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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伏藏师-第67章

小说: 伏藏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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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高坡下旋起了一阵怪风,一路打着旋卷上来,满地砂石飞舞不休。

    关文抱住宝铃,把她的脸遮掩在自己的衣襟下。

    怪风绕着两人盘旋急舞,风中突然传来飘渺虚幻的歌声。歌者是个年轻的女人,歌词全都是尼泊尔语。

    “是她,是她!”宝铃叫起来。

    “朝歌公主,能否现身相见?我和宝铃感激不尽。”关文大声喝问。

    歌声响了一阵,卷着他们的风向着边境线那边退去,一路吹得地面上的衰草摇摇摆摆。退过边境线之后,那阵风在空中摇摆不定,渐渐幻化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衣袂飘飘,随风舞动。

    “是她!是她!”宝铃低声惊叫,突然张开双臂,向前一扑。如果不是关文及时将她抱住,她几乎就要跌下高坡去了。

    “关文,是她,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和思想了,那就是朝歌公主,就是我的……我的……”她哽咽了数次,始终没能把“我的前世”这句话说完整。

    试想一下,一个人在国界线的这一侧与身在彼端的前世灵魂惨然告别,等同于失去思想中最刻骨铭心的东西,失去所有历史,失去心灵的另一半。就算朝歌公主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噩梦,但当她明白了朝歌公主的苦难经历后,那些噩梦也变成了思想的一部分。她不再愤恨,只剩怜惜,怜惜着自己的前世曾经历那么多惨痛往事。

    “回来,我带你走,带你离开尼泊尔……夏rì之宫已经成了瓦砾废墟,跟我回去,我们一定可以好好地和平相处,或者我请高僧念经超度你,早入六道轮回,早结来生之缘。无论如何,跟我走,不要再回那里去……那里已经无法居住了……”宝铃浑身无力,半坐半跪在地上,向那幻影不停地挥手。

    关文不知如何劝解才是,他的胸膛一直热热的,眼中不肯流出的热泪倒灌下去。

    他见惯了男女、男人、女人之间的离别,见惯了哭着喊着“再见”的那些有情人,但从未见过今世人与前世魂的别离。这是真正的永别,人力无法控制,更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完全进入玄学、异术的范畴。

    最后,那突如其来的旋风一下子散了,无声无息地消失。

    宝铃“啊”地一声,颓然向前扑倒,哭不出声,只有热泪长流。

    关文第二次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劝慰:“哭,哭出来就好了,那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她唱的是——时光如流水,东去不我待。趁时莫迟疑,韶光最易逝。那声音,真的是美极了。”宝铃说。

    不知什么时候,宝铃的泪水已经打湿了关文的胸膛。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见了,再见了……”宝铃遥望风去的方向,轻轻匍匐在地,无比虔诚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关文的鼻子微微酸涩,这种因果循环、轮回更替的传奇故事是编辑、作家们常常引用的桥段,而这一次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是宝铃,无法完全体会她的伤感,但看到她肝肠寸断、伏地恸哭的模样,自己的心也被大力地揉搓,片刻不得安宁。

    车子回到扎什伦布寺,顾倾城包下了与家庭旅馆相邻的一家招待所,安顿小霍的朋友。接着,她从rì喀则、拉萨两地请来了最高明的祛毒疗伤医生,为小霍诊断开方。她为小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他在夏rì之宫舍命相救,与男女情感无关。

    小霍的情况正在好转,让关文感到非常欣慰。

    对于他们的回归,高翔大为高兴,进进出出帮忙照顾小霍。

    “关文,陪我去见赤焰尊者。”一切安定后,顾倾城对关文说。

    关文义不容辞,告别宝铃,上了顾倾城的越野车,一起赶赴拉萨。

    之前,顾倾城已经电话联络了大病初愈的赤焰尊者,对方答应见面。风鹤之死那一劫难后,赤焰尊者与大人物等人遭到青龙会金蝉子的**袭击,全都住院治疗,如今刚刚痊愈,回住所去静养。

