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遇良夫-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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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舒扭头避过那人无礼的视线,一张脸冷的极致,他的睫羽微微一颤,冷然道:“你说说看。”
哈姆达阖眸又想了想,最后抬起头,带着几分戏谑看着赵青舒道:“第一,我的皇兄不能白死,除非有一个大周的皇子陪葬,我才能说服父皇。第二,柴将军是我心仪之人,殿下不如成人之美。”
哈姆达说着,从椅子上起身,推开沿河的那一扇窗户,几丈外的河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行来。船舷上站着一个人,正扶着栏杆,身体颤抖的对着冰冷的河面呕吐,然后烂醉如泥的瘫坐下来,靠着栏杆闭上眼,眉宇中似乎还有一缕愁绪。
“殿下,你看一眼吧,曾经叱咤沙场的柴小将军,已被你毁成什么样了?她是一只翱翔天际的海东青,不是你们帝都关在黄金笼里的金丝雀。”哈姆达关上窗户,继续说道:“听说柴将军差点儿被你那温和慈祥的皇帝老子打死,这样的人物,若不是死在沙场,便是她一生的耻辱。你们大周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号称礼仪之邦,内心却比乌卡拉山顶的黑川石还黑,比赤川河的河水还浑浊。不瞒你说,厉王殿下也有意跟我交好,你们谁的筹码更能打动我,我就跟谁合作,我们射月人从来只看筹码下赌注。”
赵青舒收回视线,脸上一片死寂。放满了暖炉的室内,仍旧不可阻止瞬间冰冻的空气,沉默到似乎时间都停止了,赵青舒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他那一向俊雅的容颜似乎有些扭曲,连带经常跟随在他一旁的承影都几不可见的吓了一跳。
赵青舒伸出手,倒了一杯桌上的酒,仰头灌入喉中。手中牢牢握住薄瓷酒杯,青筋毕露,眸中闪过几尽寒绝的冷然:“好,如你所愿。”
柴倩支起身子,四顾寻觅,刚才似乎看见过那个人,她揉了揉眼眸,迅速扫过河岸一旁开着窗的雅间,却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她低下头,吐过之后,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冰冷的夜风穿透着她的身子。玉娘从甲板上走来,挽着她的膀子,摇摇晃晃的走进画舫。
“柴将军今日是怎么了,以前在宛城,从来都是千杯不醉的。”温过的暖酒倒入青瓷酒盏,柴倩正打算端起来喝上一杯,沈灼却挡住了道:“东家还没到,你倒是先把自己灌醉了,一会儿谁给你付账?”
沈灼酒量不好,喝多了几杯,舌尖已有些打结,柴倩揉揉额头道:“不是你请我喝酒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一顿酒钱都不肯给了?”
两人正说笑着,也不知何时船已经靠在了岸边,哈姆达九尺的身材,低着头从帘外走进来,不远处一顶蓝呢小轿,从巷口消失。帘子微微一动,黑色身影在夜幕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倩合着眸子,醉态毕露,酡红的脸颊在红烛下衬出两三分的娇媚,她端起酒盏,又满满的灌了自己一杯,抬头对哈姆达大声道:“喝酒都迟到,我看你打仗迟不迟到?”
哈姆达难得见她这番风韵,只觉得豪迈中带着一股娇蛮火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但是他迅速控制住自己的心智,任凭一旁的美人坐在膝头,为自己斟酒执盏,仰头喝下一杯酒,笑道:“若是柴将军军前叫阵,哈姆达定当缴械投降。”
柴倩冷笑了一声,站起来指着他刚要笑话,身子软软又躺了下来。一旁的沈灼也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了。
哈姆达搓搓下颌粗劣的胡渣,拍拍一旁美人的丰臀,笑着道:“做的很好,这仙人醉只怕能让他们睡上两天了。”
从胭脂巷回来,赵青舒便有些魂不守舍,花嬷嬷这几日偶感风寒,赵青舒让她回家休养,此时他房里并没有人伺候,自他腿瘸了之后,除却病得起不来床,便鲜少让人留在房中伺候,后来又有了承影,生活上的琐事也能照应,倒并不觉的不便。
如豆的灯盏摇曳不安,赵青舒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床边上备着的拐杖,并不熟练的一瘸一拐走了过去,正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忽然窗子动了一下,从外面闪进一个人来,身法极快的关上窗户,飞身上前替他倒了一杯暖壶中的水,递到他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她……”赵青舒接过茶盏,润了润喉,声音却越发低沉。
承影抱剑一坐,难得面瘫脸上带着点鄙夷之色:“喝醉了,睡了。”
赵青舒点了点头,默默不语。承影很不解的看着他,终于撞着胆量说出来:“哥哥是真的喜欢姐姐吗?”
