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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穹桑记·终结-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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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共工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话被蚩尤掠夺进了口中。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在无数血肉铺垫的战场之上,在伟大的天帝的眼皮底下,亲吻。
  于是人们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吻很短暂,但这一触碰跨越的时间已经太长,以至于没有人想要呵斥制止,少昊甚至是怀着一种欣慰的心情来看待的。
  共工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本就茫然的眼神中参杂了深重的眷恋和更深重的茫然。
  蚩尤转身面对他们,他身受重伤但仍然气势逼人,黑色的眼眸桀骜不驯。他说:“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为这早已残酷腐朽的神界卖命,值得么?”
  箫楼主怒了,反唇相讥:“蚩尤你休得无礼,当年你堕入魔道,天帝百般挽留你救赎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你有什么资格在此污蔑神界!”
  蚩尤嗤笑一声:“救赎?哈,你想笑死我吗?救赎?他想救赎的可不是我,他只是想把我的嘴巴封上,让我永远说出神界可耻的秘密!”
  他扫视一圈,如果少昊没有看错,他的眼神应该算是怜悯。他接着说:“你们口中的天帝,根本是个懦弱的傀儡,而你们现在,不过是六千年前的我族。”
  箫楼主不解,其他人就更不解。六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跟他们现在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尽管蚩尤是敌人,但少昊莫名地觉得他不会说谎。
  箫楼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蚩尤说道:“六千年前,因为我族神力强大,被天帝逼迫为神格本源血祭。那时候用的就是你今日扎进我身体的乌足金锥。我族在它的诅咒下尽数毁灭,只我一人侥幸逃脱。我不惜自废神力堕入魔道,但天帝仍不放过我,一路紧逼,我才不得不彻底遁入魔界。哼,这算哪门子的救赎?
  “至于你们,血祭三千年一个周期,算起来正是这场战斗开始之时,你们却不知,你们所有的死亡都只是喂饱了神格本源。就为了这样的神界,这样以自己臣民的灵魂为食的神界而战,你们觉得值得么?”
  ……没有人回答,人们一时消化不了这件事。
  少昊试着抓住一些关键字:血祭、神格本源、三千年一周期……
  然后,所有的事情,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后卿啊,居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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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戏剧化地,天帝大驾光临,他看上去很生气,腮帮子都鼓起来,杀气腾腾。
  他说:“蚩尤你真的很讨厌。”
  蚩尤:“彼此彼此。”
  天帝不再废话,起手就是杀招。灭罪咒。少昊不由感慨,他这一仗打得真值,什么都见着了。
  天帝的灭罪咒比他的高端了不知道多少,少昊知道今天才了解到最强的灭罪咒真正的威力。天帝甚至连阵都没摆,金色的巨大光球在他的手心凝聚,其中的闪光如同锁链一般纠结着、叫嚣着。
  希望的狰狞。少昊这样评价。
  “啊。天帝大人,求您,求您!”共工此时已经近乎绝望,声嘶力竭,苍白的脸上滑落一滴又一滴紫色的泪,“放过他吧……”
  少昊从来没有这么懊恼过自己的无能为力,私情?大义?无论哪一个,他都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看客,拿着电影票坐在座位上,离荧幕很近却碰不到真实。后来,当他成为荧幕中的演员,才明白演员本身的无能为力,要远比其他人深刻得多。
  天帝看着共工说:“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呢?为什么你要为他求情呢?共工你让开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不想伤到你。”
