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挂墙头的女杀手-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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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晏望见她垂侧的眼眸,伸手把她默腻颈间的一小撮发丝给站开,低头她额上轻轻一吻,何等轻巧的安抚?但她飘渺四散的魂儿,再也收拾不全。
此后,又过了半月,谢阿弱的伤口慢慢结笳,头上覆一条素色丝巾,巧妙地遮挡住那一块皮肉。她偶尔也照镜子,渐觉得于心不忍,后面就照得少了。但她的明净肤色,依然如白瓷一般光泽动,眉弯目长,眼波仍旧惹猜度,但她不爱走动后,举止愈发娴雅,愈发高深莫测。
夜里,齐晏轻轻搂她怀里,共枕而眠,薄雨熏然的春夜,清新的风声雨味,她长久地少睡,甚至不睡,像是暗暗等待什么,暗暗筹划什么。
谢阿弱任意妄为,坏了规矩,魏园上下皆知,但公子对她纵容,不施惩戒,亦难免惹来不满,蜚短流长一点点地腐蚀公子的威望。英雄难过美关!偌大的魏园,以一腔慷慨正义斩杀江湖凶逆,若园主自个儿都恂私舞弊,又怎能服众?魏园之所信奉的高尚法度,又何去何从?
但齐晏只是驱逐了从犯无毒和尚下山,即将此事隐而不发地压下了。
谢阿弱并非不晓得公子的困境,她救了无毒一命,记起不该记起的往事,折损了情意,折损了法度,输得满盘落索。惟今之计,只有她离去才能解脱眼前一桩一桩的难题。
白日,春光明媚,此去北疆的魏冉一举诛杀悍匪,他的新月剑声动江湖,一举成名!他意气风发地上山,返回魏园,园中那些杀手终于对他刮目相看,言语亲切了许多,暗中将谢阿弱的悖逆行径、齐三公子的刻意纵容,一一告知!当魏冉听得阿弱容颜被毁,有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一掌拍桌上,震得酒盏乱飞,旁以为他一腔正义,却不料他没头没脑道:
“亏魏冉把老婆让给他!他凭什么不懂爱惜!”
众位陪客噤了声,宁晓蝶此时亦走进厅堂。
他心下有主意,此时魏园乱局不安、心不稳,宁晓蝶旁观者清,只有谢阿弱离开魏园,远走高飞,方才重振军心。而陪她离去的最好选,除了魏冉,还有谁?
其后私下里,宁晓蝶将自个儿的心意告知了魏冉,魏冉亦早有此意,一拍即合,宁晓蝶说他自会调离守卫,打开雾阵,只须魏冉说动谢阿弱即可。
这日,每月一次的比武之期,齐三公子前往校武场审看,魏冉走到燕子坞,谢阿弱端坐门前竹椅,懒散晒着日头,一见他,眼底憔悴略散开,微微一笑道:“怎么来了?”
言语不再是生疏,甚至有些亲昵,魏冉一旁半倚躺石阶上,艳阳高照,暖风习习,辰光仿佛回到了桑香村,他和她鸡飞狗跳的日子,却又最平静的日子。
魏冉轻轻叹口气,道:“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就不要强求了,不如了断!”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不过下山一趟,怎么变得这样高深?”
魏冉笑笑,问道:“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呢?”
谢阿弱想了想,道:“想要平静的日子——桑香村就很好,如果隔壁阿婶不会挥着烧火棍打的话。”
听了这一句,魏冉神色一惊,反问道:“想起来了?”
谢阿弱轻轻一笑,道:“想起的高丽春宫图册了。”
魏冉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又羞又喜,一霎又恍然明白,道:“难怪,难怪看上去这样伤心,这样憔悴。”
谢阿弱懒懒一笑,道:“不是因为伤心才憔悴,”她凝看魏冉,低声道:“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救和尚,是因为同样的罪名,小谢死不了,和尚一定会死。
小谢生公子的气,是因为想起桑香的事情,克敬殿上,还有一出公子喝醉酒强了小谢的戏,屈身受辱……
公子生小谢的气,因为她任意妄为,一半因为放凤无臣,一半因为她不爱惜自己。
小谢要走,是要成全公子的法度,还有想换个舒适安静的环境养胎。
本文无论如何都是欢喜结局,现在两个人正在气头上,虐是难免的~~~~大人吵架而矣,别怕~~~
VIP章节 121齐家天觉
预先知晓的离别;就像满月时的潮讯一样,从平静的海岸线;不可阻挡地来临。
谢阿弱打算今夜就走;自暮时起公子即要召集一批批杀手兰若阁中议事;想来那张书案下的交椅,她再也不会闲闲落坐,亦再也不会抬眼看公子,似远而近,似近而远。
宁晓蝶已经替她和魏冉备好了一切;但他没有亲自见阿弱一面;也没有递来告别之语,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最大限度地克制了;没有看得出他共谋的端倪。
白日,乐馆。
园中搭了层层叠叠的竹竿,高高挑晒新染的彩布,茜红、姹紫、鹅黄,碧绿、霁蓝、月白,一匹又一匹,轻薄地暖阳下吹拂,柔和的纹络水漾晃动,艳丽无双。
齐晏握着谢阿弱的左手,看这满眼繁花复锦,她的右手展拂过这些大匹大匹的明艳彩绸,云蒸霞蔚,眼里有些笑意,他亦微微一笑,淡淡道:“挑顺眼的颜色,让她们裁成四季衣裳。”
他和她之间,原来还有四季?
