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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紫藤萝(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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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混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老雕所讲的“打扰”意味着什么,老雕这样的人对你好的时候可以把你当兄弟,身上的肉都可以割下来给你吃,但翻起脸来也是不认人的,老雕最恨的就是被人出卖。樊疏桐如履薄冰,做事非常小心,因为他赔了命是小,不想连累家人。即便那个家有他没他都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在心里,那始终还是一个家啊。 
  这些年,他每一天都活得胆战心惊,赚了很多的钱,也沉溺过纸醉金迷的生活,但很快发现那样的生活不但没有给他带来轻松和快慰,反而让他精神越来越空虚。尤其是在朝夕的事情后,他更加觉得了无生趣,萌生了退意,几次跟老雕暗示不想干了。老雕也看出他的脾气大变,怕他一时急躁会出事,就答应让他暂且回聿市,内地的经济发展没有这么迅速,有什么事方方面面都好打点,比较容易摆平。 
  可就在樊疏桐准备回聿市时,连波突然给他打电话,说朝夕回来了。樊疏桐真没法形容那感觉,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恐惧,几个晚上没睡,眼窝都陷进去了。老雕看到他这样子,还以为他晚上消耗过度,开玩笑地劝他:“年轻人,女人是泡不完的,悠着点,年轻的时候把身体搞垮了,老了有你后悔的,我可是过来人啊……” 
  樊疏桐只能摇头苦笑,根本没法解释。 
  黑皮也以为樊疏桐是把精力耗在了女人身上才显得这么憔悴不堪的,也劝他:“我说士林,你要是女人太多,也惦记着兄弟点嘛,你一个人霸着吃不吃得消啊。兄弟我可是当了半年的和尚了……” 
  当时是在樊疏桐的办公室,黑皮早上自己打车到的公司,樊疏桐一直到快十点才没精打采地现身,进门就黑着脸,秘书小姐见了他畏畏缩缩,说话都不敢大声。黑皮见他脸色这么不好,昨晚又刚好撞见女人从他房间出来,以为他是消耗过度,故意说几句玩笑话以缓和气氛,不想樊疏桐脸色没有丝毫改观,默默地用火柴点根烟,站到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前发起呆来。 
  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城市的繁华就在脚下,万丈红尘,芸芸众生,他何以活得这么累。他还这么年轻,正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时候,却已提前步入暮年。漫长的余生,看不到头望不到尾,让他无端的恐惧和畏缩,那么长久的岁月,背负着那样的枷锁,他该如何解救自己啊? 
  “士林,你好像有心事,有什么事不能跟兄弟说的吗?”黑皮终于意识到樊疏桐紧锁的眉头间一定深埋着秘密,否则不会这么郁郁寡欢,精神颓靡。 
  樊疏桐声音轻得仿如叹息:“你还是回去吧。” 
  “士林,我是来找活干的,才来几天你就让我回去……” 
  “你能干什么?”樊疏桐背转身,目光飘忽,扫了他一眼就转过去,“你刚刚也在公司看了,你告诉我,你能干什么?” 

