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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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成运力右掌,一招“行云布雨”,手腕翻过,下肘转了个小圈,向那李大夫腰侧击去。
进退之间,青成心头转过的念头何止千百,原来如此,他曾与无双论起,西莫皇子凭什么就这么信一个江湖人士,千头万绪,而今才能体会当日皇子的心情。如果易地而处,是聂无双来相助自己,他自然完全信他,毫不怀疑。
他心中有事,可脚法依然扎实,与李大夫过了百余招,对方大呼痛快。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义父从未提过晏九环与楚国皇子是师兄弟?
如此说来他要找的秦云,便是楚国皇子,他们均师从戚不凡,同门同宗,司马素素探来的戚不凡门下三徒,便是闻名天下的武林盟主晏九环、回祁皇子秦云和嫁过两任盟主的戚桑。
义父是皇子秦云贴身近人,不可能不知往事?闭口不谈到底为了什么?
义父口中秦云早死,为什么成王与晏九环密谋大事,说秦云死于前任夏盟主府中的那场大火?
真相究竟是什么?
青成收转手掌,变招握拳,一把抓过那李大夫的手腕,两人相持,眼见着泼天的大雪,断羽飞扬,琼瑶遍野,均相视一笑,忘年相交,知己之感油然而生。
“外头寒,你我还是喝酒,里屋说去。”李大夫收了招式,佝偻着身子,盛气收敛,望之如同普通的山野村夫。
青成见他已进屋中,脚步沉滞,他来秦关担着重任,除了寻祭果之毒之外,私心想查清楚秦云一事,他日回宗门告知义父,可机缘巧合,岂料探访这位李大夫,竟探访出这天大的隐秘。
自懂事起,义父季成伤在他心中如神抵,如慈父,如严师,是他最信赖尊敬之人,自是感念他身有残疾,牺牲自我,将自己与无双抚养成人。
玄天宗日益壮大,多年经营,事无巨细,劳心劳力,非常人所能支持,或许报仇复国才是唯一的信念。
他绝没有想过义父会骗他,瞒他,可是李大夫乃山野之人,秉性刚直,虽是初见,却有铮铮的铁骨,对故人情义深长,绝不会作假?
况且他来探访事出突然,调查秦云一事,也是私下为之,与宗门诸事均扯不上关系。
摆在眼面前的真假是非难辨,他第一次感到这般疑惑,仿佛身处戈壁荒漠,怎么也走不出去。
“大哥,你有什么打算?”落琴还是昨日的男子装扮,一边为冷临风整衣,一边抬眼相询。
“回去,若按昨日我们听到的,楚子明必去相送孙仲人,回祁到楚的几条路,水路渡到盛州,孙仲人任得是军职,现下成王营中不少人都出自凤城,他领的是督粮之任,不可轻易在军营附近露面,所以水路他绝对不会选。”
“按理推来,从覃州关卡出去,沿路都是守军,若没有通关文牒,也不能轻易的出入,他是楚军中人,不可能在回祁堂堂正正的进出,自然也不会选这条路。”落琴见冷临风眸中闪动赞许之意,报之嫣然一笑。
“不愧是我冷某人的娘子,有理,聪明!所以我猜他们走的必是秋屏、左岭一路,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前去,看看元初究竟搞什么鬼。”
“是谁将药下在茶中,大哥难道不想知道?”对于昨日之事,落琴一直耿耿于怀,若说要她们的性命或许更容易些,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做那么不靠谱的事?
