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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理事长-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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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岁末的下乡普查,康正年照过去机关工作经验,在东北片七个乡镇的民政办索要了当地残疾人统计表,照单抄录,仅两天就返回县城。哪知道马良将他带回的材料只扫一眼就撇在一旁,却对程灵敏说:“小程,马上写个通知,要求全县没上册的残疾人来残联申报,送广播站叫连播两天。” 
  通知播出的当天,东北片一下来了六个残疾人,康正年翻遍了带回的全部资料,没查到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显然这些人被乡村干部遗漏了。马良获知后,极为不满地剜了康正年一眼,随即亲自出面,端茶倒水,向那些嚷嚷不休的残疾人连声道歉,还为所有来申报的残疾人报销了往返车费。 
  康正年脸面上实在挂不住了,不悦地埋怨:“马良,普查中漏掉几个人,再正常不过。现在补上没了事,哪用得着破费?” 
  马良闻言当场就变了脸,那是两人坐了十多年办公室康正年从没见过的。马良扔掉抽了半截的香烟,铁青着脸说:“正年,这就是你对工作失误的解释?!亏你还是残联的老资格,我都为你脸红哩。咱们工作中的一点失误,就让这些残疾人扔下手头活儿奔波一天。还有那些行动不便的盲人、瘫痪在床的人。坐在办公室里能补上 ?!” 

理事长 二十三(2)
最终,马良指派程灵敏和蔡丽芸分头到东北片七个乡镇重跑了一趟,查出了三十六个被遗漏的残疾人。 
  这次,马良又把召开县残联二代会的一摊子事全推给了自己。康正年吸取教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预算经费,检查人数,起草材料,安排议程,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按部就班。他一心要用事实向马良证明:康正年不是草包,也能独当一面! 
  随着会议日期的临近,马良开始关注起二代会事项。康正年把经过反复筛选核实后确定下来的三十五个出席二代会正式代表的名单送到马良案头,马良翻了一下就沉下脸来:“正年,这些代表中咋没有广播站播出的那几个残疾人先进人物?” 
  康正年当下就张口结舌。半天答不上来。末了只得硬着头皮如实相告:“这是老规矩嘛,县里各单位都这样,黄书记也赞同的。” 
  马良瞪着眼说:“我不管什么老规矩,残联与其他单位不同,即是黄书记批示也不行!”
  “为什么?” 
  “那我先问你,这些代表是怎么定下的?” 
  “各乡镇上报,我核查落实了一下。” 
  “这么说,你根本没下去调查呀?!” 
  “这一摊事忙得我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 
  马良怒气冲冲把一沓材料摔在康正年面前,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有两个字,重来!” 
  “为什么?”康正年也恼火了,大声质问。再也没有十几天辛勤工作的成绩让人轻易否定有伤男人的颜面了。 
  马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就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才说:“正年啊,我真不知咋说你,你来残联好些年啦,这么简单明了的道理都不明白?西川县是农业大县,农村残疾人占到全县残疾人总数的九成以上,你选定的这些代表不是城镇职工,就是乡镇福利厂工人,没得一个农民代表,这行吗?” 
  “乡镇福利厂的工人,身份都是农民呀。” 
  “这不假。可他们多年脱离了农村,有稳定的工资收入,不能与仍在土里刨食的农村残疾人相比。” 
  康正年反唇相讥:“这个问题我也想到过,照老规矩,有工作的残疾人代表开会,差旅费可回厂报销,而农民代表则要残联垫资,除了来回车费还有几天误工费,算下来少说上千元,会务费中可没列此项开支呀。” 
  马良冷笑着反驳道:“难道为了区区千元钱就剥夺了法律赋予残疾人的参与权利?要明白残联的性质是为残疾人服务的,少了农村代表的意见,以后的工作就会走上弯路。经费真要不够,就用残联办公费补上!” 
  末了,马良干脆把康正年晾在一边,派冯兵下乡调查后,重新拟定了代表名单。 
  唉,这样下去还如何工作?!康正年越想越窝火,费劲咳嗽两声“噗——”吐出口浓痰,正转身要走,耳旁响起一声断喝:“随地吐痰,罚款五元!”一个戴红袖套的老者不知从哪儿斜刺杀出,戳在跟前。 
  康正年苦笑一声,摇着头,乖乖地从衣兜摸出五元钱。 
  唉,把他的!一事不顺事事倒霉啊! 
