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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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起来进厨房,大鱼大肉开酒席,喝得脸白鼻子红,还骂学生坏东西!”为此,学校不得不组织审账,结果,发现的问题果真不小,郭洪斌贪污的嫌疑就很大。但为了安定学生,校长几次在大会上作解释,老师在小会上搞安抚,事情才算过去,伙食也改善了许多。
彭石贤对这种打油诗有种特殊的兴趣,能过目不忘,过后可以全部背诵下来,他还说要编出一本采风集来。
彭石贤与曾明武经常交往,在青草坪里打发走了不少早晨与傍晚。这也该是他们“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时候,少不得感情的宣泄。尽管他们对事物的看法并不尽同,而且,由于经历的差异,处事的方式更是大相径庭。
一次,彭石贤背下来学生张贴的那些打油诗,并一首首加以评说,颇有兴致。曾明武笑着说:“你这记性不差,将来当秘书肯定不错。”可当秘书的事正是为曾明武所鄙弃的,他说过一件事,有位首长动不动就骂他的秘书是吃屎的,秘书只能忍气吞声,有次实在忍耐不住了,首长让他起草个报告,却没明白交待个意思,秘书说,请首长再拉一点吧,首长回答说,还有什么拉?就这些!秘书说,没干的拉,你就拉点稀的吧,你不拉,我哪有吃,我不吃,哪有东西给你在台上哇啦哇啦地吐?首长愣了,问:“你让我拉什么,吐什么?”秘书就回答:“你不是经常说我这秘书是吃屎的吗?往后作报告你就自己看着办吧,甭再找我这吃屎的了!后来,那秘书死也不肯干这秘书的差事,闹着上了前线。故事究竟是杜撰还是实事,只有曾明武清楚,反正他讲过多次,而且,还说他曾给人当过几个月的秘书。
“你这个吃过屎的,首长给拉少了,你就闹意见,这不倒了霉!”彭石贤顺势还击,“那好吧,郭书记算给你拉够了稀的稠的,你就给他弄出个压制学生的报告稿来吧!”
“小鬼,你得注意,”曾明武并不生气,揉着鼻子笑着说,“没听人说过‘鹰嘴鼻子鹞子眼,挖你的心肝吃你的胆’?他这人可不好惹呢!”
“我才不怕!”彭石贤真写了首讽刺郭红鼻的打油诗,曾明武一看,当即给撕了,认真地说:“你日子过得再不耐烦也别上他那里去找霉头!你知道龙连贵怎么回家了,不就为他说了句‘郭红鼻,爬墙壁’!”
所谓“爬墙壁”的事,彭石贤也听人隐隐约约地议论过,说郭红鼻曾用绳子系着窗棂,半夜里想滑到楼下一位女老师房里去,没踏稳脚,便顺着绳索滑了下去,掉了一只鞋,还差一点没被人抓住。可郭红鼻死活不承认,事情不了了之。这件事,彭石贤并不相信,因为如果有这事,那女老师就会是倪老师了,看看倪老师却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她对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十分负责,像是乐得其所。
龙连贵怎么知道“爬墙壁”的事?学校锅炉房的师傅是个热情爽快、爱酒爱牌的开心人,家在学校的围墙外,与郭洪斌同村,他们是一块进县中学的,只是命运各异。龙连贵常去锅炉房玩,冬天找火烤,夏天讨茶喝,星期天还是个玩牌的好地方。在那里,他玩熟了一个绰号叫“猴头”的邻班同学,是锅炉司傅的内弟。龙连贵跳到堤坝下救起来的便是这位摔破了眼镜无钱再买的高度近视眼。那天龙连贵是利用星期日帮“猴头”家忙插秧,梅雨淅漓漓漓,小河涨了水,“猴头”挑着秧从木桥上过,一脚踏空,倒栽到河里,正走在下游堤岸上的龙连贵不顾命地跳进水去,幸而河坝上一个大树桩挡住了他们,要不,让水流冲到大水车洪道里就都没命了。凭着这种关系,龙连贵听来了“爬墙壁”的新闻。那晚,锅炉司傅封火回房,正巧目睹了从倪老师窗口边掉落地上的郭洪斌的身影,并拾到了一只鞋子。可“猴头”嘱咐过龙连贵:“你可别乱说,没抓住人,他会死不认账的,弄不好,挨了耳光还没法说呢!”
