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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紫藤萝(全)-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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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是恨他,还是原谅了他,抑或别的什么,她都会记得他……
    而他不会听到,空旷的田野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连波的命真是大,水库溃堤的时候,他和老刘正在堤边采访拍照,就听到轰隆一声,旁边的人大叫:“溃堤了,快跑!”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冲到了洪水中,好在刚开始溃堤时,水库还只决了个小口,水流不算太急。他在水中拼命挣扎,试图往岸边靠,但是慢慢地水流量越来越大,他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老乡家里,已经不能算家了,整修房子都泡在了水里,是老乡在一棵倒下的大树边发现了昏迷的他,估计就是那棵树拦住了连波继续往下游漂流,侥幸逃过一劫。老乡发现他还有气,就叫上几个的把他抬到了地势稍高的地方,后来洪水稍退了点,连波就被老乡接到家里住下了,可是四面被洪水围困,没法跟外面联系,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数天后直升机在老乡家的上方盘旋时,连波带领几个老乡站在屋顶上呼救,这才被搜救队发现。

    连波没有想到,只不过失踪几天,家里就天翻地覆。攀疏桐在跟父亲的冲突中从楼梯上滚下来,头部受重创,颅内大出血。本来醒了,在慢慢恢复,结果他又急着去找连波,因劳累和颠簸导致脑内再次出血,专家们原本建议不开颅,可是情况危急不开也得开了,不想开了十分钟都不到,仅做了最简单的清理就缝合上了,血全部淤积在脑动脉的位置,谁都不敢再碰,一动就是死。连波赶到医院的时候,攀疏桐还在重症监护室,头上缠满纱布,昏迷不醒。他问谁,谁都不肯告诉他民生了什么,只听医生说,攀疏桐脑子里的淤血将伴随他一生。
    连波发飙了,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咆哮如雷,可是没人敢吭声,最后还是珍姨将他拉到旁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了他,珍姨哭着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呢?我们都不知道啊,你爸也不知道,还以为桐桐在欺负朝夕,否则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现在你爸也悔得不得了……”
    “谈恋爱?”连波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不是,朝夕亲口承认的,她幸亏她承认,要不你哥就没命了。”
    “他们……在谈恋爱?”连波还没回过神,身体摇晃了几下,脑子里还在极力抗拒,“什……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他们说过?”
    珍姨叹口气:“说是很久了,朝夕说的,从小就喜欢疏桐哥哥要,她答应回聿市也是因为疏桐,她说非常想他……”
    没有人知道连波当时是怎么想的,谁也顾不上他怎么想。他就像一只挨了一枪的鸵鸟,突然就没了声音,将自己整个地埋进了沙地。
    他一个人蹲在走廊尽头的墙角,抱着头动也不动,头发如一茬枯草,胡子拉碴,脸庞僵硬灰白如石像,眼睛也是死的,谁来劝他都没反应。
    包 括朝夕来到他跟前,他也没有反应。
    这太出手朝夕的意料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去寻找他,抱着一颗必死的心去找他,当时她就下了决心,如果找不到他,她也不会活着回来,她随身的小挎包里连刀片都准备好了,天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决心啊……当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以为老天怜悯她,听到了她心底的祈求和哭诉,将他完整地送回到她的身边,她当时就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差点昏死过去,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太反常,也抱着她哭……
    可是在获知攀疏桐受伤的经过后,连波先是陷入沉默,然后整个人都变了,看着朝夕时的目光,一片森森的冰凉。至于父亲痛打攀疏桐的事,他没有太多的质问,他什么都不愿说,他只是不想跟父亲再住在一起,随后就搬出了军区大院,往到了攀疏桐两年前为他买的公寓里,谁去看他,他都不见。
    也就是自那以后,连波和养父樊世荣之间拉开了一道毕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很少再和父亲说话,见了面也形同陌路。
