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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大唐剑歌-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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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澜还未及说话,过道中秦天雄已是短促的惊呼了一声,更是不顾留在地道中的二人,疾步走近,道:“你说乱松?”

那铁链顿时停住,里面说话之人见竟是外人闯入,不再开口,林剑澜回头望向秦天雄,见他皱眉思索良久,方重重的慨叹了一声,道:“风竹的下落朝廷万金悬红,不想竟在此处!”

林剑澜心中苦涩,却不能不佩服秦天雄的猜测,曹殷殷将墙上灯盏取下,递了过去,林剑澜伸手接过,道:“殷殷,秦副帮主,请务必容我一人进去。”

他二人哪里知道林剑澜与风竹关系,这要求虽然莫名其妙,但看他神色凄苦,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返身退出了那道铁门。

林剑澜举了灯盏照着地面上的锁链向前走去,不过几步之遥,却几乎耗尽了毕生之力一般,直到了锁链尽头,仍是不敢略微抬头,只是直勾勾看着地上灯光照耀的一圈光晕内锁链曲折,似乎眼中只能看到这些。

数载的追寻,此刻反怕相见。

林剑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灯盏抬高,却是越高手抖的越厉害,几乎将灯油泼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中入眼的似鬼非人,人头处雪白蓬乱的发下则是一张青白糁人看不清楚的枯干面孔,眼窝深陷更显得这头颅如同一具顶了衰草的骷髅,只一双眸子还透出些微光彩紧盯着眼前这少年。身上衣衫早已不知本色,肮脏褴褛,下襟和袖口短了许多,垂下若干布条,那短缺的袖口处露出的是惨白枯瘦的手臂和小腿,乍看之下便如同几根白骨一般。那乌黑的锁链蜿蜒直上,在他颈后消失,不知到底锁在何处。

那夜树林中得知当年往事后,林剑澜心中曾数次憎恨厌恶,骆宾王虽已参佛,然而看到自己这副与父亲相似的容貌却仍是禁不住露出痛恨模样,因此常常想若“乱松”仍怀怨恨也是人之常情,以当时情形,便是杀了他也是应当,只是却从未想过这怨恨让他这般刻骨铭心,对母亲和自己虽大度的照顾包容,言谈之中处处表明自己早已看淡仇恨,却独独只对眼前这仇人历经十数年仍不减一丝一毫的仇恨和惩罚。杀了他,怕还是便宜了他。

与他结识过的人论他“面目英挺,儒雅中又带着一股通达之气”,“嘴角挂着笑,眼睛黑漆漆的,仔细看却似乎有星光闪耀般,眉毛上扬,这副脸孔平地里便带着一股自信自傲之气”。

素衣白袍,美质良材,便是眼前这骷髅样的人么?

此时间以往的不屑羞愧还有那想过千百次的质问竟是一句也无法开口说出,只觉得心中是无法形容的酸楚。林剑澜勉力回过头去,将这铁牢内的灯盏尽数点着。

再回头,整面墙上墨迹淋漓。

一树梨花绽如瀑雪。

眼如被灼伤,心更如针扎,手禁不住摇晃,滚烫的灯油滴在手上灼痛之至,林剑澜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说出来的却是数十个断断续续的“为什么”。

那人端详眼前这失态的少年良久,双眼原本的神采忽的消失殆尽,似乎突然放弃了一切一般,哑声道:“你很像我。”

如同被这句话刺伤一般,林剑澜猛地抬起头来,却无法直视这太过凄惨的躯体,又扭头过去,道:“我宁愿不像。为什么?为什么?”

那人叹了一声,双手用力撑地站起,锁链顿时发出一阵响声,转过身去,抚摸着墙上梨花,道:“你既来此,不是遇到乱松,便是遇到了虬梅,往日之事,都知道了?”

林剑澜想不到他这如同芦柴棒的双腿还能支撑这躯壳立起,心中泛起一阵怜悯,却又马上否定了这样的情感,对他本应是鄙视、不齿才对,咬牙道:“略有耳闻,天下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徒,恐怕没有超过你的。玩弄感情,摧折人心,你、你还算是个人吗?”说到此处不由怒目而视,看到那人背影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满墙梨花下那人影扶墙而立,十分不协调,更触目惊心的则是那破衣烂衫背后几乎全是裸露,两侧的肩胛骨下两个寸许的创口,长长的铁链便由此穿过,铁链的周边早已和肉长在了一起,竟是早已被穿了琵琶骨。林剑澜抓起地上锁链不由颤声道:“你又不会武功,他、他为何这般待你?”

