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花·烟雨·江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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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雪衣少女轻轻转了个身,轻盈得就仿佛是在远山飘动的云彩。
她摘了朵桃花斜插在鬓脚,鲜红的桃花雪白的面纱,人面在轻纱中,又如鲜花在雾里。
“人面桃花”小雷忍不住失声轻呼:6原来是你!”
雪衣少女笑了,笑声如春风,如春风中的银铃“我知道你迟早总会认出我的。” 小雷的身子突然僵硬道:“你…。啦为什么要救我?”
雪衣少女笑道:“杀人犯法,救人难道也犯法?”
她又轻轻转了个身露出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只手,一只缠着白绫的手。这只手是被小雷捏碎的。
小雷居然笑了“你是不是要我还你这只手7你可以拿去!”
雪衣少女淡淡道:“你本来只欠我一只手,现在又欠我一条命。”
小雷道:“你也可以拿去。”他说话的态度轻松自然,就好像四人拿走破衣裳一样。
雪衣少女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了旬很奇怪的话:“你真是雷奇峰的儿子?”
小雷道:“嗯。”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已死了?”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女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家已被烧得寸草不留?”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文叹了口气道:“但你的样子看来为什么一点也不像呢?”
小雷道:“要什么样子才像?要我捶胸顿足,痈哭流涕?”
雪衣少女又看了他很久,道:“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已只剩下一条命。”
小雷道:“哦。”
雪农少女道:“你知不知道无论谁都只有一条命的?”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女道:“你钢不知道现在我随时都可以要你的命?”
小雷道:“知道。’
雪衣少女又叹了口气,道,“但你的样子看起来还是 点也不像。”
小雷道:“我本来就是这样子。”
雪衣少女道:“无论遇着什么事你永远都是这样子?”
小雷道:“假如你不喜欢看我的样子,你可以不必看。,
雪衣少女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
小雷道:“好像是的。”
雪衣少女盯着他,忽又叹息了一声,竟转身走了.
小雷道:“等一等。”
雪衣少女道:“等什么?你难道要我留下来陪着你?’
小雷道:“我既然欠你的,你为什么不拿走?”
雪衣少女笑了笑,道:“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己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
小雷道:“可是…。”
雪衣少会来要的你等着吧。”
她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雷看着她纤秀苗条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深处.他还是躺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但这时他脸上流的已不是血,是泪。
一陈风吹过,桃花一瓣瓣落在他身上,脸上。他还是没有动。他的泪却已流干了。
“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已只剩下一条命。”这少女的确已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却救了他的命。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要他活着痛苦7
“像你这种人的性命连你自已都不看重,我要它又有什么用?”他本来的确已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这少女不但夺去了他所有的 切,也破坏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偶像,他父亲本是他的偶像。
站在他父亲的血泊中,听着她说出了往事的秘密那时他的确只希望能以死来作解脱。
但现在他情绪虽末平静,却已不如刚才那么激动,他忽然发觉自已还不能死。
“你 定要夫找到纤纤,她是个好孩子,一定会为我们雷家 留下个好种。”
“纤纤,纤纤…一/他在心里低晚着,这名字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全部的希望。
流水清澈,流水上飘浮着一瓣瓣杨花。
小雷咬
冰凉的水,不但使他身上的灼热痛苦减轻,也使他的头脑清 醒,
他沉浸在水中,希望自己能够什么都不想,他不能。
前尘往事,千头万绪,忽然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压得他心都几乎碎了。
他就像逃避某种噬人的恶兽一样,自水中逃了出来。
肉体上的捕苦无论多么深 他都可以忍受。他沿着流水狂奔,穿过花林,远山青翠加洗。
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山村,村中有个小小的酒家,那里有如远山般青翠的醇酒。
他曾经带着纤纤,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等他的至友金川。
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像孩子般尽情欢乐,那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心相印的情人、肝胆相照的好友、芬劳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带纤纤到那里等我无论要等多久,都要等到我去为止她就算要走,你也得用尽千方百计留下她。”这是他昨夜交待给金川的话。
他并没有再三叮咛,也没有说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金川也没问。他们被此信任就好像信任自己一样。
远山好远的山。小雷只希望能找到 辆车一匹马。没有车,没有马。
他脸上流着血,流着汗,全身的骨骼都似已将因痛苦而崩散。
但无论多遥远,多艰苦的道路,只要你肯走,就有走到头的时候。
柳绿如蓝。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
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 被夕阳照得像碧玉一样。
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到这里来的 酒客,都是慕名而来。
杏花翁酿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
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的斜倚酒柜旁,用一极马尾拂坐 避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
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 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但小雷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耸然失色。
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 狈。
可是他不在乎。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为什么金川和纤纤都不在这里T他们到哪里 去了?”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 热,又缩回手,失声问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 事?”
小雷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闷的事更多 “伤还记不记得以前 愿我半夜来题门的那两个朋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么会忘记。”
“今天他们来过没有?”
“上午来过。”
6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
小雷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定的?”
“没有,他们喝了两碗粥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
“他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我?”