果不其然,龙连贵向来怀恨郭洪斌,那天去城里回来,在路上,他远远地望见郭红鼻与几个学生走了过来,便急忙闪到路旁的麦田里,以为对方没人发现,他恶作剧地怪声怪气连叫了几声“郭红鼻,爬墙壁”。回校后,郭洪斌马上把龙连贵叫到房子里,二话没说给了两个耳光,并当即在表册上把他的助学金减下来,就说了“给我滚”三个字。龙连贵眼冒金花,两耳嗡嗡,当时无话可说,退出门来也有话无处好说,他是不打算读书了,只是空想着有能够报仇雪恨的一天。
彭石贤问曾明武怎么知道这些,曾明武给了一个让人不高兴的回答:“这你就得去问龙连贵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了。”
彭石贤的打油诗让曾明武撕了也就撕了,那内容确实追究不得,上面有“偏袒女学生”之类的话。但彭石贤嘴硬:“我就不信他能凭这几句话定我的罪!”
“你看过胡风的那些材料吗?那可是个大反革命呢,”曾明武像是答非所问,“竟敢给中央提意见,说闲话!”
“难道你是说我。。。 ”彭石贤一惊,但随即领悟到了曾明武这话的意思,他记起一件事来,申先生临死前在他手上画的肯定就是这个“胡”字,只是他当时联想不到,因为在申先生的床前就扔着一张批判胡风的报纸。以前,彭石贤曾经在申先生面前激昂慷慨地发过一些人云亦云的议论,申先生听着,两眼圆睁,神情极为冷漠,就吐了几个字:懂什么,虐杀!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彭石贤仍然不能理解,“可他郭洪斌不是中央!”
“所以,我没说你有多了不起,”曾明武嘻嘻一笑,用小拇指比着说,“你反对郭洪斌与陈灿英算什么?顶多算得这个!”
“那你呢,帮着郭洪斌与陈灿英说话又算得什么?”彭石贤不想与曾明武嬉笑,“我看你连这个也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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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草绿。过去的一年是中国自由化倾向迅速发展的一年。开头,政治气候乍暖还寒,人们的心绪不免时惊时喜。虽然他们总是不时提醒自己,而且还常常告诫别人:得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忘乎所以,但实际上人们却止不住向自由化的方向探步。仇道民与李墨霞书来信往,恋情继续高烧,只是不像十多年前那样满怀幻想。信中谈的多是工作、学习、生活上的具体问题,相互传达着关怀、体贴与鼓励。仅是为了珍惜这份难得的温馨,他们也不会热心于政治运动,可是,政治总要来缠人。当那个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终于导致了波兰与匈牙利事件时,北京的时装展览会也演化出一个“双百”方针来了,《咏雪》词的作者在长江里高唱“今日得宽余”,尽管他说旧体诗词束缚思想,但这些诗词的公开发表却造成了冰河即将解冻的印象,它大大地鼓舞起人们对旧体诗词(实际上是对艺术多样性和政治多元化)的兴趣。仇道民就颇有兴味地读了这些诗词。夜深人静,他独自走在校园荷塘边的小路上,也禁不住低低地吟哦。从一首题为《感怀》的七律诗就可以见到他当时思想情绪的一斑:
夜色茫茫小径凉,
心怀郁郁对穹苍。
长逢寂寞孤鸿怨,
久耐风霜草木黄;
失落柔情云做伴,
横遭冷遇月相商。
冰河解冻迎“双百”,
大地春归莫自伤。
这些年来,人们不敢问诗。但如果认为那是一个没有诗歌的年代,也未免太悲观。诗是生命的心律,只要生命尚存,总会有诗。掩埋在冻土里的种子并未死去,它们只是在等待着气温的转暖。尽管这首诗的情调依然低落,却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对冰河解冻的向往。当然,它根本比不得那种装腔作势的大诗人手笔,而且,当作者从语文教师的角度来评判它时,也觉得诗的情调略显低回,政治色彩似欠明朗。然而,两个月后的另一首《有感》就恐怕不是低回而是有些怨意了。
回首难堪岁月稠,
如磐风雨漫神州。
肝肠淡泊书生志,
筋骨辛劳赤子忧;
频叹屈原难报国,
多怜李广不封侯。
痴情未了三生恨,
激荡心河日夜流!