谢阿弱轻轻松了他的手,迈进染布的海洋,抬手一幅一幅地拂过,渐渐消失彩云里,齐三公子快走几步赶上,隔着数丈珊瑚红的染纱,她的身段,像皮影戏一样透映而来。
她正驻足抬头仰看这段流丽颜色,他缓缓拉下这道纱帘,从竹竿柔滑地流下,她的目光亦缓缓下移,直到凝视他,风沙沙而过的声音,吹拂满园的彩练散舞,宁静悠闲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惜今夜,今夜她终将离去,匆匆的不辞而别。
谢阿弱闲闲问道:“那个孩童叫宝儿,虽然兆头好,但终归是乳名,公子可想过给他取个正经名字?”
齐三公子手上轻松了那绸纱,缓缓道:“天其弗识,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他的命数,老天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护佑与孽缘,都得自己承受,不如就叫‘天觉’罢。”
“天觉是个好名字,”谢阿弱含笑道,“宝儿得公子垂怜,是他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谢阿弱不也自小得公子垂怜,何见得有幸?但她口吻未见得讥讽,却像是诚心之语。齐三公子不由淡淡怅然,二之间的疏离,如隔着一道绚丽薄纱,可见、可闻、不可触,亦不言自明。
暮时,兰若阁。
阁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激烈言辞,无非是要严惩谢阿弱。愈是顶尖物,愈要以身作则。谢阿弱燕子坞将那一字一句落进耳朵,但她没有再听下去,她提起冷泉剑,从后门转出月洞门,过板桥而去,一路拣僻静地走,到了雾阵前,魏冉已驾着辆青篷马车等她。
二照面后没有多言语,谢阿弱跳上马车,倚坐里头,辘辘的车轱声大雾里轻响,穿行而去,畅行无阻,宁晓蝶没有来送她,但她晓得若非他的功劳,不会这样一帆风顺。
折下山前,谢阿弱终忍不住掀帘回看一眼,大雾里弥漫的魏园,隐藏一片朦胧里,没有望得穿。她心里终究是失落的,松下帘,手已不自觉轻放肚子上,终又觉得充实了一些。
一离开山路,马车即赶上了往桑香村而去的蜀中官道,因着蜀锦、茶叶、药材都要从此官道运往中原,而中原的物产亦要经过此山道输入蜀中,是而这条官道车马往来,尘埃滚滚,格外热闹。魏冉快马加鞭,深怕被追上,一夜一日,不眠不休,已飞驰五百里开外!
魏冉担心阿弱身子扛不住,这日傍晚,便一处余家镇歇脚。
余家镇处要道,大小客栈也有十余家,客商此处歇马喂草料、投店打尖的也不少数,谢阿弱避忌耳目,将新月剑并冷泉剑都裹进包袱,嘱咐魏冉一同戴上纱笠,遮掩了形容,方才勒住马车,停一家锦绣客栈门外。
此时夜风萧萧,街肆尘烟卷起,一片肃穆,客栈外悬挂的一串油纸灯笼,朦胧光晕,随风而起,客栈里小二见有客来,忙出门相迎,待魏冉扶着谢阿弱下了马车,便牵着马车从旁的门道迎进后院马厩,另一个店小二热络地接引着魏冉并谢阿弱进门。
但见厅堂中用饭的食客三三两两,不算多,但总算有些气。这一路风尘仆仆,急于奔命,都不曾留意旁,魏冉佯借夫妻之名,向客栈掌柜的只要了一间上房,谢阿弱立一旁,细看厅内,不过都是寻常客商,这才稍稍松懈了。
一入江湖,总免不了这般时时留意,处处提防,她一时心上有些寒凉,逃出魏园,再无安身之地,直如丧家之犬。江湖中往日的仇家,一旦晓得她没有魏园蔽护,还不晓得要怎样群起攻之!