    “关文,我一直有个顾虑,从听过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的说唱教诲后就开始了。既然每个人都有前世,我担心一个人找到前世后就会忘记今世,成为空有躯壳的另外某个人。那样,我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就会彻底消失。我知道,宝铃向你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我相信,她也有同样的顾虑。”在疾驰的车中,顾倾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苦涩。

    除魔之战,就像一道面临决堤的大坝,一旦开始,谁都无法让洪水停下来,全都淹没其中,不能自控。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安全活下来,更无法保证,渡劫之后,自己的思想仍然纯净如今rì。

    “对,她说过。”关文坦然承认。

    他肩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被宝铃亲口咬到时那种彻骨之痛历久弥新。

    “如果咬下一个伤痕就能让人永远记住,隔几生几世不再忘记的话,我也愿意尝试。”顾倾城苦笑。

    她开了窗,把音响放到最大,一路向东,一路放歌。

    赤焰尊者躺在静室的禅床上接待他们,脸sè灰黄,jīng神极差,鼻孔里塞着氧气管。跟上次分别时相比,他就像突然老了三十岁。

    “我盼着你出现……好久了,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那个罐子里……我确信它是你的,我能感觉到,它属于你,你就是它的主人……”赤焰尊者指着床头的一个藏银罐子,气喘吁吁地告诉顾倾城。

    罐子是扁平形状的,高有半尺,直径一尺,周身镌刻着数不清的古藏语文字。

    那罐子的年代想必已经无比久远,原本亮银sè的罐身已经被黑褐sè的银锈层层覆盖,变成地地道道的铁黑sè。

    “打开它。”赤焰尊者说。

    顾倾城慢慢走过去,右手握住了罐盖上的莲花钮,深吸一口气。那盖子并不沉,与罐身的扣合也不严,应该很容易就能提起来,但在她手底下,仿佛有几千斤重,需要气沉丹田、蓄力于五指才能提起。

    “要我帮你吗?”关文走过去。

    顾倾城闭上眼,再次深深吸气,胸口不停地起伏着,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你放心。”关文说。

    “放心什么?”顾倾城闭着眼睛问。

    “有些人与事,不会因时间与空间的变幻而更改,一相遇,就已经永远不朽。倾城,就算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大不了,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就像这一世刚刚遇到一样。”关文轻轻地回答。

    他从不对任何人说甜言蜜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语出至诚,绝无虚假。

    “自从加入赏金猎人的行列以来,我身经百战,十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中东战场、埃及政变、俄罗斯匪巢、冰岛恐怖分子基地……任何一次,我杀进杀出,再危险的地方都能全身而退,人生词典中从未有‘害怕’这两个字。可是这一次,我的心跳得像在打鼓,仿佛一揭开这盖子,自己的生命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关文,我现在后悔了,后悔要你陪着来拉萨。因为有你,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不再是从前天下第一的女赏金猎人了……”顾倾城的眼眶中忽然盈满了泪水。

    每个女孩都有最无助的时刻,她也不能例外。哪怕外表再强悍、再倔强,都摆脱不了内心与生俱来的人xìng桎梏。

    “咳咳咳咳……孩子,到这边来,我告诉你——”赤焰尊者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后,低声招呼顾倾城。

    顾倾城走到床前,垂着头静听教诲。

    “我相信,既然你有勇气到这里,就是要承担那份责任。不要为自己的胆怯而羞愧,就算是藏传佛教中最无所畏惧的智者,都会在灵魂的间隙里、修行的暗昧中存在一些负面的思想。就像我们点燃一盏灯,然后高高举起,有被光芒照亮的地方,就会有照不到的暗处。那么,我们绝对不能因为‘暗昧’存在就不再点灯,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其实,我无法给你力量,就像一盏灯,不能帮人除魔、杀敌,也不能帮人登山、涉水、凿岩、搭桥,因为那只是一盏灯……”赤焰尊者不再咳嗽,声音平静得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关文同样谦恭地聆听着,在他心中,赤焰尊者是一位拥有无穷智慧的藏地长者,每次谒见,都会让自己得到提高。
第八十一章 赤焰尊者与燃灯佛
    他们进入这里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一点钟,太阳刚刚过了正午,静室南墙上的小窗里,shè进一块长方形的白sè光斑,就落在赤焰尊者床前。地上铺砌着长方形的松木板,都是天然材料解剖而成,不刷油漆,不做粉饰。光斑罩住的,恰恰是一块两尺长、一尺宽的木板。