“稍安毋躁,我们在这里削尖了脑袋想知道是何人所为,那人何尝不想露个面,我可担保不出一日,图谋之人便会出现。”冷临风见落琴立在窗前,目光淡远,上前从背后将她搂紧,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轻的摩挲,低语道 “你我回去便成亲。”
“成亲……不……不……我不能连累大哥,若我撒手不管,玄天宗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师傅。”落琴从绮梦中醒来,才觉得现实严酷无情,季成伤千辛万苦才将她送去环月山庄,自然不是成人之美那么良善,若她一日找不到梅花落琴,天涯海角,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你以为我惧玄天宗?”冷临风扳过落琴的身子,将她拉入怀中,低下头细细见她,眸光如水,似要将她看透,直到落琴禁不住他目光炙热,面上泛起红霞,才伸手掩住他的眼说“为何这样看我。”
“我看自家娘子,难道还要什么理由?”冷临风撇了撇嘴,将她的手拿下紧紧握住“我的事你担着,你的事我更责无旁贷,信我,交给我处理。”
“玄天宗要的是梅花落琴,若我将梅花落琴交出去,或许才能相安无事。”落琴虽是这样说,心中却实在不安,梅花落琴要寻,琴中的秘密也要解,其一已是难上加难,其二更是不得要领,素女名琴,
季成伤怎么会轻易弃卒,除非她已无半分利用价值。
“环月山庄绝无梅花落琴,我爹爹行事缜密不错,但琴不是小物,就算我不知,不可能山庄无人知道,除非……”冷临风突然想起庄中小阁,自他有记忆起,便上了重锁,三令五申不可入内,成为庄中禁忌。
他生性坦荡,不喜藏头缩尾之事,每次路过小阁,大多嘲讽一笑,却也没有探寻一二的念头,只觉得不外是纳垢藏珍之所,这种地方凡在朝廷谋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不足为奇。
“大哥想到什么?”落琴见他若有所思,紧着一问。
“我想起一件往事,记得三娘初嫁来府,不懂府中规矩,爹朝事繁忙,自然不会相陪,大娘端着郡主身份,也不愿与爹的姬妾多有往来,三娘这才不知情的误闯了爹爹的佛室,自那以后三娘不得爹爹喜爱,难道是那佛室?”
“不会在佛室”冷临风不知青娘的身份,可落琴知道,若佛室有琴,青娘于公于私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季成伤,既然还要送她去找琴,自然是久寻不获,落琴整理思绪,脱口而出。
“不管在哪里,都要回去才见分晓。”冷临风见她如此肯定,想起自己曾经为她解围,料定她在环月山庄时,为了寻琴,定看了所有可看之地,倒也不奇“我们也走秋屏左岭一路,越是危险越是安全,若孙仲人无动作,我们就回环月山庄,我倒想知道梅花落琴有何妙处,让爹藏得那么严实,而季成伤却那么想得?”
落琴心领神会,再不迟疑,与他一前一后离开琦玉阁,人还未到门外,却见楚子明一身紫衫,立在秋阳之下朗声道。
“督军大人远来,子明照顾不周,海涵。”
慎青成(番外)
大成三十七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午后才下了小雪,到了黄昏时分,浓雪飞舞,如扯絮一般。他趴着窗向外望去,空庭寂寥,惟有一地的素白,半柱香光景,雪已覆上了松柏、覆上了屋檐、覆上了义父常坐的石凳。
沿着竹门出去,走过那千奇百怪的阵,不需多时,便是海,初夏的浩瀚已归于平静,大片的墨蓝沉郁纠结,压在他心头,挣扎着透不过气来。
金为尊,紫为贵,海边的巨石上,义父手书的“金紫岛“三字,气势磅礴,一笔一划似用尽了血泪,当今世上也惟有他与聂无双看的懂,看得透。
晨起驭马,他早已娴熟,回身射箭,不过也是平常,那三十六路轻扬剑法,除了义父之外,他毫无疑问,已是宗门第一。
聂无双不是他的对手,却将文史典籍读的通透,书画占玄有大家之风,他二人,一文一武各有擅长,玄机逍遥之名乃义父笑言,渐渐被宗门诸人,口口相传。
江湖之远,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玄天宗少主,玄机能文,逍遥擅武。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失了双亲的慎青成,而是玄天宗的逍遥子,身有重责,背负血海深仇,他的人生只有练功,只有杀敌,只有义父,只有亡国之恨,杀父之仇。
“青成”身后那柔美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他不用回头,便知来人是谁,在这世上若有人如慈母一般照看自己的,全宗上下找不出第二个来。
“青姨打哪来?”他神情漠然,明知故问,却也不想多打听聂无双的消息,二年前,落霞山一别,那个陪了他五年的兄弟便离开了金紫岛,上山避世。只余他一人留在岛上,连个对招的人都寻不到,越发的寂寞。
