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园-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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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字条。”
彭石贤睁圆了眼睛,脸孔也胀得通红。一咬牙,把字条撕成两断。
“你怎么撕了!”李超兰瞪着眼,“怎么连看也不看?”
彭石贤赶忙拼拢字条来,仍是他写的那几句话,只是后面加上了两行:“同志同心,无愁路远!”
“你写的?”彭石贤反复看着,“同志同心,无愁路远!”
李超兰满脸红晕,不作回答;
彭石贤一身潮热,激动不已。
他们的感情已经贯通,两人坐在草地上,彼此注视着,彼此期待着。
像过了很久,彭石贤站起身来。他朝操场那头望了一眼,同学们正回教室去,他建议:“走吧,还是别让人见到了。”
李超兰却坐着不动。突然,她伸手要过那张字条,把它撕成了碎片,不说话,脸带愠色。
彭石贤仍又坐了下来。
“你走吧,你怕人见到。”李超兰玩着手上的碎纸片。
“我倒不怕,”彭石贤说,“可你,你说这事能公开。。。 ”
这也实在,在学校里公开这种事才叫愚蠢。彭石贤是珍惜、爱护着眼前获得的这份情意。
“谁让你去公开?平时我们不也在一起讨论过工作和学习上的事?”李超兰转过脸来,“今天你偏这么着急。。。 你说,我。。。 能不能配上?”
“我很蠢,真的!”彭石贤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往往显出自卑来,“我根本配不上你。”
“我是说那诗,我续上的那两句配不配得上,”李超兰又高兴地笑了,“谁听你说这些!”
“这诗。。。同志同心,无愁路远, ”彭石贤并不十分地难堪,他转口说,“我也是说诗,你这诗哪会配不上我的诗,是我的诗配不上你的诗,这是说真的!”
“没人相信你那么多‘说真的’!”李超兰站起身来,她满意了,“走吧,还是听你的──快要敲晚自习铃了──你怎么坐着不动呀?你是让我先走吧,那我走了。”
李超兰走出几步,又回头一笑,彭石贤简直为之倾倒得有点懊丧了:自己真是配不上她呢!
然而,何谓同志?这个词早被人用俗了,内涵很模糊。彭石贤的“志”,他自己并不明确,李超兰更不了然。李超兰添加的几句话,实际上答非所问,如果作为一首诗来看,前后的意境,意义也不连贯,他们只是各人在表达各人的认识和情感罢了。但他们此时相互的倾心相爱则是真实的,而且纯洁无邪。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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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假期都是阴阴郁郁的,十分寒冷,幸亏很短促。彭石贤来上学的时候,申学慈写了一封很长的信托他带给仇老师,学慈的父亲死了,他无法继续上学。
记得上学期放假回家的当天,石贤便听母亲说,申先生起不来了,申家的东西全都卖尽了,靠着仁茂伯和左右邻里的帮助才把活命拖下来。申先生病得太久,连他自己也抱怨活得太烦太累。石贤与母亲去申家看望过几次,申家屋子里冰冷,学慈在野外割了些柴草取暖,点一把火,满屋子烟;烟散了,热气也全散了,申先生躺在床上,女人把丈夫的头搂在怀里,神情似乎平静。申先生的脸又干又瘦,有人来看望他,他连睁开眼睛的气力也没有,人们只得摇头叹息,无可奈何地退出门去。
大年三十晚上申学慈来找彭石贤,说他父亲喝了点汤,能坐起来,与仁茂伯说了好些话,仁茂伯让香婶与石贤去一趟,仁茂伯提着个火笼坐在申先生床跟前,申先生累了,低垂着头,石贤叫了他一声,他望了一眼石贤,又闭上眼睛,仅在眼角渗出一点泪水,看来他的神志还很清醒。过了一会,申先生又抬起头来,嘴角勉强展开一纹笑意,用幽深的目光打量着彭石贤,说:“手。。。 给我。。。 ”
彭石贤伸过手去,申先生把手移过来,握着,却不说话。彭石贤感到申先生的手指在轻轻地画动,像是写一个字,可不知是个什么字,很纳闷,申先生又画了一遍,彭石贤仍猜不出意思来,因为那像个“胡”字。彭石贤只得摇了摇头,申先生松开手,好一阵才说了几个字:“画,诗。。。 都别。。。 ”
彭石贤知道申先生是让他别沾这种事,他以前就有过类似的忠告,这让他十分地感动,不禁落下泪来,但不知该怎样说话。
第二天,申先生便死了。当天入土,他交待不用棺木,也买不起棺木,只需用一块大画布裹尸,那画布是早画好了的,平时垫在床下,张仁茂为他裹尸时展开看过,那只是一些似蛇非蛇,似兽非兽的怪诞东西,说不清是什么图案,裹上身后见到的不过是些红黄黑白的条状色块;临死前他让学慈不必悲伤哀号,该把母亲哄到邻居家去,就说有朋友邀他到野外作画去了;他不让尸体在家过夜,求仁茂伯雇人送去大后山的路口旁下葬。除此,没有别的遗嘱:此生未料,来生无求;回归自然,万事皆休!