赵青舒微微一愣,觉得这种问题似乎跟这孩子说不清,于是便用了管用敷衍的办法,随口道:“没有的事。”
然而这次承影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闭嘴,脸上还带着几分明察秋毫的自信,咬牙道:“昨晚哥哥的床单湿了,我问了洗衣服的刘嬷嬷,她说男人喜欢上女人就会这样。”
赵青舒忍不住,呛出一口水来,想起昨夜梦中旖旎的一幕,不禁又涨红了脸。他和承影之间虽是主仆,却情同手足,平常说话也无多少估计,虽然这孩子孤僻,见到外人嘴不是一般的紧,但他实在没想到……
“咳咳咳……咳咳咳……”赵青舒猛咳几声,用行动来缓解这难言的尴尬。
承影见他呛到了,连忙帮他顺了顺背,然后带着一张背黑锅脸,低头道:“我跟刘嬷嬷说,那是我尿的。”
☆、第五十章
喝一顿酒醉三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虽然柴二爷不想让人知道自家身为女将军的侄女去澄河上喝花酒;但是在请了三四个大夫;灌过三四碗解酒汤之后,还是不得不松口去请太医。
虞老太医那边也没闲着,信义侯府已跑了两三趟;可沈小世子却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正是急死了怀有一世美名的虞太医。当听说柴小将军是和沈小世子一起喝的酒;他连去都懒得去,直接开了一个方子的解酒汤命人送到了侯府。
可惜解酒汤还没熬好;柴倩就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努力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可偏偏就跟断了片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起那日的失礼之处;柴倩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向哈姆达赔礼道歉,毕竟来者是客;更何况他们大老远的从射月来。
谁知柴倩刚到射月行馆门口,便被告知两位殿下邀请了大周的另外两位殿下去了玉龙山游玩;今儿一早刚开城门;一行人就已经出城了。
玉龙山离京城大约一日的行程,是距离帝都最近的一处名胜古迹。而真正使得两位射月皇子必定前去的原因,乃是六十年前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射月大王爷,死在了出使大周的路上。遵照那位王爷的遗愿,射月人并未将骨骸带回草原,而是将他埋葬在了玉龙山的顶峰。据说在那里,能尽收玉龙山的胜景。后人在那里修了一所祠堂,以祭奠这个酷爱闲云野鹤的王爷,玉龙山也渐渐成了文人雅客们争相追捧的景点。
柴倩看了看时辰,只怕是追不上他们了,于是便牵着马在城里乱逛了一番,听说沈灼还没醒,她觉得有必要去为他醒醒酒,才没走到一半,却碰见了神色匆忙的李岐。
李岐最近醉心于马场的工作,大概很是忙碌,不但晒黑了,连脸都瘦了一圈。柴倩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平安侯夫人背地里是怎么骂自己的,但她却觉得这样卓有成效,其实帝都的纨绔子弟没也并非个个无能,不过就是成长的环境造就了他们的品性和操守。
李岐看见柴倩,就捡到了救命稻草,忙下马拦住了道:“柴将军留步,逸王殿下不在京中,他养的那匹马绝影,似乎快要死了,听看马的人说昨儿晚上嘶吼了一夜,今早我去瞧了一眼,只怕是快不行了。”
柴倩缰绳一紧,不及回话,就调转了马头往东郊马场奔去。
两人来到东郊马场的时候,绝影已经死了。这一匹年轻时饱受皇家厚爱的千里马,却在十几年的困顿之下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它死的时候没有闭上双眼,因为它至今没有洗清身上的冤屈,柴倩走上前去,就像安慰战场上牺牲的战马一样,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它的眼睛。
“我不会忘记你的冤屈,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责任。”
已经断气的老马像是听见了这个誓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没入身下冰凉的马厩。
按照马场的规矩,为了防止瘟疫传染,死去的马都必须要火葬,柴倩不得已请李岐开了一个后门,将绝影葬在马场西北角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用刀刃在坟前的木板上刻了义马两个字。李岐觉得这太过直白,等柴倩离开后,偷偷的补了一个“冢”字。
