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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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令主子另眼相看,才能令趴在他肩上的这个孩子,因她一笑便获得安宁。
飞箭一射,西番兵果然安静了些,一收狂妄之气,手忙脚乱地寻找掩体,安排盾牌兵,他们出其不意以内应攻下北严,一路进城毫无阻碍,得意之下忘形,此刻才算知道,原来北严,还是有人敢于站出来的。
西番兵还想再抓一批百姓,但百姓们趁那一乱的时辰,或者躲入街巷屋内,或者直奔内城之前,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空白地带。
“再射!”
又一轮箭雨,将西番兵面前射出一片白地,拉开了他们和入城百姓的距离。一大批百姓退入城内,却有更多百姓,从街巷中奔出来,四面八方,试图进入内城。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城门不能一直开着,真要等所有人入内城,没有一两天根本做不到。
真要所有人入内城,存粮吃不够一天。
太史阑忽然抿了抿唇。
这一抿便是深邃的弧度,坚定平直的“一”。
随即她道:“退!”
说退就退,她拉着张秋退入城门,赵十三在门洞里接着她,问:“关门?”
“关门!”
赵十三没有再问内城外残留的百姓怎么办,直接逼着城内守兵,上铰链,拉轮盘,关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进入内城的百姓仰首向天呼出一口长气。
却有更多没来得及进来的人,扑在黄铜纽钉的城门上,拼命拍打,哭声震天。
“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太史阑,你不能救了别人放弃我们!太史姑娘!求求你!求求你!”
门背后,众人无声凝望着她,太史阑脊背笔直,面无表情,将张秋交给一个护卫,对赵十三道:“跟我来。”当先快步往城上去。
城下哭声哀切,听得人心中发堵,那般凄厉的哀嚎,绝境之地无助的求诉,幽咽而怨恨,世上很难有人,能够抵抗这样戕心的磨折。
人们身子在颤抖,只有太史阑步子依旧如前,稳定踏实,橐橐有声,毫无漂浮。
她一步步向城楼去,蹀垛上方,日光如剑,她迎光而去的身影,也如剑凌厉挺拔。
众人凝望的眼神因此更加复杂。
今日之后,她将是英雄,也将是罪人。
她不会不知道。
然而,无人及她心志如铁。
太史阑上城,对赵十三道:“我说什么,你用内力传出去。”
“好。”
片刻之后,没能进城的百姓,听见了赵十三的声音。
“想死的,尽管趴内城城门前哭,等西番兵上来一刀一个。”
哭声戛然而止。
“援兵未至,城门不开。想要保命,先靠自己!”
“都回去!回到你们熟悉的屋子里去,如何隐藏自己,不要我教,你们懂!”
此地接近南齐北地,气候相对较冷,家家户户都有用来御寒的双层墙,以及用来储存食物的地窖。
太史阑无法说得太明显,但百姓确实已经懂了。
“你们中的年轻人,照顾好你们的长辈晚辈,生死面前,团结才是力量!”
西番士兵半通不通地仰头听着,不知道太史阑正在告诉北严百姓——只要善于利用地形,善于团结,善于隐藏,小米加锄头,一样可以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我向你们保证,七天之内,一定有人来解救你们,你们只要撑过七天!”太史阑手按在蹀垛上,注视着百姓开始往回奔,“七天无人救你们,我必开城!”
赵十三复述了这句话,随即低声问,“七天你确定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外围的西番军队到底有多少,万一”
“这世上没有万一。害怕万一那一万个做不成。”太史阑淡淡道,“没有援军,还有城外的武林人士,我让人先向他们求援。”
“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不要小看江湖力量,自古绿林多能人。再说北严是西凌重镇,西番攻下北严可以直接掠夺南齐内地,朝廷不能不救,我说七天还是放宽了,按说,三天便应该有救。”
太史阑一向认为,每种力量都有其长处和特点,关键在于怎么用。虽然武林人士比起军队来,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但个人的强横武力,再加上江湖多奇技,有时候能发挥更大作用也说不准。
城下百姓在奔逃,不免有人落于西番士兵之手,惨遭屠戮,城中人听着底下撕心裂肺的惨呼,人人有恻然之色。
太史阑却在看着蹀垛上的青苔,北地进入雨季,连日阴雨连绵,青苔长得丰润,手指触在墙砖上湿湿黏黏,她吐出一口长气——幸亏最近多雨潮湿,否则这内城根本不足以为凭借,只要一场火攻,城里的人就会变成烤鱼杂烩。
她看了看四面士兵的表情,转头对张秋道:“下府兵的千总在不在城里?”