不堪深想,谢阿弱敛住心神,此时店小二引着他二上了楼,歇房内。
魏冉张罗晚饭,忙前忙后,谢阿弱过意不去,道:“也先歇会罢。”
魏冉又端着热水到她跟前,道:“先泡脚罢,这边都是山里,南风还没吹过来,春寒料峭的,别冻着脚。”
谢阿弱坐床沿,想起了桑香往事,那时眼盲只能由他帮手,这会她眼睛好好的,何劳烦他?可魏冉却不管,蹲着身子,抓着她的脚,脱了鞋袜,放进热水里。
谢阿弱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魏冉抬眼瞧见了,却低下头逗她道:“难不成是水太烫了?”
谢阿弱摇头道:“刚刚好。”
魏冉笑了笑,没头没脑道:“以后孩子出生,没有爹会被旁欺负的,不如跟着姓魏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可惜肚里没有墨水,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容慢慢想。”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孩子出自魏园,姓魏也无妨,名字也已经有了,叫天觉,魏天觉。”
魏冉一听她应允,不由喜出望外,又慎重斟酌道:“也未必是男孩,还得再想个女孩名字。”
他说话毫无介蒂,谢阿弱双脚浸水里热热的,一直暖到心上。
此时,锦绣客栈外,一队镖车缓缓驶来,当头镖旗迎风书“长威”二字,原是京城的镖局字号。七八辆镖车上皆押着封印的大口木箱,十来个押镖的壮汉威风凛凛,队伍最前的两位男子,年岁都不大,但都是剑眉星目,精光慑,不怒自威,其中穿紫衣的手持长矛,另一位穿白衣的则是赤手空拳,并不随身携带兵器,但贴身背着一个包袱,想必装着重要物什。
原来那白衣名唤孟长歌,正是长威镖局的总镖头,看家功夫赤焰掌颇有声名,而那带刀的紫衣名唤李隐光,则是孟长歌的结拜兄弟,一手七花刀法亦使得出神入化,但他原是个市井散,并非镖局中,此番他被孟长歌专程请来一同押镖,可见孟长歌对这趟出镖极为重视。
这一大队马不多时便歇了锦绣客栈,被小二引上楼来。魏冉、谢阿弱听得门外促急脚步声,其中一位男子沉声吩咐道:“今夜两班轮守镖车,每班四,万不可懈怠。”
不多时,只听店小二咚咚敲门的声响,魏冉一番狐疑,开门去却见店小二堆笑道:“不知二位可否通融则个,移去别间上房歇息?”
魏冉冷冷问道:“这是为何?”
那店小二面有难色,道:“因着您这间上房的窗子靠着东边马厩,新来的客倌说夜里要盯着镖车,想请您行个方便。”
魏冉却道:“想换就换,当好欺负不成?”
此时那门外站着的一位男子已扳握着门板,下力推开,但看得房内两扇窗子确是向东壁开的,再一扫视,床上隐隐约约侧坐着一位女子,身段面容被帐子挡了,不甚分明,但那一双脚泡水里,玉脂般颜色,令稍移不开。魏冉见此毫不客气地打量房内,不禁忿然道:“这个好没礼数,一双贼眼往哪儿看呢?”
李隐光为向来正直,头一回被这样数落,不禁也有些愧然,正色道:“下一时心急,多有唐突,万望见谅!”
说着李隐光即从袖里掏出一锭雪花银子,客气递上道:“多有叨扰,只求二位稍移间房,一点补偿,不成敬意。”
若是从前的魏冉,兴许对着这么点银子还会动心,但当下他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谁稀罕这点银子,快滚快滚,休要跟前碍眼!”
说着魏冉就要阖上房门,却见另一位白衣男子步上前来,起手成掌,按门上,隐隐下力,魏冉一时不察,竟被他又将门缝推开大半,登时敞亮!
魏冉不由有些诧异,才要破口大骂,那男子却松了手,抱拳客气道:“下长威镖局孟长歌,此番押镖入蜀,事关重大,是而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疏漏,看阁下是通情达理之,还请成全。”
房内谢阿弱一听是赤焰掌孟长歌,他也算是武林中有些名头的物,不愿纠缠,略高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换间房罢。”
魏冉一听,却很不服气,道:“桑香才歇下,何必折腾?管他什么长歌短歌,与等又有什么干系?”
那孟长歌听着桑香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魏冉瞧见不由有些心疑,按理这孟长歌不该听说过桑香。
谢阿弱淡然道:“这间房朝阴,夜里冷,还是换一间舒服一些罢。”
魏冉没有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