对申学慈母子,也许申先生向张仁茂早已有过瞩托。
彭石贤找仇道民递交了申学慈的信,在信中,申学慈除表示感激之外,请求保留他的学籍。彭石贤又掏出三元钱来,这是申学慈托他归还寒假回家时向仇老师所借的路费。这三元钱来之不易,丧事刚过,正月初四,申学慈便包下给饭店挑水的活计。算来,从小河里每挑回一担水不够两分钱,到正月十六开学时,申学慈只挣了两元八角,不足的两角是彭石贤补上的。彭石贤又说起这次来学校时申学慈送别他的情景,一路上,申学慈总是止不住哭,彭石贤一时也没有了劝说的话。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七八里路。彭石贤坚持不让他再送,在路旁的小亭里分手时,申学慈反复地说他对不起老师和同学,他认为自己是团员,担任了学习委员,工作没有尽力,他还特别提到学校委托他和一位匈牙利中学生通信的事,近两个月来他已经没有收到回音了,这是不是因为忘了给他圣诞节的祝福?(一个生活在闭塞政治环境中的中国学生,根本猜测不到那个匈牙利学生已经厌倦了这种奉命维持的国际友谊)他请仇老师设法予以补救。同时,他还特别提到没能够帮助青年同学进步,说到这里,他对彭石贤流露出深深的歉意,显出十分难过的样子。
仇道民望着放在书案上的三元钱,摘下眼镜,擦了擦发潮的眼睛说:“可惜啊,可惜了,学慈真是个很少见的好学生呢!”
彭石贤准备出门的时候,仇道民说起一件事:“石贤,你还记得在小镇教过书的倪老师吗?她已调来我们学校来工作了。”
彭石贤当然记得:“听人说,她在大学里当上了助教,怎么会来这里?”
仇道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就住在这层楼房的下面,前天还问起过你们小镇来的同学,你应该去看看她才是。”
彭石贤离开仇老师的房子,经过二楼时,便注意着每家门楣上的标牌是不是倪老师的名字,彭石贤到走廊的尽头时,传过来郭洪斌说话的声音,他赶紧转过身来走了,他想,还是以后邀几个同伴来吧。
可是,彭石贤一连几天都没能邀到个伴。龙连贵说,他前天在去食堂的路上已经遇到过倪老师,她又像个尼姑的打扮了。倪老师问了好些话,却没说让他们去玩。李超兰也似乎没有兴趣,说她早在仇老师那里见过了。又过了好些天,听说倪老师请假去了小镇,是特意去看望申家人的。
几天后,彭石贤去图书馆看书,进门一抬头,见借书处许多人围着,人头拥挤,窗口那边,立着个穿灰色对襟便装的女人,一张端庄凝重的脸,脑后挽着发结,她却正是倪老师,彭石贤没有上前招呼,这个儿时心目中的女菩萨再一次让他吃惊。
倪老师真能给人以诧异。当年,正值豆蔻年华,她却自甘寂寞,许身佛门,事情本够费猜费解;现在,既然不得已而还俗,怎么又丢了大学助教不当而来做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呢?这就更加奇怪。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没有嫁人,却偏偏长着那么一张令人看了还想回头再看的脸,既然她那宽松硕大的衣着遮盖不了天生的风采神韵,也就别想躲得开人们追逐她的贪婪而又疑惑的目光了。
这中间的缘由要说也寻常。她是某大学文学系学生,专攻外国文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她当时的未婚夫是原来的同班同学,她曾求助领导把未婚夫从外地调来一处工作,实在不行,她也愿意去未婚夫工作的单位。当时领导答应了,可结果却是南辕北辙,她那未婚夫竟越调越远,去边远地区了。后来才弄清楚,原来这位领导的领导在偶然的机会里与倪老师有过一面之缘,从此对她念念不忘,似乎还决心要娶她到手。这一见钟情的单相思让热心的学校领导忙乎起来,倪老师像贡品一样被隔离保护。在愤慨之余,倪老师毅然决定与未婚夫尽快完婚,造成事实再提调动。偏偏她那未婚夫是块软骨头,他非征得领导同意不敢这么做,这使她失望了,觉得这世界实在没有了真情。她鄙弃那些无耻的趋炎附势者,并让人传话给那位领导的领导:“我信奉独身主义!”