杏花翁看着他 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太奇怪 这少年为什么总好像有点疯疯癫癫的祥于“他们没有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小雷的手放松,人后退,嘎声问“他们几时走的:”
“走了很久,只耽了一下子就走了。”
“从哪条路走的?’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小雷立刻追问:“他们有没有留话给我?”
这次杏花翁的回答很肯定“没有。”
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掇动,晚霞满天,夕阳更灿烃,山村里,屋顶上,炊烟已升起。
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儿啼,还有一阵阵妻子呼唤丈夫归来的声音。
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地方,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世界,但小雷心里,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血战。
他已倒在 张青竹椅上,面前摆着杏花翁刚为他倒来的一角酒/先喝两杯再说,也许他们还会回来的。”
小雷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他日己心里在问自己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等 。”
他相信金川,金川从未对他失信,绿酒清例芬芳,他一饮而尽却是苦的。
等待比酒更苦。夕阳下山,夜色笼罩大地,春夜的新月已升起在柳树梢头。
他们没有来,小雷却几乎烂醉如泥。只可惜醉并不是解脱,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任何问题。
杏花翁看着他,目中似乎带着些怜悯同情之色,他达双饱经沧桑世故的眼睛,似已隐约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女人总是祸水,少年人为什么总是不明白这道理?为什么总是要为女人焕恼痛苦呢?”他叹息着,走过去,在小雷对面坐下,忽然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姓金?”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听说他是位由远地来的人 到这里来隐居学剑读书的,就任在那边观音届后面的小花圃里。”
小雷点点头。
杏花翁道 “他们也许已经回去了,你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找?”
小雷征了半碗,像是突然清醒,立刻就冲了出去。
杏花翁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喃喃的叹息着 “两个男人,一个美女……唉,这样子怎么会没有麻烦呢?”
小花圃里的花井水多。但却都开得很鲜艳。金川是才子,不但会作诗抚琴,还会种花种花也是种学问。
竹留是虚掩着的,茅屋的门却上了锁就表示里面绝不会有
但这一点小雷的思虑已考虑不到,他用力撞门,整个人冲了进去,他来过这地方。
这是个精致而干净的书房就像金川的人一样,叫人看着都
屋角有床,窗前有桌,桌上有琴摄书画,墙上还悬着柄古剑。
但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盏孤灯,一盏没有火的孤灯。
小雷冲进去,坐下,坐在床上,看着这四壁萧然的屋子。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桌上的孤灯,照着灯前孤独的人。
“金川走了,捞着纤纤走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件事,更不愿相信这件事。
但他却不能不信,泪光比月光更清冷,他有泪,却未流下。一个人真正悲痛时,是不会流泪的。他本来有个温暖好适的家,有慈祥的父母、甜蜜的情人、忠实的朋友。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一条命,他现在已只有一条命。这条俞是不是还值得活下去呢T
明月满窗。他慢慢地躺在他朋友的床上——一个出卖了他的朋友,一张又冷又硬的床。
春风满窗,孤灯未燃,也许灯里的油已干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春天?这是个什么样的明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四
门是虚掩着的有风吹过的时候门忽然“呀”的开了。
门外出现了条人影。一个纤长苗条的人影白衣如雪。
小雷投 一眼,但却已知道她来了。因为她已走过来,走到他床前看着他。
月光照着她的绰约风姿,照着她面上的轻纱她眼被在轻纱中看来,明媚如春夜的月光。
窗外柳技轻拂,拂上窗纸 温柔得如同少女在轻抚情人的脸。
天地间一片和平宁静,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在这种春夜中溶化,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在情人的怀抱中溶化。
“纤纤,纤纤,你在哪里呢?你的人在哪里?心在哪里?’
他并不怪她。她受的创痛实在太深,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应该使得原谅。
痛苦的是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这么样对她,只不过因为太爱她。
只要她能知道这一点,无论多源的痛苦,他都可以忍受,甚至连被朋友出卖的痛苦都可以忍受。
雪衣少女已在他床边坐下,手里在轻抚着一朵刚摘下的桃花她看着的却不是桃花,是他。
她忽然问:“像你这样的男人,当然有个情人她是谁?”
小雷闭起了眼睛,也闭起了嘴。
她笑了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却知道你本已约好了她在杏花树相会。”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她并没有在那里等你 因为你还有个好朋友。”她嫣然接着道,“现在你的情人和好朋友已一起走了,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小雷霍然张开眼“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小雷慢慢地点了点头缓缓道:“当然,你当然不会告诉我。” 雪衣少女道“现在你还剩下什么呢?”
小雷道:“一条命。”
雪衣少女道:“莫忘记连这条命也是我的,何况,你的命最多已不过只剩下半条而已。”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道:“你肋骨断了两根,身上受的刀伤火伤也不知有多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小雷道:“哦!”
雪衣少女的声音更温柔,道:“我若是你就算有一万个人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活下去。”
小雷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雪衣少女道:“你还想活下去T”
小雷道:“嗯。”
雪衣少女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小雷道:“没有意恩。”
雪衣少女道:“既然没有意思,活下去干什么呢T”
小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