  他问了几个问题,但他其实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这是天帝特有的,天真的残忍。他又重复一遍:“让开。”
  共工咬了咬下唇,退开到一边,但视线仍然不离开蚩尤。少昊忽然有点慌,他在做决定,他的姿态从未有过的坚决。
  在天帝的灭罪咒冲向蚩尤的时候,千钧一发,骤然地动山摇。
  铺天盖地的尘烟中,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东倒西歪站不稳,无论是站在地上的或是飘在天上的,都在疯狂地颠簸摇晃。
  地震?他想。
  怎么可能。
  灭罪咒的副作用?他又想。
  ……不对。
  灵光一闪,少昊突然明白了。
  强大的气流冲撞着人们,大地裂开一道道缝隙,就连天空都漏了,哗啦啦地往下泼水,一片混乱。
  这里的天塌了,黑暗无边无际地袭来,恐惧笼罩着整个陲野。
  少昊看不见天帝,看不见天女,也看不见共工。他只听见了一声嘶吼。
  一个单音,从心肺中爆发出来的音节,无法用任何拟声词来形容。因为它太原始,因为它太悲痛。
  共工怒触不周山。
  他的身体埋没在厚厚的山石灰烬之下,无处可寻。
  那个看起来总是迷迷糊糊的,说话也是犹犹豫豫的,向他请求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老好人,他为了救他的风筝,不惜毁天灭地,撞断一座神山。
  他曾经说过:少昊,我的小明可以飞得更远……
  风筝最大的幸福就是,一直有一个人在地上等他回家。现在,等待的人不在了,风筝,就再没有幸福可言。
  走掉的那个带走了温暖,留下的这个才最孤单。生离整整六千年,相逢一面,却是死别。
  蚩尤的那一声嘶吼渐渐淹没在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响中,却在少昊心里被无限放大,回荡在血液中,随着脉搏冲击着耳膜。
  这是既定的结局,甚至载入了史册。这场悲剧电影的舞台,随着不周山巍峨的身躯,轰然崩塌。
  他尝到脸颊上滑落的水的味道,雨水、血水、泪水混合的味道。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太害怕,甚至有种惊悚的感觉。他觉得这是上天故意让他见到的画面,用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你,逃不掉。
  他和后卿的结局也是既定的,而他现在不那么确定,他能改写命运。

  第三十九章

  陲野一战,两败俱伤,二十一天之后,蚩尤以令人乍舌的速度卷土重来,横扫鳞渊、晖卢、和芒三方军队,战战亲临,场场秒杀,随后直逼穹桑与神界的联合军。这次他们显得胜券在握。
  原因很直白,蚩尤抓住了萤火。
  当天女一族看见被绑在火刑柱上的萤火,她们立刻慌了神,箫楼主一语不发,脸色苍白如纸。萤火对她们来说意义非凡,是她们整个族群的希望,箫楼主考虑再三后,以天女一族退出涿鹿之战的承诺换回了萤火的性命。至此,神界和人界统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蚩尤疯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疯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毁天帝,摧毁神格本源,摧毁整个神界,还有摧毁他自己。
  据说战场上的蚩尤总是面带笑容的,带着全然享受和狂欢的表情屠杀他的敌人,在一片鲜血汇聚的河流中一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据说他的眼泪也和鲜血的颜色一样,他所过之处,天空中都会落下血雨。
  少昊想告诉共工他错了,他的风筝没有飞得更远,而是已经被名叫绝望的狂风吹得迷失了方向,绝望可以让一个人一蹶不振,也可以让一个人彻底疯狂。
  在蚩尤说出那个神界的秘密之后,少昊找后卿谈了一次。其实不需要他八卦多少,睿智如后卿,早就已经想得通透。
  神格本源不是一个可以无条件提供神力的能量源,而是需要不断从外界获得养分,从而产生大量的可用神力维持整个神界的安定。就像一棵大树,从土壤和空气中吸收无机物,经过加工和改造生产出新鲜的更多的物质和能量。他是整个能量金字塔的顶端,同时也是基部,这样矛盾而又伟大的存在。
  关于神格本源三千年的摄食周期——
  六千年前,他以强大的蚩尤一族的生命和灵魂为食;三千年前,他毁灭了同样强大的后土一族;如今,在他的指引天帝的某种安排下,爆发了这场战争。
  在少昊参加神格鉴定那阵子,后卿处理的神格本源躁动问题,现在看来原来是本源肚子饿了的表现。
  其实少昊更加佩服后卿,他知道这些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
  少昊很惊讶,问他没有不甘心么?不觉得……后谷的死很冤么?