    这个样子大约过了半个多月,攀疏桐已经能吃东西也能开口说话了,连波每日都会去医院看望哥哥,但只要朝夕在,他就抽身走人,所以,朝夕从未与他们兄弟同时在病房里待过,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过什么,更没有想过攀疏桐会跟连波说什么。
    但是很奇怪,连波去看了几次攀疏桐后,突然态度就变好了,见着朝夕居然主动打招呼,又跟她有说有笑的,还主动帮她准备去北京读大学的行李,缺什么,他就忙不迭去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是那种关切明显透着笔分,已经沦落成表面的客气,跟从前发自内心的呵护完全不是一回事。朝夕素来敏感,如何分辨不出来?她几次想问连波,马上被他敏感地转移话题,连波只字不提他失踪的那几天里攀疏桐和朝夕发生的事,朝夕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她在医院的走廊上拦住了连波:“连哥哥,你别演戏了,你是个好记者,但未必是个好演员,我也不想当你的观众,你大可以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
    连波还在搪塞,支支吾吾:“朝夕,你在说什么呢,马上就要去北京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别胡思乱想。”
    “连波!”朝夕忍耐到极限,大声叫了起来,睫毛颤动得格外厉害,一双漆黑的眸子霎时蒙上了水雾,“你不要把我当傻子!连波,我不傻,我现在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我没有和你哥谈恋爱,这是压根就没有的事……”
    “朝夕!”连波也扬高了声音,脸上顿时乌云大起,炯炯的目光突然燃烧起来,他指着走廊那头的病房,“你哥还在那里躺着,头痛得死去活来,你怎么还有心想说这些话?是真是假有那么重要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要我哥哥快点好起来,他是为了去找我而弄成这样的……”
    “他是被你爸打的!”朝夕也失了控。
    “但他不去找我,情况会有这么严重吗?朝夕,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只想着自己……”
    “我想着自己?”朝夕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头晕目眩,刹那间冷汗就把她全身沁透,她瞪大眼睛看着他……
    “好了,我不想说了!我要去给哥拿新的CT照片。”连波不想继续跟她争执,撇下她自顾上楼。
    “连波——”朝夕见状歇斯底里的嚷起来,把自己整个儿点着了,冲过去一把拽着他,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像要呼吸不上来了,“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想着自己了?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那你要我怎么说?”连波转过身反问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沟通,他从未用这样的面目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他一直是三月天最和煦的风,把她当做掌心的宝,她已经习惯并依赖于他的和宠爱,可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他突然就变成了隆冬刺骨的寒风,无视她的绝望,无视她的哀求,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跟她说:“朝夕,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过去我对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吧,算是我的误会。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是我未来的嫂子,我还能对你说什么?朝夕,你已经成年了,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你好好用脑子想想,我还能对你说什么!”
    他这么说时,那消瘦冷峻的外貌,格外的庄严肃穆,表情陌生得好像他们从来就不曾相识。
    而朝夕突然就明白了,就在刹那间,她什么都明白了!他在放弃她,他以为她和攀疏桐真的是恋爱关系。他不想介入,他要退出——天啊,怎么会这样!朝夕只觉天旋地转,细挺的鼻梁渗出一层汗水,黑晕的眼圈当中直窜出不顾一切的熊熊火焰,她扯着他的衣用不放:“连波,你不可以这样误会我,你把我当做什么了,跟了哥哥又跟弟弟吗?我有这么无耻吗?我起码给我解释的机会吧,你分明在逃避,是在把我往那间病房推……连波,我是个人,不是猫狗不是宠物,你不想要了就甩手送人……”
    “朝夕!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我从来只把你当妹妹……”
    心底有细微碎裂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碎了一地。
    朝夕突然就哑了口,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妹妹?”
