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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草园-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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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下午学校包场进城看电影,看了一场,彭石贤觉得不过瘾,又留下来接着看第二场,待回到学校时,已经上过晚自习了,第二天他不得不去听生活辅导员的批评;一些日子,团支部在晚餐后组织跳集体舞,不管你烦不烦,人人都得参加,彭石贤刚借到一本小说,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便躲到学校的围墙角上去读,这也被视为没有组织纪律,没有集体主义精神;上课时,他心猿意马,常常走神,他的数学成绩本来就只算个中上,现在开始滑坡了,面对突然的提问他只能哑口无言,数学老师挖苦地说:“你在想什么呢?想上天还是想入地?我看你并不像个天才,不要以为有鸿鹄将至!”彭石贤不服气,心想,你板演例题也出过错,难道你就是天才?但这话由不得彭石贤说;在日常生活中,经了几次冲突争执之后,彭石贤沉默下来,他懒得去讨好别人,也不想表现自己,他现在的想法是,与你们争个高低没有什么意思,就连申学慈的那些劝导他,关照他的话,他也只是淡然地听着。申学慈成了班上第一批新团员,他启发彭石贤:“你怎么能够不写入团申请呢?团组织首先得了解你的决心呀!”彭石贤本来有入团的打算,而且也写过申请,只是一直放在口袋里,犹犹豫豫没交上去,到现在,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团组织显然不会批准。

  一个学期过去,彭石贤极不情愿地接受了同学们在期末鉴定时给他提出的意见:政治思想不求上进,学习成绩有所下降。

  寒假里,他又回到了青石镇,母亲早盼着儿子的归来,见他人长高了不少,更是喜逐颜开,她给儿子留下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老是向儿子询问学校的一些情况,彭石贤想让母亲高兴,专拣好的说,但母亲还是觉察到了点什么:

  “仇老师待你好吗?”

  “很好呢,他特别关心我,还让我去他那里玩,说有困难都可以去找他。”

  “你去了吗?”

  “没要紧事去作什么?再说,他也忙。”

  “老师让你去你就该去的,你该大方些才好呢。”

  “这有什么大方不大方?是我不愿意。。。 ”

  母亲自然能够了解儿子,黄大香知道石贤性情的孤傲,便开导他:“在家靠父母,出了门,进了学校就全靠朋友与老师──哎,你回来好几天了,也该去看看墨霞老师的,她常常问起你呢!”

  “别急嘛。。。 ”彭石贤含糊应答,他是不想去,因为他感到不好说话,觉得自己各方面的表现都有负于李老师的期望。而且,如果问起仇老师与李超兰的情况来,似乎也不便作答,但不去又说不过去,拖延了几日之后,恰好李老师来了他家里,说她得赶去青妹家过年,重波已经等在那里。对石贤只简单地鼓励了几句话便告辞了,这倒使彭石贤感到庆幸,他免除了一场罗嗦却是好心的说教,彭石贤真把来自亲友师长的诸多关照当作了一种负担。

  彭石贤也没有去张家。仁茂伯,芬姐与华玉几乎每天晚上都得来黄大香家闲聊一阵,彭石贤了解到炳卿哥已经结束了在党校的学习,回过一次家,现时,他正带领着许多民工在湖区搞“会战”,过年也回不了,据说那里的工作特别艰苦,芬姐几分钦佩,几分牵念地说:“只有我们家这憨佬是真讲个为人民服务,搭上命他也不后悔!”彭石贤想,他自己心里的话也许只有与炳哥才谈得来,他十分地想念着他的炳哥。

  彭石贤不出门,也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无意中得到了一本感兴趣的书。一天张华玉来玩,说他炳哥带回了很多的书,放在一口大木箱里,石贤便让她去取一本来,华玉真的搬了一本厚厚的来了,书名叫《社会发展史》,那是张炳卿在党校学习时发的教材。彭石贤开始读不懂,见上面有张炳卿画的一些着重线和简要的批语,彭石贤顺着张炳卿的思路去读,似乎也能领略一些,再反复一读,引发了他许多的思考,兴趣一来,他又有了废寝忘食的劲头,便闭门不出了。

  黄大香见这情景便可怜起儿子来,但这一回她估模错了,她以为儿子是在发奋赶功课,因为她了解到学慈这期的成绩是班上的第二名,而石贤却落到了十五名之外,奖学金也没有拿到。她说:“读书的事你也心急不得,弄垮了身体反而不好呢!”