“柴将军,我们回去吧。”李岐虽然爱马城痴,但是亲手打扫马厩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干。当他拖着一把大扫帚从马厩中扫出黑漆漆的排泄物时,已经忍无可忍的翻了一个白眼,跌坐在地上。
柴倩却丝毫不理他,接过他手里的笤帚,开始清扫马厩,亲自挑来两桶水,将马槽冲洗的干干净净,就连连着隔壁马厩的石缝,都细心的清理干净。
笤帚扫过,黑色的绳子勾住竹丝,从最靠马厩里面的墙壁缝里缓缓的勾拉出一块黑色的石牌,卡在墙壁不动了。柴倩心思一凛,急忙伸手扣住那一块辨不出纹路的石牌,藏在腰间。
“好了!弄干净了,走吧!”柴倩拖起还在一旁喘着粗气的李岐,像提着一个轻飘飘的麻袋,离开了东郊马场。
一路上柴倩都很沉默,神色中似乎透出几分肃杀来,李岐勉力跟着柴倩十几里,在城门口同她告别。
忽然,在漆黑的夜幕中,一支箭从暗中飞射而出,柴倩一个闪身,躲过一击,手中早已抓住了方才的箭。
这是一支没有箭矢的箭,箭头上用红布扎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逸王有难。
若是在军营,这种危言耸听的谣言一天到晚不绝于耳,半夜睡在床上被刺杀的经历都有两三回,柴倩从不把这些当真,然而此事,仅仅这四个字,她已湿透了后背。
从京城到玉龙山一日的行程,若是连夜赶路,明早有望能追上他们,柴倩转身看着京郊一望无际的狂野,心突突跳的厉害。
守城的将士招手问道:“柴将军,你进不进城,就要关城门了。”
柴倩面色一冷,拽紧了马缰傲然转身,脸上是一片肃杀之气,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丢给方才喊他的城门领,弓手道:“麻烦换班以后,替我去护国公府走一趟,就说我临时有事,要出京一趟,隔几日再回府。”
“好嘞!”那将士接了银子,转身入内,匆匆放了最后一波进城的人马,关上城门,大吼一声:“兄弟们,柴将军请客,一会儿喝一杯去。”
城门之外,柴倩摸了摸心爱的坐骑的鬃毛,稍作安抚,手中缰绳一紧,朝着一望无际幽黑的旷野策马而去。
玉龙山南接恒湖,背靠北岭,中有岚江,劈山而过,造就了独有的天然风景。逍遥祠建在南岭的悬崖峭壁上,与北岭只有一条山涧的吊桥相通,下面深不见底的绝谷里,流淌过川流不息的岚江。
因为赵青舒提议要在南岭观日出,所以昨夜大家特地赶往山腰的几处客栈休息,今日五更不到,便又起身赶路。到达山顶的时候,旭日正好穿透云层,从遥远的东方边际一跃而出,一道佛光瞬间笼罩着赵青舒的全身。大周山川,尽在俯瞰之下。
赵青舒缓缓扭头,恍如佛祖拈花一笑,目送那两个走进逍遥祠的背影,天光云影之下,越发衬托的他那张脸丰神俊秀、清雅绝尘。
“七皇子请留步。”赵青舒唇角一勾,淡然的喊住了哈姆达。
哈姆达微微一愣,随即收回踏出去的脚步,笑着走到赵青舒的身边道:“那里面供奉的,毕竟是本王的先祖。”
赵青舒冷然一笑,随意道:“我若告诉你,那里是修罗地狱,你还进不进去?”
哈姆达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良久却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我只提出一命换一命,可没想到会是他。”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到的,只是你不敢想而已。”赵青舒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细瘦的手指,眉宇间的笑韵得很深很深。
柴倩一路赶到玉龙山,却因皇子来访,沿途戒严,寻常人等不得上山而被拦在了山下。以她的身份,并非没有办法把那些侍卫搞定,却不想因此而耽误了时辰。所以干脆绕道岭北,趁着天黑,提着一口气爬到山顶时,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她背靠着山上的一块大石稍稍合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时,整个山顶已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万丈的光芒跃出云层,扫尽寒夜的雾霾。柴倩蹬上山头,远远看了眼吊桥对面的逍遥祠,她汲了一汪清水洗了把脸,提气往逍遥祠而去。
日头慢慢上升,哈姆达饶有兴致的等着结果,赵青舒则眯着眼,没有半分不耐。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似乎正在做最后的倒计时,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而,那个人并没有看见被挡在哈姆达身后的赵青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