张秋脸色紫胀,很想不回答她的话,可是一接触到她的眼神,立即便觉得腿软了软,只得闷声道:“在。”随即眼底露出喜色。
“召来。”
太史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毫不在意。
不一刻,那个王千总便来了,这位北严府内最高军事长官,生着一双眼白多眼黑少,却分外灵活的眼珠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上蹿下跳的通达人。
张秋一见他来,脊背肌肉便紧了紧。
“张府尹让你交出城内所有下府兵名单,并将所有亲眷在外城的士兵,全部调离城门及械库等重要岗位。”
王千总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一边拿刀架着张秋、一边坦然以张秋口气吩咐他的太史阑。
太史阑目光迎上,没什么变化,没有特意的压迫,也没有丝毫的畏缩。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宛如吃饭喝水。
极致无畏导致的坦然。
四面气氛却有些紧绷,城头上的士兵看着他们的长官,悄悄捏紧了武器,赵十三的手下也靠拢了些。
“遵张大人命。”
不过片刻沉默,这位掌握军事力量的千总,终于开口。他就好像没看出张秋被挟持,当真躬了一躬,认真领命下去了。把拼命打眼色做暗示指望他来救的张秋,气得脸色红了又白。
太史阑望着那王千总背影,觉得这倒是个聪明人。
内忧外患,守城为上,这位王千总想必清楚,这时候救回张秋,必会引起一场动荡,干脆装傻。
士兵被重新做了调派,太史阑担心一些亲人在城外的士兵,会因为城下的惨景而心生愤懑,乃至产生不稳定因素。
进城的人很多,内城本来只能最多容纳五万人口,如今总人口大概在十万,大部分百姓都挤在了内城里,很快,治安、住宿、饮食、卫生,都将成为巨大的难题。
将人放进来容易,放进来后如何活下去,难。
“百姓中青壮就地征召入伍,编成小队轮番守城。”
“城内所有庄园及米粮铺进行战时征用,统一调配,违抗者,以通敌罪论处。如果还不够,开放各处官衙,供老弱栖身。”
“所有在职官员一律不得离岗离职,违者以通敌论处。”
“所有粮食、药物、车马、铁器、盐油布匹,一律进入战时管制,私人不得囤积居奇,不得坐地起价。违者以通敌论处。”
“所有哄抢闹事,偷窃抢夺、欺辱妇女、散布谣言扰乱治安者,一律枷号后投入城下。”
命令一条条流水般发布下去,没有任何的犹豫。
治乱世,需重典。
四面听着的人脸色发白,太史阑看一眼张秋,“复述。”
张秋怒声道:“你要做这城主你自去做,我却不做你应声虫!”
“很好。”太史阑点点头,道,“通告下去——张府尹文人风骨,高尚不屈,北严城破,张大人深感亏负父老乡亲,从现在起,决定绝食以谢诸位父老。”
火虎在她身后怪声怪气笑道:“哀哉,尚飨!”
张秋浑身颤抖,“恶毒的女人,你要活活饿死我!”
太史阑一指他的嘴,“复述,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看张秋脸上神情,大抵很想一头在城上撞死,然而最终他也没选择这么有气节的死,乖乖将太史阑的话复述,并命人取来大印,发布公文。
太史阑看着北严府的属员们乖乖下去办事,再看看底下汹涌的人潮,无论如何,这些战时条令都只能保证短期内的安宁,一旦西番军队抢在援军到来之前,聚集大部队猛攻,到时候孤城封闭,生路何在?
何况她人手不足,就算挟持着张秋,张秋本人威信也有限,很多事如果有人在背后搞鬼,根本无法顾及。
如果沈梅花她们都在就好了
忽然肩后被人重重一拍,太史阑回头,赫然看见沈梅花咧嘴微笑的脸,一双比别人宽的眉,扬得像一对飞起的扁担。
在她身后,还有强受弱攻二人组,史小翠,杨成,花寻欢都一脸汗和灰,笑盈盈将她望着。
太史阑差点以为自己白日做梦了。
看见一位也罢了,居然这么齐全?