  “哪能呢!妈,你就不用操这个心好了。”彭石贤没有多作解释,他觉得这许多的事跟母亲已经说不明白。他认为自己可以去寻求一些大学问了。

  短暂的寒假一晃便过去了。开学的前两天,彭石贤去申家邀学慈上学,进门时,申先生用手按着胃部弯着身子坐在火坑边,见石贤到来,申先生勉强直起腰来招呼他:“坐吧,你怎么整个寒假也没来我这里玩?”

  彭石贤感到有些抱愧:“我与龙连贵大年初一来过,只见到了伯母,学慈说你身体不好,正睡着──学慈不在家?”

  “上后山收皮货了,他往后的路难走呢!”申先生脸色苍白,人更瘦了,目光有点刺人,“你喝水吗?请你也给我倒一碗来。”

  “我不喝──”彭石贤见学慈的母亲依偎在申先生身边,脸上露着呆滞的笑容,两眼茫茫然地四处张望,知道她是在发病,“我这就给你们去倒开水。”

  申家女人喝了口开水,打量了石贤一阵,像清醒了些,她对丈夫说:“先生,这是石贤,你很喜欢他的,是吧?”

  “是,”申先生向妻子点了点头,又问石贤,“你呆在家里是读书还是画画?”

  “我没画过画了。。。 ”彭石贤没画画并非是听了申先生的劝说,而是因为中学没有开设这门课,他的画真说起来还没有入门,“我从炳哥那里借了一本书,正在读。”

  “什么书?”申先生问。

  “叫《社会发展史》。”彭石贤回答。

  “是那本从猴子变人一直说到把人领进天堂的书吗?”申先生皱了一下眉头,“那是本天书,你能读懂?”

  “你读过?”彭石贤发现了申先生有些异样的目光,“这是我炳哥在党校学习的教材!我。。。 ”

  “我可读不了,”申先生笑着说,“我只知道兽皮如何变皮料,而皮料如何变衣料还没弄明白,怎么会去读那种书?我看也没有谁真正能够弄得懂那书上的事情。”

  “你是说那本书不好?”彭石贤吃惊了,还想深究申先生的话,“。。。 难道那些写书的人也没弄懂?”

  “你说呢?书上讲猴子能变人,人能上天堂,可是,天堂是什么样子呢?究竟有谁从天堂里来!我看现在这些猴子们恐怕永远也变不了人。。。 哟──”这时,申先生的胃病又犯了,过好一阵才缓和过来,见石贤呆着,又说,“石贤,我是说,你还是该学好语文、数学,别去想那些猴子变人的事,这些你就不如学慈听话了。”

  彭石贤不做声。他猜想申先生是听学慈说过自己在学校里的情况,他承认自己许多方面不如学慈,但又觉得申先生的话似乎不只是这个意思。

  又过了好一会,申先生恢复了他那平淡而幽默的神情:“你就别计较那个小长工吧,与你一样,他也是爱晃荡啊!”

  “我不是计较谁。。。 可是,能够相信鸡叫狗叫的事吗?我才不信!”彭石贤固执己见。

  “啊,你是在笑话小长工──如果真是有人要欺侮他,而欺负他的人比那个东家还要坏,却不比那个东家蠢,学小长工的主意自然行不通,你明白这一点不就足够了?”申先生笑了一下,“小长工大概比你还要小,又没有读过书,何况,遇着欺侮人的事,人们想得出来的好办法本来就不多!”

  申家女人始终带着微笑听丈夫说话,申先生抚摸着妻子的手:“小宝贝,让我去给你作点什么好吃的东西,行吗?”

  女人慌忙抓住丈夫:“不,不要分开,我们得永远在一块。”

  “是,我们永远在一块,”申先生无限叹息地说,“这就是我们所能追寻到的一切了!”

  申家人还没有吃东西,申先生请石贤去小摊上买些汤圆来。在来去的路上,彭石贤仍在想,这不是他要笑话小长工,而是仇老师说了假话,李超兰不说真话,别人也不让他彭石贤说出心里话来。申先生刚才是在嘲笑他的幼稚,但是,难道人只有讲假话才不是幼稚?彭石贤感到十分的委屈。

  彭石贤看着申先生夫妇吃汤圆,大概是申先生的肠胃不舒服,只吃了两个,但他耐心地哄着妻子,把满满的一碗汤元吃完了。彭石贤替申先生接过碗来,还是忍不住发问:“你认为人都得撒谎才对么?可您不是说过做人要留住真性情这话?”