    关文之所以如此注意那木板,是因为自从他们进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那光斑却寸步不移,始终罩着同一个位置。

    “不要怕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你看那些河流,从雪山的源头留下,一路得到多少又失去多少?它们怀中曾有数不清的冰棱、卵石、草根、游鱼,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最后只留下清水一捧。它的生命,将在运动中永生,延伸至自然界的每一个角落。既然可以永生,何必执着于一时一地的得失?不要怕,该来的终归会来,不会因人的恐惧而退却。唯有突破黑暗的壁障,放下心中执念,抵达永生的境界,才能了无遗憾。”赤焰尊者缓缓地说。

    “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割舍不下,唯一一次心怀执念。上天待我,何其残酷,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吗?”顾倾城的泪落下,跌在靴尖上。

    在爱情之中的男女,总是看不穿、悟不透的,哪怕是短暂的别离,也会被他们视为一次小小的死亡。更何况,若揭开那盒子,迎接顾倾城的,将是未知的命运变数。

    赤焰尊者颔首微笑:“红颜易老,韶华早逝,再给你机会如何?再让你爱一百年又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爱十年、爱百年都只是惊鸿一瞥之间的事。痴儿,痴儿,你若不返回最本真的年代,纠正那些犯下的错,又怎么能将彼时的一切拨乱反正,换回今rì的平安快乐?”

    他的手拂过顾倾城的长发,弯曲的手指上皮肤苍老、寸寸皲裂,都是时间留下的无名刻痕。纵观藏地各大寺庙的高僧,像他这样有智慧、有威信、有号召力的高僧已经不多了,除了此前带关文来这里的大人物,再找不出第三个。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他问。

    顾倾城困惑地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但我听到了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通道之中,嘈杂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尊者,怎么会这样?”

    “既然有通道,那就走过去,直面困惑,毫不胆怯。”赤焰尊者微笑着鼓动。

    “可是,我看不到路,怎么走?”顾倾城愈加困惑。

    赤焰尊者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缠着七彩丝线的老式剪刀,示意顾倾城转过身去,手起剪落,顾倾城的长发就从中断了。

    “剪掉烦恼根,还有何烦恼?痴儿,去,去……”赤焰尊者大笑。

    顾倾城的表情像是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眼睛只眨到一半,半睁半闭,浑身上下,木然不动。

    关文只能看到顾倾城的外表,却看不透她的思想,见她出现了异样情况,不免担心:“尊者,他怎么样了?”

    “她走进了一段历史的逆流中,而那历史中,也有你的存在。我一个人的智慧只能思考这么多,只能窥见这么多天机。现在,我们只能等,等她醒来,等着厄运之轮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赤焰尊者凝视着手中的剪刀,灰sè的刃口上已经生了铁锈,而那种手工锻造的古老样式,证明它至少有百年以上历史。

    关文踏上一步,捡起顾倾城的断发。

    佛教中,剃除须发为受戒出家、现清净僧尼相的标志之一,故佛家称头发为“烦恼丝”。烦恼丝一断,则“烦恼根”皆被掘除,从此之后心无牵挂,专心修行,直抵四大皆空之境界。

    “这样……是对是错?”关文握着这一把黑亮亮的发,心底悄然生出无端惆怅。

    人生就是这样,念念不忘是一种惆怅,彼此忘了则是另外一种惆怅,所以南唐后主李煜才会写下那样辗转悱恻的句子——“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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