“你不想无双?”青娘一身素衣,眉目轻笑的看着他。
“不想”他回答似是倔强。
“可他念着你,待落琴长大些,他便会下山回宗探望。”青娘臂上搭着厚厚的棉袍,细心的为他拢好。”
“无聊之人,无聊之事,他总爱多管闲事。”他听到落琴之名,不禁眉头一攒,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奴隶,那么突然的融入了宗门,成了他们中间的一份子,牵动了聂无双所有的关怀,在他看来不过是个不吉之人,是义父偶尔的善心,是个天大的累赘。
“她玉雪可爱,长得极美,还聪明的紧,教了她二年,回旋舞早已在我之上,我也没什么可教的了。”青娘与他并立,欣喜地发现,他身量渐长,可与自己并肩。
“青姨喜欢她?”他俊眉一挑,问了一句。
“喜欢,自然喜欢……只望她一生平顺,莫要向我这般。”青娘的言语听来寥落,他沉默相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周身象笼着淡淡的惆怅,眉梢眼底有隐约的无奈。
“日日勤着练功,你可有什么心愿”青娘长叹之后,低低问了一句。
“报父帅之仇,光复我西莫大好疆土。”他脱口而出,根本不用去想,这些执念自懂事来,融入血液,深入骨髓。
“落琴十岁不足,我问她有什么心愿时,她告诉我想永远住在落霞山,跟着无双学画,练琴,去深潭捉鱼,永远开心,不要皱起眉头,永远永远。”
“愚昧”他勾起嘴角,心中大有不屑,不想听落霞山的种种,便要起身回去。
“其实她说的不错,你和无双何时才有自己?”青娘在他身后一喊。
“那青姨呢,青姨何时才有自己”他顿了顿脚步,回头见她,裙裾飞扬,那雪纷纷落下,铺天盖地,忖着那身影单薄憔悴,摇摇欲坠。
暗夜,他读倦了兵书,便和衣睡下,辗转反侧,却怎么都无法入眠,耳边都是那个小奴隶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我不要师叔,我要师傅,他是个坏人,是恶人”
“师叔总不说话,见我又凶,我不要跟他去,我要跟着师傅,我要师傅。”
“师傅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跟着师公和师叔,不要”
每每听到此言,一向自持的他都忍不住想扇那个小奴隶几个耳光,可聂无双总会出现,拦在身前“我的徒弟,你也敢打?”
他罢了手,并不是怕了聂无双,而是他知无双甚深,脾气虽淡,却也不是没有脾气,他对那个小奴隶与旁人不同,自是特殊,十分特殊。
他心中郁闷,如影随形,这两年里,但凡想起,总有说不出的懊恼,这份懊恼不知是怪那个小奴隶分了他兄弟对他的好,还是怪她对对自己总是这般的无礼……
“为什么,为什么要青娘嫁人,还嫁给那个贼人?”青娘换了身份要嫁入环月山庄的消息,一传到他耳朵里,他便如疯了一般的跑到季成伤面前,眼神如受伤的兽,就这样望着他的义父,他一直崇拜佩服的亲人。
“身为西莫女儿,这是她的命。”季无伤头都不抬,自己与自己对弈,从黑白二子的困局可见其心,步步的算谋,步步的矛盾。
“义父教我,对付敌人有千百种方法,为什么要让女人去涉险,我长大了,我可杀敌,不能送青姨去。”
对于他一如既往地倨傲狂放,季成伤也不懊恼,只摇了摇手招呼他过去“ 你说的没错,对付敌人有无数个方法,可我要的是最稳妥的那个,这中间一丝一毫都不能错漏,我不要晏九环的性命,我要他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话说罢,季成伤将棋盘猛然一挥,无数的黑子白子滚落在地,他喉中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听似云淡风轻的言语,从义父的口中说来,说不出的苍凉与怨恨。
他撒腿奔出内室,取剑就要与门下诸人比武,用剑伤了他人,风波过后,义父并无一句责怪,只罚他在父亲慎将军的灵前跪了一宿。
他僵直了背,一动不动的跪着,纵然再辛苦,在疲累,都不曾软下身子。
漫漫长夜,他胡思乱想,抓不住思绪,只是奇怪,为什么长久以来,义父对无双想骂便骂,想当便打,而对自己,则是百般的纵宠和宽容。
青娘走后,他窝在被中哭,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他是逍遥子,宗主门下的首徒,他丢不起这个脸。
少了无双,走了青娘,亲厚的人都离他远去了,至此之后,他的剑术越发精湛,他的内力更加精纯,却没有了欢笑,没有了言语。
门下中人越发的怕他,他也越发的严苛,高高在上,绝顶的孤独。
流年暗换,倘过几秋。
那年春天,聂无双终于回来了,他依然是一身白衣,儒雅俊美,可不同的是他经常会起的淡淡的微笑,举止更加从容。
闲谈时,聂无双从怀中揣出一个香囊,上面歪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