  “你在我这里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申先生紧绷着脸,久久注视着彭石贤,就像平时作画的神情,“你也真是无可救药了!”

  彭石贤依然无动于衷,除了有一点费解。他还在等待着申先生的下文。

  “石贤,你还老记着我说过的‘留住真性情’那话么?”申先生嘘了口气,“说你无可救药,是你真有可能跟我一样呢!留得住真性情的人,他的一生会少不了磨难,你又何必作这种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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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石贤从申家出来,心情沉重,有学问,有本领的人落到喝水吃饭也为难的地步,实在让人可怜。后来,学慈没挣够学费,石贤还求母亲给予了帮助。但是,他未能接受申先生给他的劝告,因为他理解不到,也许申先生的话本来只是流露出了一位病患者的忧伤与失意者的悲愤吧。

  彭石贤依然自以为是地追求着他的真学问。那本《社会发展史》至少引起了他对社会重大事件的关注。他把大部分时间消耗在阅览室,每天都要去寻找新来的报章和杂志。尽管那也是一些政治控制之下的东西,但比经由行政机构层层传下来的意图、政策、要求、规定还是要耐思考得多。

  这样一来,在不知不觉之中,彭石贤与周围的人更加疏远,言行也与生活其中的班级集体不能同步,对有些事情表现得格格不入,一场冲突终于发生了:

  一天,仇道民正在房子里批阅作业,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声叫骂。一听,是彭石贤。仇道民拉开门,班长曾明武横搂着彭石贤进来,彭石贤拼命地拳打脚踢,但他挣扎不脱。仇老师急忙喊:“放开,快放开他,不能这样──椅子,椅子!别踢翻了椅子。。。 究竟出什么事了?”

  曾明武把彭石贤放下来,但仍然抓住彭石贤的一双手,让他反抗不了,就像对待一个不肯投降的俘虏。曾明武比彭石贤大七八岁,个子高,块头大,力气也足。彭石贤用脚踢,踢他不着,曾明武把彭石贤的身子撇到了一边,彭石贤感到受了极大的屈辱,却又无可奈何,这让他气恼得咬牙切齿,气憋欲绝。

  “快放了手,放了,放了──事情怎么弄成这样!”仇道民用身子隔开这两个人,“学校领导知道了会怎么看,怎么说。。。”

  曾明武退开一步,松了手,一边扯拉着刚才被彭石贤楸扭破了的衣服,一边说:“这是最后一套军装,我可没个地方去退换了!”

  “伤着了没有?”仇老师抚着彭石贤的肩膀,“这是为了什么事情呢,你可以好好跟我说的。”

  这时,彭石贤才出声地哭了,但他不肯说话。

  这件事情的起因虽然复杂,导火线却微不足道。

  坐在彭石贤后座的陈灿英,是个工作积极,待人热情的班干部。她曾以团组织委员的身份找彭石贤谈过几次话,鼓励他创造条件,努力争取入团,还表示愿意充当介绍人。便是在发生了那场关于鸡叫狗叫的争论之后,她还对彭石贤说过:只要加强学习,虚心接受意见,思想落后也是能够提高的,不应该灰心丧气。这说的虽然是些套话,但不能说不是出于好心。她比彭石贤大二三岁,比申学慈也大一岁多,常常自称姐姐。她对申学慈颇有好感,他们都是班干部,学慈特别关心石贤,似乎她也应该这样做。

  但彭石贤对陈灿英却没有这份好感。他不喜欢这个人说话时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态度。而且,她对申学慈的热情也似乎与别人不同,常常弄得这个老实人好些不自在。更让彭石贤看不顺眼的是,陈灿英好表现,爱出风头。比如,上课时,她老是争着举手答问,可又经常出错,她自己却一点也不感到难堪,还说学生就该积极思考问题,彭石贤想,难道这就叫积极思考问题?有时候,连老师也难办,见她瞠目结舌,叫她坐下,思考思考再说,她还显得不高兴,当别的同学一答上来,她又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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