于是,倪老师来到了这所县中学。说她是自己负气而来也罢,说她是被人驱逐而来也罢,反正是一回事,她来了。
第一个迎接倪老师,并表现出极大热情的是郭红鼻,他给倪老师提行李,安排房子,每天有事没事都来倪老师这里坐一会,胡扯瞎吹一气,他住的房子正好就在倪老师的上层,上面房子的脚步重了,下面还掉灰尘。一见这情势,倪老师知道又是遇上鬼了。当郭红鼻刁滑地问她,是愿意任教还是愿意当图书管理员时,她感到厌恶,就回答他:“我大概只适宜管理图书吧!”于是,倪老师从小镇回到学校后便接手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彭石贤在第二天去了倪老师那儿,但他们都没有说很多的话。倪老师询问了彭石贤的学习情况,谈到他喜欢读的一些书,这似乎都是图书管理员的事;彭石贤不便说出心里对倪老师的疑惑,只说了些她所关心的申家人的情形,倪老师对申先生的死和申学慈的失学几次想说点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长嘘了一口气。但彭石贤告辞出门时,她还是说了,申先生以前曾经在信中流露过,他的路已到尽头,唯一担心的是学慈往后的事。倪老师希望石贤多与学慈联系,并能及时告诉她一些申家的情况。
倪老师是受申先生几个生前好友之托去小镇的,他们原想让申学慈继续来校学习,可以在经济上给些帮助,但这些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申家女人不能没有儿子的照顾,申学慈最终也只能在他自己的环境里生活。张仁茂、黄大香都认为学慈的书是难读下去了,倪老师只得作罢,她回来后特意去找过张炳卿,希望能通过他求得当地政府的某些照顾。
所幸的是,不久,申学慈来信了,说他现在已经安下心来,并担任了农业社的记工员,他觉得再想读书已不现实,表示要毕生为农村建设贡献力量。他的性情和顺,从小就很听话,容易驯服,很快习惯了农村起早摸黑,循环往复的生活磨道。他不仅没有怨言,还产生了许多美好的希望。最能够显示出他品学兼优来的,便是记工准确,书写整洁,为镇上抄写的各种文件表格一丝不苟这些特点了。每天要出工,要做家务,尽管有时只能喝到两碗稀粥,他也要如期如质完成领导交予他的大量额外任务。这种精神确实让人感动,也让人怜悯。镇长龚淑瑶禁不住表扬他:“学慈干得不错,农村正需要你这种有文化的人,好好干吧,将来定会有前途的。”有时,龚淑瑶对学慈的工作成绩特别满意,特别高兴时还说:“不错,有能力,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在我手下做事就不会吃亏,经我提拔的干部不少,一有机会我首先考虑你。”
龚淑瑶待人并非没有热情,同时也有提携别人的权力,只是听她说过这种话的人不只有申学慈,真正要兑现并不容易,如果见不到实际好处和对她的特别忠心,这些话说过了也就很快忘记了。不过,申学慈从这话里得到了很大的鼓舞,从他给仇老师的另一封长信中可以看得出来。信中回顾了仇老师关心他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他表示将铭刻在心,永世不忘之后说:“仇老师,我还应当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龚镇长对我的关怀如同父母,她说今后要为我安排正式工作,这样,如果我不尽心竭力干出优异成绩来,怎么能对得起党和人民呢!”
如果是别人,这“如同父母”会显得夸大其辞,所谓“尽心竭力”也只算是俗套话,而对申学慈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