第五章 她从灵魂到心整个地死去了(5) 
“我……” 
  “我做的是外贸生意,英语你会吗?电脑你会吗?不是我赶你走,而是很多事情我不想你牵连进来,我是为你好。” 
  “士林,我是没你那么有出息,不过我可以学啊,你知道读书那会儿我成绩还可以的,英语、电脑这些时髦玩意也难不倒我……”黑皮不甘心就这么回去,眼巴巴地看着樊疏桐说,“我不嫌活累,坐不了办公室,我去码头总行吧,我不是不能吃苦的……” 
  “黑皮!”樊疏桐打断他,转身踱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不想跟你解释太多,很多事情也没法跟你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能吃苦,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吃不了的苦。可在深圳这地方不光是吃苦就有饭吃的,我刚来那会儿,找不到工作被房东赶出来,晚上只能睡公园,有时候也睡天桥下面,我跟任何一个流浪汉没有区别,我吃的苦还不够吗?还不是一样没饭吃?你看我现在很风光,你真以为我捡到了金子一夜就发了?我背后承受了什么是你无法想象的,我也不想跟你说,还是回聿市好好地过你原来的日子吧,深圳不是外面那些人想象的是天堂,很多时候连地狱都不如……”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黑皮手一抬,霍地站起身,“我不是傻子,我能听明白,你不就是嫌我在这里碍你的事吗?直说啊,我下午就坐火车走。士林,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我不想你为难,但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好吗?别伤了和气,兄弟做不成面子总还要救的……”说着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这就走……” 
  樊疏桐坐着没动,仍然只是叹息:“早晚你会明白的。” 
  “我现在就明白了,谢了。”黑皮走到门口,双手跟他做了个揖,“这些日子如果打搅到你,很抱歉。我走了,后会无期。”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带上。 
  一句“后会无期”让樊疏桐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现在连朋友也没了,这一生注定了孤独。“就让我孤老到死吧。”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的心又开始隐隐地痛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撕绞着一样。很多时候他宁愿自己没有心,这样他就不会像个鬼魂似的,麻木消沉,没有意志没有思想,一个人四处游荡。纵然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也已于事无补,他每时每刻都在心里咒骂自己愚蠢至极,当她粉扑扑的天真小脸对他露出无邪的笑容时,他竟以为她放下了从前,谁能想到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早已经是魔鬼附体,引诱他靠近却又毁了他,把他变成了灰烬、废墟,不给他任何生还的余地。 
  “朝夕,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身心疲惫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捂着脸,嘴唇嗫嚅着问她。他当她在跟前。如果她真的在跟前,他真想问她,即便他犯下罪要受到惩罚,也不应该这样残忍地凌迟他。 
  他要疯了,他已经疯了,内心的隐痛这时候已经撕裂成可怖的绞痛,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天明。 
  她说过她不想跟她看到天明,朝夕,就算我看不到天明,你也未必看得到啊,我坠入如此深的黑暗,你能侥幸逃得过命运的惩罚吗? 
  朝夕,你逃不过的…… 
  晚上,聿市军区大院的樊家热闹非凡,寇政委一家,还有很多老战友都来了,给朝夕接风洗尘。樊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樊世荣笑声朗朗,格外的精神焕发,自陆蓁去世后,亲友们已经记不起他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疼爱朝夕,到哪儿都拽她坐在身边,生怕她跑了似的。朝夕新换上了淡紫色的毛衣,配白色的裙子,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一个马尾,一直静静地坐在樊世荣身边,不多话,可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第五章 她从灵魂到心整个地死去了(6) 
她是真的长大了,相貌上没有陆蓁年轻时那么娇媚,却有她自己的味道。一张干干净净的清水脸,不会一眼就让人*,但当她沉静如水的眸子幽幽地望向你的时候,却不由得让你惊心。她才十七岁,就可以让人惊心,到她真的成年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寇振洲的夫人常惠茹拉着朝夕的手,仔细端详着朝夕,又是爱怜,又是惊叹,连连摆头:“这怎么得了,模样还没长开呢,就美得跟个仙女似的,这要真长大了,还不让外面那些小子们打破头?” 
  另一位阿姨说:“可不是,别说外面,就我们这大院都不得了,岂止是打破头,只怕要把老樊家的门槛都踏平。” 
  常惠茹连忙转过脸跟樊世荣说:“我说老樊啊,我就先给我们家寇海报备一个,我越看越喜欢,就想着朝夕给我们家做媳妇来着,就不知道我家小子有没有这本事……” 
  樊世荣哈哈大笑,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了。 
  寇振洲也认同地点点头:“嗯,咱两家要是成了亲家,革命友谊可就一代传一代了,不错,不错。” 
  樊世荣只笑不答。 
  一家女百家求,他觉得倍儿有面子。 
  只是旁边一位干部家属插了话,点破道:“哎哟,轮不到你们的,朝夕长得这么俊,老樊怕是舍不得嫁出去吧,他自己就有两个儿子……” 
  “哟,可不是,闺女外嫁就是婆家的人,媳妇可是自家人哦。” 
  “老樊肯定是要把朝夕当媳妇养了。” 
  樊世荣还是只笑不答。 
  常惠茹为了挽回面子,连忙转了个弯:“可是可以啰,就是怕老大和老二打破头,老樊家有得仗打喽。” 
  众人只当是玩笑。 
  朝夕却突然起身,跟樊世荣说:“我累了,上楼休息会儿。” 
  樊世荣疼爱地拍拍她的肩膀:“好,上去吧,待会儿下来吃年糕。”屋子里的人还在说笑,朝夕一个人默然上楼,一背转身脸色就变得阴郁。她就像被施了魔法机械地抬着脚步,全身的神经变得异常尖锐,一根根地直挺起来,她不能容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那名字就是瘟疫! 
