的手,“你简直!”

  “简直”二字,是这位团委书记没话说时的话。李超兰掩饰说,他们去飞仙岩探访溶洞是为了写好一篇游记,语文老师布置了这个作文题,彭石贤说爬岩壁,是那洞里的岩壁又高又滑。

  这真是翻天了,学生竟有如此冲天混账,郭洪斌显得无计可施。他咬了几下牙板骨。

  “是你领去的吗?我说你可别跟着调皮啊!”猴头是郭洪斌老家的小邻居,为打破这个僵持局面,郭洪斌缓和口气转过身子问猴头。

  “是,”猴头回答说,“我见今天是星期天。”

  郭洪斌又在原地转了个圈,一挥手便放了这几个学生:“既然是你领去的,那你们就暂时回教室去吧,这事明天再说。”

  像彭石贤这样公然顶撞学校团委书记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事后,这几个学生其实都有点提心吊胆,李超兰更是觉得不能放心,她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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