看这冷面酷女难得地露出一点点震惊的表情,众人都分外愉悦地笑起来。
“干得不错!”花寻欢第一个上来,拍她的肩。
“还好你没死!”史小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扯吧,她这么凶恶,全天下人死了也轮不上她。”沈梅花撇着嘴,毫不客气拉开史小翠,换来史小翠恶狠狠回骂,“墙头草,你会说人话?”
“你妈才墙头草!”
一对市井女人又开始开骂,太史阑偏头瞧瞧,推开两人,皱眉道:“唾沫星子。”转头对攻受二人组点点头。
那两人永远扭股糖一般粘缠依偎着,熊小佳低头玩着萧大强扣子,笑道:“我们其实早就回来了,一听说沂河溃坝,我们就在各自的城镇领了来北严协助救灾的活计,过来寻找你,其间李先生也回来过,后来他所带领的武林人士被官府驱逐,我们害怕路上出什么事,好歹我们也算有点官身,便一路护送他们出城,谁知道刚刚回来,就听说你回来了,正要找你,又逢上西番破城,刚才我们都是顺着人流进来的,你没发现。”
这倒是很清晰的交代了来龙去脉,太史阑听着,熊小佳说到李扶舟的名字时,她的眉梢,微微动了动。
“李先生”她缓缓道,“是北地绿林的盟主么?”
沈梅花凑近她,低低笑道,“算是一个秘密吧,真是看不出来,想不到李先生竟然掌握这么大一股江湖势力,听说他家族是武林巨擘世家,以前曾和风、常两家轮番执掌武林牛耳,后来几乎都是他家独大,这一代未来家主,差不多就是他。”
史小翠脸上的表情写满八卦两字,“太史太史,李先生为你发了武林檄哪!你知道武林檄什么意义吗?你知道它如何珍贵吗?一个盟主一生最多也只能发三次,他就用了一次在你身上”
太史阑推开她口沫横飞的脸,“沈梅花和花教官今晚负责这城头看守,史小翠你随我去军械库,大强小佳帮忙安置老弱到各处庄园衙门”一边说着,一边走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史小翠等人,呆呆地捧着脸,看着太史阑脊背笔直,毫无表情地走了。
“是不是女人呀”史小翠忧伤地道,“李先生哎!李先生哎!李先生这样情深意重,这女人竟然就这么走了!啊换成我”
“换成你怎样?”杨成在她身边阴恻恻地问。
“与你何干!”史小翠突然变脸,一甩手走到一边,脸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红了。
“谁说的,”沈梅花却在那不以为然,“女人,女人你有我懂?女人最是口不应心了,你瞧太史故意回避那样儿,明显心虚了嘛,不信你再说几句李先生,保准她竖着耳朵偷听”
“沈梅花,上来给新兵编队!”太史阑的声音远远传来。
“哎!”沈梅花连滚带爬地奔过去,过一会儿,她的大嗓门哀嚎起来,“什么都不给我,连个名册连支笔都没有,让我怎么安排啊啊啊太史阑我没得罪你吧”
太史阑在哀嚎声里平静下城头,史小翠杨成等人立即下城的下城,做事的做事,都让自己很忙,很忙
太史阑在下城之前,转头,对城外看了一眼。
那一生动用三次的武林檄,这是第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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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一天忙碌,到了晚间才稍稍安定,内城原本住户少,主要是官衙集中地,以及官员和一些大户人家居住所在,此刻挤得满满当当,那些巨户门楼之下都坐满了人,到处头挨着头脚绊着脚,清静的内城面目全非,好在太史阑严刑峻法,那些富户官员都敢怒不敢言,也有很多人主动开门接纳百姓——大难最能触动人的柔肠,严酷的环境里,爱心才得凸显。
太史阑披一身清冷月光,缓缓从长街走过,身后跟着火虎,那男子一路都跟着她,也不说话,太史阑也不理他,让他跟着到处跑,把后背亮给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严格意义上,她和火虎还算是有仇。
一路上檐下都睡满了百姓,蜷缩着幢幢的黑影,孩子梦中的呓语和老人衰弱的呻吟交织,唱一曲乱世劫难的哀凉。
太史阑皱着眉头,眼神很冷。
她刚才从萧大强他们口中得知,其实一开始西番军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