  寇海和妹妹常英,细毛,还有连波都在楼上的小会客室打牌,连波见朝夕上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牌迎上前:“怎么了,朝夕,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累了?” 
  朝夕看都不朝他看,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连波木头似的戳在那儿,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他黯然低下头,转身跟寇海他们说:“我也累了,你们自个儿玩,我进去躺会儿。”说着低头也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常英歪着脑袋,一头雾水:“哟,这是上的哪出戏啊?” 
  “你给我闭嘴!”寇海白妹妹一眼,丢下牌也没了兴致。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两扇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日子可还长着呢……” 
  雾霭沉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河面上蒸腾着雾气,此岸看不到彼岸。迎面是凛冽的狂风,呼啸着,嘶吼着,仿佛诉不尽的仇怨。荻花抑或是芦花在风中起伏翻飞,一层层的花浪掀过来,将朝夕整个地吞没。她拨开苇丛,踉跄着前行,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耳畔只有轰隆的雷声和呼啸的风,依稀有人唤她:“朝夕,朝夕……”她立即哭叫起来,那是母亲的呼唤!她疯了似的扑向更深的芦苇丛:“妈妈,妈妈!”她回应着母亲的呼唤,自从母亲发疯,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母亲唤她的名字,母亲至死都不认得她。可是满眼皆是疯狂抽打她的苇丛,她什么都看不清,最后脚下一软,她陷进了冰冷的沼泽地。“妈妈……”她凄厉地呼叫起来,没有人救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沦陷,一点点地坠入无底的深渊……那种被吞噬的感觉太真实了,仿佛有股来自黑暗世界的力量将她死命地往下拽,如果可以生活在阳光下,谁愿意埋葬在黑暗?朝夕拼命挣扎,反而越陷越深,直至最后终于绝望,她知道,此生她注定坠入深渊。 

第五章 她从灵魂到心整个地死去了(7) 
背心已湿透,她喘息着伸手拧亮床头灯。 
  还好,只是一个梦。 
  屋子里很静,床头闹钟的滴答声依稀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声,格外刺激人的神经。客人都回去了吧,樊爸爸和连波哥哥也应该都睡了,朝夕从床上坐起,感觉浑身虚脱般疲乏无力,好像真的刚刚经历了一次垂死挣扎一样。她靠在床头长长地叹口气,回来了,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可是她真的“回来”了吗?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去那个纯净如水晶的朝夕已经死去了,从她将自己“卖”给樊疏桐开始,她从灵魂到心就整个地死去了,现在行走于世间的只是一具肮脏的躯壳。她才十七岁啊,她就“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她如愿赔上了自己,她有没有把他拽入地狱不得而知,她自己反倒先进了地狱,今生抑或来世,她亦不能解脱。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 
  虽然镇上的人一直鄙视她,诋毁她,骂她小婊子,但她并没有因此瞧不起自己,在那件事之前她一不偷二不抢,从没做过什么真正见不得人的事,顶多就是为了生活有时候要放低姿态而已。她的骨子里多少继承了母亲的傲气,你们看我不顺眼,我还不屑拿正眼瞧你们呢,因为我根本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母亲陆蓁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心气极高的母亲一生没有朋友。至死都没有。 
  而命运如此残酷,一生清醒的母亲偏偏在生命最后的时光失去常人的意识,活得如此不堪,别人要她*服,她可以脱,别人骂她婊子,她就应。她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认得了,整个世界在她眼里是混淆不清的,唯一的侥幸是她虽然混乱却也感觉不到悲伤,或者痛苦,世间的一切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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