  后卿说不,这件事让他对神界很失望,治理神格本源躁动的时候他也就知道神界存在一个足以毁灭它的漏洞。
  他说:“现在的神界早晚要面临毁灭,但是,不能是现在,不能以这种方式。”
  他很清楚,在一个疯子的手上,世界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所以,他家后卿才是最清醒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真正的高人。鉴定完毕。
  神界的一部分高层领导也因为这个事实而震惊慌乱,一时间对天帝、对神格本源、甚至对整个神界的存在都产生了质疑。但是后卿很快把这些反面情绪都压了下去,他对他们说大家不能在此时此刻怀疑天帝怀疑神界怀疑自己,只要大家还能团结起来击败魔界,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毕竟神界千万年来得和谐繁荣都是有目共睹的,否则的话,就真的什么都毁了,毁在一个疯子手上。
  大家都说然也。于是依旧浴血奋战。
  后卿没有再让少昊上战场,事实上他把他软禁了。所以之前少昊的那些描述蚩尤的英勇无畏神乎其神闻者丧胆见者毙命的语句前面,都加了个“据说”。
  据谁说的?呵呵,答案是……萤火小朋友。
  因为自己被抓而导致正义的一方受到重创,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个极大极大的耻辱,比吃不到翘瑜姐姐的圆圆糕还让她不爽。于是她撒泼打滚耍脾气硬是赖了下来,大义凛然地说要和神界共存亡。
  其他天女因为身份、性别以及美貌问题(?)都不得不回去越尘岛,箫楼主只好万般郑重地把她托付给了后卿,然后后卿万般无奈地把她扔给软禁中的少昊供他消遣解闷。跟少昊不一样,她是自由的,所以她带回来的消息还是很多的。
  和往常一样,少昊听她叽里呱啦胡吹海侃一通之后,筛去那些诸如吃饭吃到了苍蝇、上厕所看见手纸上有个小虫、二黄生了八个仔、大武掉了六根毛、被勾陈无耻调戏(=。=)等等与灵长类动物无关的事件,少昊抓住了今日要闻的重点——那个很酷很冰山的紫头发大哥哥红着回来了。
  当时少昊正在跟一只蚂蚱对眼,试着用意念让它从台阶上瞬移到台阶下,美其名曰“幻影移形”。忽闻噩耗立刻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差不点踩死了那蚂蚱。蚂蚱一下逃离了我的魔脚,颤抖着挣扎着跑了。他颤抖着挣扎着问萤火:“那个大哥哥……死了?”
  理智和情感上他都不相信这个推论,但是人总是怕“万一”,而他喜欢先把自己怕的东西确定地彻底地排除掉。
  萤火天真地说:“应该没有吧,我还看见他严厉地吩咐手下打水拿药还有不要告诉你。”
  少昊黑线,萤火,你真是太……了。
  听了她的话少昊一颗心刚落地又悬了起来,不要告诉他?这就说明他伤得还是很重的!
  当下管不了那么多,他飞奔到后卿的寝帐,不在!那就是在军帐。这人脑残了吗?伤成那样还不好好休息?!少昊一肚子担心,脚底生风走得那叫一个豪迈,结果到了军帐门口却犹豫了一下没敢闯进去。
  就这一犹豫,我听见他说:“勾陈,我受伤的事不要让少昊知道,还有,可以的话把他带回穹桑……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留在这里太危险。”
  少昊咬紧下唇,暗骂后卿居然把他当女人一样对待,强忍住闯进去敲碎他脑袋的冲动,决定继续偷听。
  勾陈:“你觉得少昊会听话离开?”
  后卿顿了一下,似乎轻笑了一声:“不会,他不会。他要是知道我要赶他走,一定会咬着嘴唇死死瞪我,会说‘后卿你不要把我当女人,我真想敲碎你脑袋’之类的……”
  “好了好了,别把你们的打情骂俏说给我这个孤家寡人听,恶心死了。”
  ……少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接着后卿叹了口气,说道:“你说我们这次怎么打才能赢?”
  勾陈沉吟:“后卿,你也别太为难自己。跟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打架,除非我们也变成疯子跟他拼命,不然……”
  是这样么?蚩尤已经不要命了。连后卿也不是他的对手了是吗?少昊转身离开军帐,心里有了忖度——
  有些事不能再拖,有些事可以一举两得。
  后卿这次猜错了,他会听他的话离开,然后探索某些最简单的、牺牲最小的、不需要大家都变成疯子的有效办法。
  他离开不是接受后卿的保护,而是想要保护后卿。
  所以,要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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