    “是的!妹妹!”连波加重语气,他从来没有这样狠过,眼底布满血丝,眉心拧在一起,“不然你还以是什么?从小到大,我一直就当你是妹妹,如果我说过什么让你产生误会,我现在就可以跟你道歉。朝夕,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说你犯下弥天大罪,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开始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现在我知道了,你不就是心里有负疚吗?觉得对不起我哥,又……又不能放下心里的感情……”
    朝夕整个地神经错乱了,下巴可怜地哆嗦起来:“我对不起他?你说我对不起他?我,我……”
    “好了,你别说了,何必把话说穿呢?大家都留点面子不好吗?”连波打断她,不想跟她继续争论下去,无情地掰开她的手,“不管怎么样,我们始终还是一家人,等你毕业了,跟我哥举行婚礼,就更是一家人了。”
    朝夕像在听一个疯子在说话,抑或疯了的是她,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希望我嫁给你哥?你就断定我会嫁给他?我才十八岁,我连大学都没读,你就给我定下终身?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我爹还是我妈,管起了我的终身大事大事?你就是你爹是我妈,也轮不到你来管……”
    “文朝夕!”
    “我叫邓朝夕!”
    “好,邓朝夕,我都忘了你改名了!”连波脸色铁青,指着她,“你还有没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我哥都这样了,你居然只想着撇下他,纵然他做错过什么,可他是个负责的人,你呢?!你就这么对他吗?”
    连波吼了起来,把过往的护士和病人都吓一跳。
    “请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值班护士忙过来制止他。连流意识到自己失态,很抱歉地点了下头:“对不起。”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向朝夕看,朝夕伸出手想再次拽他都没来得及。他冰冷的背,像一堵墙彻底阻断了两人继续沟通的可能,就在刹那间忽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里电光火石,噼里啪啦炸成一片,她抖抖地缩回了手,脸顷刻变得苍白,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你哥跟你说了什么?”
    连波身子顿了下,没有回头,停住脚步反问她:“你觉得他会对我说什么?”
    “他……什么都跟你说了吗?”
    “你觉得呢?”
    他的话极大地刺激到她,心凛凛地起了一阵痉挛。够了!什么都不用多说了。她明白了!真是可耻啊,她竟然误会至此,巴巴地以为他死里逃生地回来会跟她重叙旧情,可笑的是,他们从未有过什么“情”!原以为是他误会了她,误会她和攀疏桐真是恋爱关系,结果反倒是她误会了他,他只是把她当妹妹,他都亲口这么说了,从头到尾是她恬不知耻,不要脸地想跟他叙旧情!这简直就是当众掴了她一巴掌,让她从天上跌到地上,又从地上直接跌进万丈深渊……
    而让朝夕万没料到的是,数天后,连波再次来到医院时身边竟然多了个女孩,他跟大家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方小艾。”那是个很清秀的女孩,笑容恬美,也显得很有教养,见着谁都落落大方地打招呼,跟朝夕打招呼时,竟然赞叹不已:“好漂亮啊,连波,没想到你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朝夕当时木愣愣在看着方小艾,又看看连波,心跳骤然停止,嘴唇颤抖,死人一样僵硬的脸上霎时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连波却避开她锥子一样的目光,神色自若跟方小艾说:“我妹妹从小就漂亮。”方小艾当时好像还应了句什么,朝夕没有听到,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也看不清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出病房,经过连波身边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森冷得让连波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橘园潆心陌默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朝夕在想什么,因为想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无爱也无恨了,当自己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
    那天是她一个人走路回大院的,下着小雨,回到家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连头发上都滴着水,很多年后珍姨回忆那一幕,仍是唏嘘不已,那个小小的人儿,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睛是死的,眼神是散的,米色的碎花连衣裙湿巴巴地贴着她纤瘦的身子,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脸上一直在流淌着什么,仿佛是从心底渗出来的,怎么也拭不去,嘴唇抖得厉害,身子也在抖,好像生命的热潮已经散尽,她成了具冰冷的尸体,就等着下一秒躺进棺材,永远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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