那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中一般,沉思半晌,方道:“你说的大半都对,我的确无耻之极,只是却不是为了求荣。”忽又轻轻嗤笑了一声,道:“这滋味也不算很差,对他来说,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言语之间,仿佛忘了痛苦般,透着一股得意。

林剑澜猛地将那锁链丢在地上,瞬间听到他喉中轻哼了一声,练武之人被穿了琵琶骨每有动作都是疼痛难忍,何况是他,林剑澜心有不忍,却对他往日行径愤恨不已,道:“你说的好听,自然是想求取功名富贵,只是还未及投奔朝廷,便被他捉住,在此一押便是十几年。你若觉得羞耻,为何不自行了断?”说到此处,自己却先落下泪来。小时候的期盼,少年时得知父亲可能还在世上后便不停寻找,此刻却说出来逼父亲自裁之言,何尝是出乎本意?

林霄羽愕然片刻,不再说话,一只手拎起锁链,拖沓着向旁边的书台走去,林剑澜见那锁链在皮肉处不停的摇晃,他只是眉头紧皱,再也不吭一声,到了书台那儿方拿起一枝笔轻轻的蘸了墨,复又走到墙边,掂起脚,勉力举起手臂,在那墙上梨花一枝头处仔细绘了一朵花苞。

手再垂下之时,神色虽然如常,却已是满脸大汗,想是那琵琶骨处的锁链剧痛不已,林剑澜实在想不到他忍耐力竟达到如此地步,更加替他选了一条被人唾骂之路而难过。

林霄羽平复了一会儿,重又凝视着这面墙缓声道:“你可知道这一树梨花,有多少朵么?”又自己答道:“我自到此处,每日在上面添上一朵,而今这树上已经有五千七百一十四朵梨花了。”

林剑澜此刻方明白,本可一死了之不受此折磨,却仍是贪恋人世,为的便是那一树梨花下的仍在等待的笑颜。母亲日夜思念父亲,以至成疾,他又何尝不思念母亲?想到母亲将自己当成了父亲归家的欣喜模样,林剑澜哽声道:“你既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林霄羽骷髅般的脸上露出悔意,须臾这悔意便消失无踪,半晌方说出话来:“红尘误我。”

林剑澜道:“没什么误你,误你的是你自己。你不单误了自己,还误了徐公等人一片耿耿兴李之志。”因提及母亲,林剑澜语气已经和缓许多,想了想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并不明白你为何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千方百计的阻挠,只是该发生的一样要发生,只不过延迟十几年而已。武则天日暮西山,江山总要交回到李家人手上。”

林霄羽闻言却是浑身一颤,颓然瘫软下来,又急切的爬行到林剑澜身边,枯瘦的手抓住他手腕道:“乱松他、他起事了?”

林剑澜以为他被关押这许多年,早已不该知道世上之事,而今听他发问,竟如同早已有所察觉一般,奇道:“你叛了徐公,虬梅被俘,只有他仍怀当年之志,苦心谋划了十几载,而今终于有了机会,他难道不该起事?”

第九回 解连环

他越说下去,抓在他手臂上的枯爪便越紧,似要勒进肉中去一般,丑陋干枯的脸上涌出一种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那手忽的颓然一松,林剑澜见他缓缓转过身去,默然良久方哑声道:“意志一天一天消磨,无法做的如当初般决绝,以至铸成大错。听你口气将他视为英雄一般,我这种人若说你受了他的蛊惑自然也无法取信,只劝你一句话,千万不要与他走在一路,日后……唉,成为千古罪人。”

林剑澜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韦素心与李隆基无论哪个成功,江山终究都会回到十数年前本该回到的李家人手里,自己不意卷入其间,不知道到底算是什么,每每想到这里就要哑然失笑。他虽然并不赞同韦素心所为,但又哪里至于跟随了他就成了罪人?

正思忖间,林霄羽又道:“乱松向来对此处戒备森严,此刻竟无暇顾及,让你们这些外人闯入,想必起事就在今朝吧?”说到此处,又回过身来,痴痴的望着门外,再不言语。

林剑澜若干疑问竟是一个也不曾得到解答,曾反复设想过是否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减轻自己一直以来的负罪感,然而一句“我的确无耻之极”却将这一切希望都打的粉碎,此刻听他言辞怪异,心中的疑问又多加了几许,只是看他现在目光黯淡,十分哀戚,似乎打从认出了自己以后便失去神采一般,难道他也怕自己这样的罪行累累难以面对亲生儿子么?想到此竟是不忍再问,只轻声道:“你要见母亲么?”