  康正年叹息着,踏进了干净整洁的县委大院。 
  

理事长 二十四
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为全国助残日。也就在这一天,西川县残疾人联合会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县政府招待所隆重召开。与此同时,由县委县政府带头发起的“人人捐出一元钱,奉献爱心来助残”活动,在县城和二十个乡镇同期进行,两天间收到社会各界爱心捐款五万三千元。 
  像马良预料的一样,二代会上,县里对残联班子做了调整:马良的理事长职位没动,副理事长康正年调县城建局任副局长,原城建局五十出头的副局长胡志清到残联任副理事长,县民政局办公室副主任白丽调任残联办公室主任。蔡丽芸调往招商局。 
  胡志清到残联上班的头一天,马良笑哈哈打趣:“老胡啊,莫不是犯啥错误了?”胡志清乐呵呵着说:“哪里话嘛,咱是在城建局累乏了,想来残联歇息一下。”果然,刚上两天班,胡志清的老毛病就犯了,因血压升高住进了县医院。马良在无可奈何中把副手的一摊工作全搁给白丽,叫冯兵应付办公室事务。 
  这天刚上班,马良像往常一样开始翻阅刚到的省市报纸,白丽收拾完桌子后倒了杯开水放在马良手边,落座后漫不经心地说:“马良,噢,马理事长,咱俩又坐一搭啦,这不是做梦吧?” 
  马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一眼盯着自己的白丽,不以为然地说:“啥话嘛,想拍马屁呀,在民政局那阵儿,你不是成天找茬儿跟我斗嘴嘛。” 
  “那倒不假,可自你走后,没了对手,就天天干坐着乏味透了。后来我想,或许那就是生活。生活的滋味儿。” 
  “难道说,你来残联是接着跟我斗嘴呀?”马良言罢,自个憋不住先笑了。他突然间觉得,这个姑娘怪有趣的。 
  “怎么不是呢?为调到残联,我托了不少熟人关系。终于梦想成真呐。”白丽说着,抿着嘴笑了。 
  “唉,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就是嘛。” 
  见白丽一脸的得意,马良提醒道:“白丽,残联跟民政局不一样,只怕以后没得这份清闲。” 
  “不会吧?” 
  “过两天你就知道哩。” 
  正说着,马良从《西京日报》一版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则标题新闻:“国家残联‘视角第一,中国行动’白内障复明手术队抵达西京。”马良沉思了一下,立马起身,拨通了西府市残联办公室电话:“喂,我是西川县残联的马良,请问国家残联手术队在西府市有名额吗?”
  那头一位女同志说:“没接到省残联通知,听说这次主要在南北几个山区贫困县做手术哩。” 
  马良说了句“谢谢!”放下话筒。扭头对白丽说:“你马上收拾一下和冯兵下乡,把全县三千六百多盲人筛选一下,能通过手术复明的白内障患者单独记下,我到西京城里请北京的手术队去。” 
  白丽撅起嘴说:“马良,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呀。要去也得给县上先打个招呼,这么冒冒失失的,当心闯下乱子!” 
  马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道:“照老套套啥事都请示,待开会、研究、批准后,黄花菜早凉了,你莫看这报是前天的嘛,人家不定早开始做手术啦。” 
  见马良去意已决,白丽有点担心地说:“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陪你去,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哩,人多力量大嘛。” 
  马良连连摆手道:“这不行,残联人手少,得有人守家,下乡调查的工作量很大。再说,我走后,你还得主持全盘工作哩,好好给咱守家吧。” 
  白丽垂下头不吱声了,马良冲白丽做了个鬼脸,挤挤眼睛歪歪嘴巴,迅即抄起提包三步并做两步出了门。 
  白丽愣怔片刻,突然跃身而起撵出门:“马良,你带钱了么?” 
  喧闹的北大街,人潮涌动,车轮滚滚,哪里还有马良的影子! 