诗的题目没有说明作者对什么事情有感,这顾虑显而易见,我们完全可以感觉到诗人的内心深处已经躁动不安了。
彭石贤也爱诗。借书的时候,他从倪老师那里得到许多的方便,能自由地进出藏书室。在这一年里,从莎士比亚到泰戈尔,从普希金到海明威,他都广为涉猎。一开头,还很有些狼吞虎咽的味道。倪老师不免有些惊异:“你一天换一本,有时一天换两本,全读懂了?”彭石贤不好意思地承认:只能是不求甚解了。倪老师对诗歌有过些研究,她说:“好的诗歌应该背下来。有一些诗,你还得了解它的写作背景和作者生平,不然,就不知道诗情为何而发,更不知道诗的锋芒所指,你的感受就不可能很深刻───比如你手上的这些诗集。”彭石贤拿着的是两本拜伦和雪莱的诗集。他不觉红了脸,因为他读诗确实只是随兴翻阅而已,根本不懂什么锋芒不锋芒。倪老师看出了学生的窘态,便又宽解他:“不过,能够多读一些书总是好事,我不嫌麻烦,你尽管来借。”
后来,彭石贤读诗的时候认真多了,对诗的感受也就不同,诗是很耐咀嚼,也是很能够粘胶人的东西。这一年的暑假和寒假,彭石贤躲在自己的阁楼上玩上了诗,他竟然写下来一首近千行的叙事诗,虽然,那不过是普希金《茨岗》的模仿之作。
现在,彭石贤找到了好几个爱好诗歌的朋友,还汇集了几十篇诗稿,他们多次商量着要成立个诗社。可惜的是,曾明武不在其中,因为他说他根本不喜欢诗歌,认为那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邀请他参加诗社时,他推托说,别人写不出好诗可以打油,他却是千斤的石块也别想压出一滴水来。既然如此,他不来便不来。然而,光是这几个人办诗社又太冷清,刊物出得了第一期,难出第二期,于是,他们决定请个顾问,以扩大影响。邻班的“猴头”提议:“石贤,你说仇老师的诗写得好,为什么不去请他?”
猴头是龙连贵留给彭石贤的朋友,因为最初是龙连贵邀他去猴头姐夫的锅炉房玩牌混熟的;而他与猴头成为诗友则是由于曾明武的缘故,猴头在关于诗歌伟大与否的争论中多与彭石贤站在一方,认为“诗歌是时代的号角,诗人是十字架上的耶酥”。曾明武因此讥诮说:“你们要吹号角,何必爬到十字架上去!”猴头个子矮小,脑袋硕大,眼睛高度近视,酷爱读书,他文理各科的成绩都十分优异,真称得上博学多识。自从摔碎了眼镜,家里人一直不肯给他买,说他那眼睛是晚上偷着看书弄坏的,没有眼镜看不了书,眼睛还有可能不会全瞎,不然,瞎子下地劳动可麻烦了。再说,他家里也不容易弄到买眼镜的钱。可是,猴头不看书过不了日子,他给摔破的镜片加上了一个铁丝绞的手柄,拿它当放大镜使,照样偷着看了不少的书。他能言善辩,有时还不免要激昂慷慨,手舞足蹈一番。有时曾明武在论战中败下阵来,便笑他说:“你猴头是生不逢时,如果生在战国时期的齐国,出使楚国的就不会是晏子而是你了。”
彭石贤早就想到过请仇老师当诗社的顾问,但他似乎感到仇老师对这件事没有兴趣,有好几次,他刚要提及诗社的事,仇老师就把话题岔开。还有一次,他拿着一本《诗刊》想去请教一个问题,仇老师没有答话,样子还有点冷漠。于是,彭石贤对他的诗友们说:“我们去请倪老师好了,她原来是大学里的教授,水平肯定不比谁低!”
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当倪老师看了这几个学生给她送去的那些诗稿,又听他们说出了打算办诗社的想法时,嘴角上虽然照样挂着那常有的微笑,却不肯对这些习作给予任何评论。她把诗稿退还给彭石贤说:“上面有个‘双百’方针,办诗社的事你们不能去与团支部的人商量一下?”
看来,倪老师对办诗社的事也无热情。彭石贤想,找曾明武吧,他没有兴趣;找陈灿英吧,自己又不愿意。难道“双百”方针是团支部的?办个诗社有什么必要去找团支部商量——不管它,把第一期刊物编出来再说,他不信诗社搞不成!
李超兰倒是问起过彭石贤办诗社的事,彭石贤当然乐意邀请她参加,但她的回答却很特别:“我喜欢诗,但我只喜欢听人朗诵诗或者谈论诗,我自己不会写诗,不会写诗的人参加到诗社里不是太扫你们的兴了么?”彭石贤反激她:“我知道你是不愿参加,看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