林霄羽摇了摇头,道:“我执意离家,害她至此,实在无颜对她。况且这副模样,她怎么会认得出我来,且不如让她维持现今的境况。”

林剑澜道:“你……你可知母亲因为想念你……”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若是让她认出日思夜想的人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只会肝肠寸断吧。春闺梦里虽然相思成疾以至于一缕情丝永远的停留在了初别的年月,焉知这不是一种好的结果?

沉思中猛地又惊醒过来,不知地道中过去了多少时辰,想到夜晚还有大变,林剑澜心中便如火上浇油一般,既然已经相见,再怎么不情愿,眼前人便是自己的生父无疑,又如何能再抛撇得下?只得道:“你猜的不差,今晚花王府确有变故,我来此便是为了将母亲接离这是非之地,你……我也不能将你丢在这里,你随我们一同走吧。”

林霄羽却又面向而坐,道:“我虽生犹死,出去又有何用?看你身手,早已练就一身绝学,你即便能来去自如,出去后又要带着两个不通武功的人创出此地,便是神仙也难做到。”又一拍额头道:“哦,是了,你既然跟随乱松,自然是他放你进来,让我们父子相聚,做个大恩惠于你。若是这样,我更不能让他如愿,你走吧,但愿你出得他的府第,立刻与你娘远走高飞,再莫要回头一步!”

林剑澜心中焦急,此刻当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的恼怒之至,道:“你早已身陷不忠不义,此刻执意不同我走,还要陷我于不孝么?”

林霄羽却再不说话,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对着满墙梨花,林剑澜咬咬牙,出了铁门将那“天工王”拖了进来,想到这铁牢机关的修建少不了他的一份,再顾不得留情,劈手就是两个嘴巴,“天工王”瞬时便疼醒了过来,虽想叫唤却觉两边脸颊火辣辣的,嘴也麻木的不得了,压根就无法开口,只得怔怔看着林剑澜,方想起刚才之事,眼中又露出恐惧之色。

林剑澜厉声道:“你若还想活命,便将这铁链解开,否则你就等着在这里让厉鬼索命吧!”看天工王又是一阵慌乱爬到栏杆与铁链接合处摆弄,才正身对那端坐不动的背影道:“以他本领,解开此链不会许久,去留在你,我已做了我该做的。”复又擦了擦眼睛,道:“盼相见复恨相认,我……我走了。”说罢转身而去。

曹殷殷和秦天雄满腹猜疑的站在外面,虽然稍微运力便可将里面的交谈听的真真切切,四目相对,却总觉大是不该,只得又退了几步,时而看看过道里面的女子和年小侠,时而扫视铁门。过了许久,见林剑澜才从里面快步走出,双目有些红肿,似有泪光,二人均是不明所以。

秦天雄已经十分笃定里面关押之人便是失踪十数年早已被疑已死的风竹,却不知林剑澜与他有什么关系,看他稍微平定了一下情绪,仍是走到过道前,向里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那女子才缓缓走到林剑澜面前,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渍,关切道:“你怎么哭啦?”

林剑澜急忙将头偏了过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方把眼泪生生的忍了回去,强作笑颜道:“我若说被沙子迷了眼,你自然不信,那里面有个可怜的人,我看了忍不住要替他难过。”说到此处,还是两行泪水奔涌而出。

那女子柔声道:“是吗?你心地真好。”话音刚落却急忙又躲到地道内,双眼张皇的望着林剑澜背后,不知何时林霄羽已拖着铁链站在门口,只喃喃的重复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你和他不是一路!”最后竟越发兴奋,话音也越来越大。

林剑澜本已将刚才做为与他的诀别,并不回头,只冷冷道:“我若和他是一路,何必捉了‘天工王’来此解开机关?”

林霄羽极为高兴,甚至有些癫狂,挥手道:“不错不错,我才刚想到这层。”那铁链仍未解开,随着他手臂挥动而哗哗作响,他竟似乎根本不觉疼痛。

秦天雄见到此景早已愣住,半晌方道:“世人评曰临风之竹,温雅如玉……想不到,想不到……”

林霄羽此时复又平静下来,并不理睬他,只深深的望着过道中一抹白影,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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