   。。

理事长 二十五
一辆乳白色的中型依维柯客车,在光洁如镜的西宝高速公路上飞速东进,车窗外的绿化林一棵棵尖塔般的松柏前赴后继,纷纷后退。路两旁已经扬花的小麦和即将成熟的油菜,以及大片大片白色耀眼的大棚蔬菜,前拥后挤,打着旋儿,不时有热闹的集镇和楼房簇拥的大型工厂一闪而过。南边黛青色的秦岭山脉和路北突兀崛起的褐色土塬,像两面巨大的屏障,夹峙着南北不足百里的狭窄地带。横亘东西的渭河,被山下蒸腾的雾气掩映着,白濛濛的。
  这便是中国西部长达八百里的关中平原。陇海铁路、西宝高速公路、三一二国道,平行排列,沿途串起西京省的渭南、西京、咸阳、宝鸡、西府等工业重镇,这里土地平坦肥沃,水源充沛,农作物旱涝保收。受城镇经济发展的辐射作用,乡村企业异常活跃,不仅是连接中西部的交通命脉,也是西京省国民经济的支柱,尽管它在全省版图上仅占百分之八。 
  马良提着个老式黑色皮包,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出了城西客运站,先在人行道地摊上买了张市区交通地图,找到省政府地址,就迅速跳上了一〇三路公交车,在北大街站下车后,稍作打问,很顺利地找到了省政府驻地。去年省残联副理事长陈少斌在西川开会时曾说,省残联就在省府大院,好找得很,果然不假。 
  马良就近来到西门,宽敞的电动伸缩门四周,除了站岗的武警,没一个人影,只有进进出出的各色小轿车,长龙样蠕动着。他尚未走近门口,就被武警高声喝住:“喂,请止步,西门进车,东门进人!”
  马良不自然地搔搔脑勺,只得转向东门,正要进去时,又被武警高声喝住:“出入证?!”
  马良冲年轻的武警笑笑,老实着说:“同志,我找省残联办事的。没有出入证呀!” 
  “对不起,没有出入证请留步,这是规定!” 
  马良难为情地折回身,呆立在门旁的人行道上,仔细观察一阵后,发现进出大门的人除了机关干部有工作证外,其他人都是从一旁的传达室领到出入证。马良没多想就跟了进去。传达室里有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儿,他看都没看一眼,伸手道:“介绍信?”马良摇摇头。
  “工作证?”马良赶紧掏出来双手呈上,老头儿只扫一眼就退回来:“找哪个单位?”
  “省残联。” 
  “有无预约?” 
  “这个,没有吧。” 
  “那就回去办好手续再来吧。”马良还想问,身后领证的人把他挤到了一边。 
  半小时后,见人少了,马良上前哀求道:“同志,我是从西府市来的,真有急事哩,行个方便吧。”老头儿思谋了一下说:“你既然找残联,打个电话叫残联来人接你。”马良迅速拿起桌上的话筒,拨号时手脚颓然垂下来。虽说和陈少斌有一面之交,他不知道人家的手机号码,也不晓得省残联办公电话。 
  老头儿扶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望着马良怪怪地笑了:“怎么?露馅了!年轻人呐,你以为咱是吃闲饭的?都守十年大门啦,你这号蒙混过关的见多了,老实回去吧。” 
  马良灰溜溜退出传达室,实没料到,省政府的大门如此难进,早晓得这样,来前应通过市残联预约,起码要到省残联办公电话,甚至,去年陈少斌来西川开会时,让他留下手机号码…… 
  想到这儿,马良咧嘴笑了。人啊,谁能未卜先知呢?假若省政府的大门让自由出入,市县干部和西京老百姓都跑到省政府大楼解决问题,只怕那栋九层大楼早撑破了。 
  六月的太阳,火辣辣炙烤着宽敞的大街,匆匆的行人和穿梭的车辆,捎带起股股灼人的热浪,人行道上的中国槐蜷缩起细瘦的叶子,黑色的柏油路面,泛着刺眼的油光,只有五颜六色的遮阳伞和满街色彩艳丽的花裙子,衬托出大都市夏天的别样风景。 
  马良捡了个阴凉处蹲下来,摸出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吐出烟雾时,突然觉察不对劲,就环顾四周,终于发现有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正盯着自己,像巴望着有什么奇迹发生。马良狡黠地冲老太太眨眨眼,心里说:“你以为我头回到西京啊,还想罚我的款儿,另谋高就去吧!”随即摸出片废纸,把烟灰很郑重地弹在纸片上。扭头看时,老太太已急匆匆走了,她大概发现了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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